《彼其之子，美如玉》述情氏

5、黄鸟泣天涯

　　黄鸟泣天涯，遍湿陌上花。
　　昔有少年郎，艾然点才章。身具潘安貌，文堪屈宋流。肌肤梨花满，光色若凝脂，体无飞鸟毳，发若潜渊水，双目鲛人泪，薄唇雪中梅，本是柔弱色，被衣人更怜。风动袂飘飘，步履袪摇摇，非作牖前纸，吹而迷云霄。持笔文思逸，流水访高山，似有文曲降，挥手就才贤。七岁明诗书，近十揽古今，十四乡负名，十六堪举人。
　　女儿多芳心，见之犹暗许，不食思所在，不寐忧所梦，或是闺中盼，或是梦里郎，不顾君来处，惟愿与君同。纷纷使人媒，群艳争其香，为留日日思，可安夜夜心。
　　奈何少年意，不在所媒娶，心之惟所在，家乡父老亲。少年尚岁少，考妣皆归尘，父由大病去，母因思夫亡，留得数月儿，苟连在人间。幸得风俗淳，乡亲齐供养，万汗成所食，千泪纺所衣，身作百家子，惟念养育思。故谅无所谋，心亦无佳人，唯有家家颜，年年如新镌。
　　国事重才子，十七点状元，圣上亲阅卷，不吝金玉言，彰其文章熠，赞其妙笔辉。
　　张榜踵踵观，看榜细细寻，先见状元位，知其方十七，众所大惊嗟，或有相识者，谓然抚心叹：“英雄出少年！尝叹姿不如，今讶才情逊。”
　　众人观榜去，轰然庆状元。喜乐上眉梢，知是万世名，鹓鶵直飞去，大鹏赴云天，稚气未尝尽，风发此间然。状元膺花去，被红登骏骑，所望相拱手，同庆人间绝。泱泱大道上，祝言盈无央，自古孰如此？才姿何两全！
　　状元马上顾，人间烟火盈，忽见玄衣客，楼上独自酌。剑眉肆意处，面容张狂惯，英气自然生，凌厉眼中神，酒中豪杰气，闲坐此亦然。似知人所望，提首猛抬眸。二人双双讶，怔然宇无言。玄色藏凝霜，红衣尽风发。所视成眽眽，双双笑应之，客起拱手贺，状元拱手应。
　　人流攒西去，日暮青山远，作宴欢未尽，举杯又樽声，馔香恣酒意，复听玉蟾声，斫去桂婆娑，清光更映人，人在家乡远，漂萍如何拟，对月山河遐，顾影犹余怜，身旁人众众，无一可谈心，皆道状元喜，孰问少年愁？
　　今日欢靥尽，又忆马上观，夫人多潇逸，孑然亦逍遥，乐得在平生，可怜大梦多。
　　明日帝王召，亲见状无郎。出题试才子，说然听所陈，闻之尤心喜，赞之不惜言，不以年岁轻，钦任谏言官。
　　夫着谏官服，当执进贤笏，罢去乌角巾，所立为黎民。
　　在位任一年，蜀地天地崩，灾啮生灵居，祸啜活人血，又逢收粮计，元元无收食，流民散家去，其泪干蚀魂，魄散无人理，田野走兽食。帝王心忧虑，众臣颜重凝，唯其少年郎，挺膺自荐往，详陈事与行，细论利与弊，百官杂然鸟，皆非少年意。“斯人意功利，难堪陛下恩，必难当此任，望君复寻贤！”
　　帝王详详思，试看重重心，终得决大意，予令遣少年。
　　少年度其心，应知此中意，世家今愈猖，民心何惶惶，以为英才用，着手试乾坤。
　　千里流民影，万年父老心，残垣星星布，炊烟袅袅升，眸似死鱼目，身同朽木枝。少年未尝历，此难如锥心，自认出荒僻，难解天厌地，满心计虑言，雍口何以倾？但见此间民，叩头冀苍天，万般无奈处，唯有更添香，香尽人无寿，生生如死死。
　　少年持令去，去至将军府，府中寻主人，人无明净身，身敝满泥垢，抬眸凌厉神。将军见少年，又观令与召，目色幼如波，忽明帝王意。“阁下初来此，不知此间难，粮之不可往，民之堪堪离。”
　　忽闻人来报，其东出大疫，一城近百户，四一得其疾，少年速往观，劣马奔如骏。适之忙下马，奔走见其令，令闻帝亲遣，献谄又媚行，少年三再问，终得相为述。
　　少年闻其言，面色焦如土，立设康乐坊，病者禁于群，疾者不可出，无恙不可入，所患皆如此，违者立杀之。又使疫亡者，瘗入后山地，莫使暴于野，行走不堪近。
　　少年离斯城，令于阴相违，百姓无所食，唯成四处觅，人过青山荒，俯身百草凉，尽而入人腹，不填饿民饥。又暴冢中人，翻作食尸者，所食同类肉，所饮相邻脂，苍蝇无所惧，皆成齿中计，不过二三天，食者为所食。
　　少年本他处，愁尽生机时，赈粮久不至，空珍泥水食，闻此心尤惊，相惊又相怜，怜至极绝处，怒而奔马至。十中五染疾，权责令不宰，亲治此方患，四处召其医，坊中人日多，城外遍尸骨。
　　十户存其三，其疫犹未绝，十之独存二，此城疫终无，正逢灾粮至，似知人寥寥。
　　少年四奔走，冀更救一人，甚及山上匪，疫病人难存，少年叩山门，与首相约矩，开匪仓济民，属徒方有医。
　　来年风雪尽，所病惟一人，非为此间民，乃是少年郎。
　　将军有一女，英姿似男儿，眉目豪杰气，行姿枭雄身，近来始其归，归而见大疫，马蹄热未解，奔波为黎民。洎疫生气尽，多谢来京官，虽未见其人，但其令昭昭。复闻其所患，同与百姓忧。
　　少年苍薄面，黄叶零落碾，目无珍珠色，唇若干柴颜，臂堪柳条瘦，腿如枯藤摇，肢易为脆折，骨难支全身，寂寂空落泪，缓缓月盈波。
　　夜来似槐香，恍然鬼门关，关前闻百姓，呼啼哀鸣声，回首似故乡，来人若父老，其时无所察，怆然泪满襟，步履槐花落，阴死转还阳。
　　百姓闻官愈，拥然盈府门。少年被衣出，所视双双目，其中甚感激，仆跪谢圣明，少年忙扶之，泪光不觉潸，两行珍珠落，其苦惟其知，堪堪手拭泪，梨花惹红痕。
　　病愈见将军，将军尤喜之，适有将军女，留此见英雄。
　　二人两相见，所见双双惊，未料楼上见，未预马上观。少年启口言，先言称“公子”，“公子”闻大怒，称其女儿身，将军难将颜，此间惟大笑。
　　“阁下且细观，此是吾家女，生来好英姿，不喜为闺秀，舞刀被铠甲，弄枪戴金盔，常已谓其身，‘如何不男儿’，旁人多不许，作父纵其意，性情自由定，何必循古规，其愿赴沙场，将军多慰心。”
　　少年致其礼，“志当存高远”。
　　相宴糟糠食，相述高远志，相谈处处合，相聊甚甚欢。相称乃知己，今日乐宴尽，莫忘山水音，书信常来往。
　　少年属文疏，悉陈蜀地状，帝王闻灾平，荣耀诏其归。
　　毂毂何碌碌，车声摇绝壁，风动弄轻铃，云雾萦马蹄，近山盼远客，迩绿寄遐情。少年扶窗望，崇阿何峻峻，焉送他乡客，亦表黎民心。
　　于京见圣上，上问何所欲，少年忆所历，蜀地无通途，家乡此亦然，往来何疲疲。
　　微风飘白日，轻波漾峻峦，绵绵大路往，贯通父老心。
　　白驹穿碎隙，木梭飞群机，少年成男儿，路上逢知己。
　　登楼相见处，杯酒谈近事。“随父应王召，求得女卒职，北方蛮夷犯，烽火照狼山。”
　　“虽难持甲兵，此心犹报国，若有将军需，庶几奋薄身。”
　　女将嗤然笑，“以尔薄纸身？沙场鼓嚎起，气杀君子身。”
　　相谈欢而尽，儿郎归难寐，一夜思绪飞，朝会朝堂友。
　　“闻君善拳脚，不知可相授？”“
　　“以君此身躯，行此恐受罪。”
　　“苦痛此时受，用时方不悔。”
　　血手书疏谏，伤足步庙堂，上研孙子书，下习干将兵，其友大痴然，天才何以拟，曾观文事绝，谁料武习速。
　　经年边患平，将军班师归，百官堂上贺，帝王赏功臣，犹拜女将军，英勇当万千，军功昭赫赫，持刃敌胆寒。
　　朝下相见面，女将见惊诧，昔日扬风柳，今也劲霄柏，闻之习武功，相约将军府，切磋试武功。
　　志明本欲拒，奈何数相邀，随其至居府，中有练武处，凝霜挟男儿，与之拳脚相。反覆唯数息，巾帼胜须眉，须眉相拱手，“当朝女武魁”。
　　将军适来归，相宴相谈欢。将军问儿女，战事以何计，女儿欲言答，将军止其意。男儿述其计，将军笑相赞，“文治君无双，领兵料亦然。”女将亦言计，二者何所似，将军谈此事，二者皆正兵，当年此成事，出奇无所伤。
　　相谈日偏斜，炊烟覆云天，月出访户牖，明烛见寒光。
　　相安三月余，边又倭寇犯，寇与官相党，唯害无辜民。暴戾无所止，乖虐惹忿恚，奈何癫大狾，欲驱手足伤。
　　女将自荐去，又荐男儿郎，“尝为论兵事，可堪谋大举。”
　　太阳光赫赫，万山如火发，马蹄尝山路，甲胄迎天辉，征旗飞猎猎，戈兵漾粼粼。
　　谋臣自有疑，“我无详学此。况君言薄弱，此番邀从军。”
　　女将笑言之，“陛下知我意。况君尝言道，‘庶几奋薄身’。且君诚可为，向时相所谈，君有不凡思，沙场自可展，况有本将在，性命无可危。”
　　奇策频频出，妙计巧连环，阳闻金戈声，阴见草木兵，敌寇状散沙，所谋皆为化。将军有谋臣，双双出奇胜，未及半年时，凯旋歌而归。
　　庆功大宴上，二人相随坐，吃酒夸山海，啖酪比古今，胡旋舞灵秀，管弦奏通明。
　　帝王重其赐，谋臣承圣恩，百金报养育，所留堪居食，将军常所见，数邀府中食。
　　帝王念尽瘁，给假特许归。来时衣褴褛，归时靴彩云，志明见乡亲，不觉泪已潸。
　　见之如见子，乡亲大展颜，亦有念怀者，扶袂难止揩，好儿报乡意，乡亲尽皆知，鱼肉相羞拿，屈卑望尝之，衣衾相怯送，“不如京城优。”
　　“家乡棉被暖，他处无可比，冬来望家衣，心肠若汤洗，尽是鹅毛雪，难凉幸足心。”
　　归京受帝拜，历来相最少，兽衣执象笏，花袍带玉肚。
　　不久闻叛乱，世家坐不安，勾胡躏山河，烽火捣北关，将军携女将，半年定叛军。
　　“此事恐不易，将军莫懈心，狂风盈高楼，暴雨即来倾。”
　　“丞相莫忧心，已请陛下意，余妻早已瘗，此女乃孤根，丞相若不嫌，还望常照拂，我之驻边去，不知归不归。”
　　六月相随久，女将同丞相，切磋论武功，暗中情自长。
　　一日女将邀，丞相同席酌，将军狂相饮，朦胧表情意，随之心大决，霸王硬上弓。唇吻侵相交，丞相未相却，眉目承其波，反惹心中火。女将善战事，粗糙待人心，手足无措处，但闻丞相声。“此事美急慌，先得父母意，你我相心悦，此事不应急。”
　　边军营帐里，将年闻来书，见之笑难收，心意可得逞，修书表陛下，归京贺住人。
　　依稀当年时，佳人自风发，高楼妆红绫，低户贴赤花，轻光散微云，远山秀近景，骏马郎更俊，花轿女益娇，将军喜来祝，父老贺新人，且罢盖头去，脉脉终含情，大礼佳然成，合卺亦共饮，花烛微点夜，金灯红罗帐，男儿固潇洒，翻作裙下郎。
　　三月北大叛，将军沙场还，马革裹英豪，死战破敌围，奈何人来故，何以无死生？凝霜见慈父，未有如溟泪，言其为将卒，死生应有数。
　　不久请帝命，女将往北关，与夫未有言，含情泪不觉，反笑强无意，相约暂别离，英姿被铠甲，寒光凝骏马，上马不捉鞭，反拗杨柳枝，拗枝送佳人，佳人莫相忧。
　　斯时风萧萧，其声如变徵。
　　帝王趁此事，大黜世家官，志明承所恩，因时所重用，日出灯未灭，夜半事无央。
　　一日收家信，乡吏强征兵，凄惨无所余，儿郎尽无生，孩提有苟命，母无给乳力。丞相见此惊，使人赴家乡，“战时虽用民，不可强为意”，嘱人必知令，欲保父老亲。
　　焦灼心相焚，煎熬日月移，一日人来报，乡中为杀惊。未及心意伤，又闻帝王召，帝王言城围，拼死得此信，女将守孤城，其危在且夕。
　　帝允丞相意，随军入围城，至之城已空，城门挂将首。
　　捧首遍寻身，身具满疮痕，持刀知不敌，引刃空泪痕。
　　随军一年载，其患堪堪平，丞相谋深计，一网擒强敌。归时胜如败，十者不存三，唯得满疮病，残垣何黎民。
　　丞相归入省，详述平事方，帝王知其意，纵之平祸根。
　　病劳伤痛苦，夜夜不敢寐，恐梦无端事，空惹满啼痕，灯盈长夜去，持笔书未绝。
　　丞相定律令，四处察其民，春来叛事毕，斯时花已香。
　　夫郎持绝笔，以作思妻言：
　　百日多赢病，连夜难安身。不为远方客，不为梦中人。粗茶饮三盏，淡饭食两天。戚戚怎肯语，话说空山前。坟茔观不断，青松直飞云。上通太君殿，下连万魂街。凄凄柏摇曳，平声落旧年。相逢相识者，可还识声面？亭亭碑间村，互望交映延，远山不知色，飞霞错凝颜。苦柳总梳鬟，昙花徒长盼。流水常淙淙，未崩不改声。凋木落三千，残红销骨泥。思思暮晓处，彷徨日夜年。纷纷往来客，负曳重重赀。意绝思佳人，佳人可相携？不赴万帆过，不见沧海田。高楼不曾起，长绫挂满间。杯酒未尝饮，惟留痴情人。寤寐不知时，与君共长眠。
　　字字如泣血，一笔三百叹，灼去通黄泉，成烬泪未绝。
　　丞相欲还乡，帝知乡为隳，使人相随去，恐其无还意。
　　大道宽且广，曾经直通乡，而今车马过，黄草枯滕映。
　　鸟鸣人无声，水流屋更寂，败顶乱残垣，腐尸侵白骨，见之犹心惊，怨恨如焚身，身作百家子，心系百家人，而今百家难，唯哭百家坟。手剖泥石冢，瘗亲如瘗心，此间事既毕，长跪拜而别。
　　丞相归长安。寤寐书遗嘱，欲辞丞相职，昌盛望安康。
　　君王伤病笃，风来山欲崩，闻之相忧惧，即遣从相奔，奔之见白绫，堪堪救人还。
　　帝王见丞相，言其身愈病，不久山陵崩，还望佐新君。万般相挽留，方留丞相意。三月帝崩去，扶新振朝纲。新帝方成立，又欲辞相位。新帝百般留，以赐尚书职。
　　二十年无事，其间陵墓修，女将葬于此，尚书长跪留，日夜长恩之，转而成白头。
　　可怜无妄灾，残党未尽除，身首相离日，心中终念妻。
　　身在情长在，身死情未消，神迹修骸骨，同葬将军陵。中有青松柏，内有黄鸟声，声声如唤归，奈何无所应。一鸟昼飞梢，一鸟夜上杪，出之必相唤，可怜长空叫。每每声如泣，山雾起朦胧，风雨雪霁时，或得两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