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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蝶踪迷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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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房的灯光在老旧线路的负荷下忽明忽灭,将顾烨琛深邃的侧脸勾勒得晦暗不明。盛清晏盯着他手中那方褪色的绣帕,仿佛能听见自己血液奔流又瞬间冷凝的声音。指尖早已不自觉地深陷进掌心,留下四道弯月形的血痕。
那方绢帕角落,用她独创的、早已失传于现代的**双面异色绣法**绣着的“清晏”二字,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她试图维持的平静。
“顾总说笑了。”她强自镇定,喉间却泛起铁锈般的腥甜,每一个字都说得艰涩无比,“这……怕是哪位精通仿古的匠人,技艺高超,仿制得足以乱真罢了……”
“仿制?”顾烨琛唇角勾起一抹没有温度的弧度,突然向前逼近一步。他身上那股冷冽的龙涎香混着雪松的气息,瞬间将她牢牢困在冰冷的文物架与他温热的胸膛之间,形成一座无形的囚笼。他另一只手快如闪电地抽出西装内袋的钢笔,锐利的金属笔尖在帕角那片空白处轻轻一划。
灯光下,被笔尖划过的丝线纤维间,竟泛起了一层细碎如星尘的**金色光晕**!
“万历年间扬州盛家嫡系一脉的绣品,尤其是未出阁姑娘的贴身之物,习惯在丝线里秘密掺入特制的金箔粉末,以求辟邪祈福,光泽永驻。”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像在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这个秘密,据我所知,连当年的盛家主母都未必清楚,只传生母与血脉至亲。”
盛清晏的瞳孔骤然缩紧,呼吸几乎停滞。这秘技,确是她那早逝的生母,在一个冬夜里,握着她的手,一点点教会她的!他说得分毫不差!
“我祖父的日记里提到过,”顾烨琛的呼吸若有若无地拂过她敏感的耳廓,带来一阵战栗,“万历四十五年冬,盛家六姑娘在为其父寿礼《百蝶穿花图》屏风收尾时,于绣楼离奇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成为一桩悬案。”他话语微顿,扣住她手腕的力道加重了几分,目光锐利如鹰隼,捕捉着她脸上最细微的表情,“而三天前,我在一场私人拍卖会的预展上,亲眼见到了那幅传说中的、未完成的《百蝶穿花图》。更诡异的是,那绣品的边缘,还沾染着几处早已干涸发黑的……**血渍**。”
“轰隆——!”
窗外恰在此时炸响一道惊雷,惨白的电光瞬间照亮了整个库房,也照亮了他眼底翻涌的、她无法完全理解的暗潮与痛楚。借着这刹那的光亮,盛清晏清晰地看到,他西装内袋里,露出了半截陈旧羊皮封面日记本的一角——那封皮上烫印的家徽,赫然是**当年权倾江南的盐运使顾府的标记**!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四百年前的记忆碎片与眼前的现实疯狂交织、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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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遗展览的开幕日,人潮涌动。然而,核心展区却陷入一片死寂。
那面作为镇展之宝之一的明代缂丝屏风中央,一道狰狞的裂痕如同丑陋的蜈蚣,盘踞在原本完美的《百蝶穿花图》上,一只彩蝶的翅膀几乎被从中撕裂。
林妍举着手机,镜头正对屏风,也对着面色苍白的盛清晏。她的红指甲几乎要戳到那残破的蝶翼上,声音尖利得足以穿透整个展厅:“姚小姐!这可是价值连城的国家一级文物!在你负责布展的最后一个环节出现如此重大的损坏,你需要负全部责任!”
周围的记者和嘉宾一片哗然,闪光灯此起彼伏。
盛清晏蹲下身,无视周遭的一切,指尖极其轻柔地抚过那经纬交错的丝线断裂处。触感冰凉,却瞬间点燃了脑海深处被封存的记忆——
**万历四十五年,祖母寿辰前夜。她熬夜赶制绣屏,困极小憩片刻,醒来便发现绣绷上最关键的一根金线被人从中剪断。继母带着人站在她身后,语气“关切”地说:“六姑娘若是力有不逮,早些说出来便是,何苦逞强,如今这寿礼可如何是好?”那声丝线崩断的“咔嚓”轻响,与此刻屏风裂帛之声,跨越四百年,诡异地重合在一起。**
屈辱、愤怒、不甘……以及,绝地求生的冷静。
“需要三样东西。”她突然站起身,声音不大,却奇异地压下了现场的嘈杂。目光沉静如水,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清代宫廷造办处流出的特制金箔,纯度需在九成以上。蜂蜡,要岭南进贡的极品黄蜡。还有……”她的目光最终落在顾烨琛胸前那枚造型古朴的银质领针上,“顾总佩戴的这枚银饰。”
众人再次哗然。林妍更是发出一声毫不掩饰的尖笑:“姚念念!你以为现在是在演古装剧吗?随便找点东西就能修复国宝?”
盛清晏不再理会她,从匆匆取来的材料中,捻起一小片薄如蝉翼的金箔,又用银针挑取少许温软的蜂蜡。她旁若无人地盘膝坐在屏风前的保护垫上,姿态优雅如古画中的仕女。
她将银针在蜂蜡上迅速一蘸,精准地挑起金箔,手腕悬空,以一种极其轻柔却又稳定的力道,将金箔一点点压入、填补进丝线断裂的经纬缝隙之中。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律感。
“这面屏风,用的是明代苏州织造独有的‘**通经断纬**’缂丝法。”她一边修复,一边轻声解释,声音空灵,仿佛不是说给旁人听,而是在与四百年前的工匠对话,“每断一根纬线,若想完美修复,就必须用特制的金箔裹住经线的接头,再以蜂蜡微温固定,方能不露痕迹,不断纤维……”
顾烨琛不知何时,已单膝跪在她身侧,用他修长有力的手指,帮她稳稳地固定住那沉重的屏风边框。两人手指在不经意间相触,他掌心灼热的温度与她冰凉的指尖形成鲜明对比。
他靠得极近,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这手法……和你在盛家藏书阁,偷偷修补那本被虫蛀的《金刚经》扉页时,用的法子一模一样。”
盛清晏的手猛地一抖,尖锐的银针瞬间刺破了她的指尖。一颗殷红的血珠立刻沁了出来,不偏不倚,正好滴落在那只刚刚用金箔修复好的残蝶翼尖上。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那滴血珠并未污染绣品,反而像是被金线吸收了一般,迅速渗透进去。紧接着,那只原本死气沉沉的残蝶,翼尖处竟像是被注入了生命般,在灯光下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一直紧盯着屏幕直播的特写镜头,恰好捕捉到了这匪夷所思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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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览的风波在顾烨琛强势的干预和下不为例的警告中暂时平息,但留给盛清晏的,是更深的迷茫与危机感。
暴雨肆虐的深夜,她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走出公司大楼。程旭撑着一把黑色的伞,早已在门口等候多时。风雨太大,伞面在狂风中艰难地翻折着,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他固执地将大部分伞倾向她,自己大半个身子瞬间被冰冷的雨水浇透,单薄的白衬衫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清瘦却坚实的轮廓。
“念念,”他抓住她冰凉的手,按在自己剧烈起伏的胸膛上,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眼神里充满了挣扎与恳切,“我知道你有秘密,你不想说,我绝不逼你。但这里,”他用力按住她的手,让她感受那急促而有力的心跳,“这里跳动的每一下,都是……”
“吱——!”
刺耳的刹车声如同利刃,悍然截断了他未尽的告白。一辆黑色的迈巴赫如同幽灵般停在路边,后车窗缓缓降下,露出顾烨琛冷峻的侧脸。他甚至没有看程旭一眼,只是将手中那本显眼的羊皮家谱,从车窗内递出,动作优雅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宣示意味,仿佛在展示一件至关重要的战利品。
雨水迅速打湿了古老的羊皮封面,模糊了大部分字迹,却让靠近边缘处的三个**朱砂书写的篆体小字「盛氏女」**,在路灯下显得格外清晰、刺眼。
程旭手中的伞,终于彻底坠落在地,溅起一片水花。他弯腰去捡拾那破败的伞,动作仓皇。就在他俯身的瞬间,那滑落到鼻梁的眼镜片,极其短暂地反射出他握在另一只手中的手机屏幕——一个正在**持续录音的界面**,一闪而过!
“程公子?”盛清晏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扶他。
“别碰他!”顾烨琛突然厉声喝道,声音带着一种罕见的紧绷。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同一时刻,程旭俯身的口袋里,一个巴掌大小、布满铜绿的**古老青铜罗盘**,“哐当”一声滑落出来,掉在湿漉漉的地面上。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罗盘上的指针,并非指向南北,而是像被无形的力量疯狂拨动,最终死死地、颤抖地**钉在了盛清晏所站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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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宅书房,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界的风雨。空气中弥漫着旧书、檀香和龙涎香混合的复杂气息。
那幅引发一切风暴的《百蝶穿花图》残卷,被小心地悬挂在书桌正对的墙上。盛清晏的指尖悬在画中那只未完成的蝶翼上方,微微颤抖。她记得清清楚楚,当年在绣制这只蝴蝶时,她一时顽皮,偷偷将一根**自己掉落的青丝**,巧妙地缠绕在了绣线之中,藏于蝶翼之下。这是只有她自己知道的、微不足道的小秘密。
“找到了吗?”顾烨琛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距离很近。
盛清晏猛地转身,心脏几乎跳出胸腔。却见他并非靠近,而是站在书房角落的博古架旁,手中正托着一盏……她无比熟悉的、**琉璃烧制的宫灯**!
那是**万历四十五年的元宵夜**,她与兄长偷溜出府,在扬州最热闹的灯会上,她在一个猜灯谜的摊位上赢得的彩头!后来在回府的人潮中,这盏灯不慎遗失,她还为此懊恼了许久!它怎么会在这里?!
宫灯被点燃,温暖的光线透过七彩琉璃,在昏暗的书房里投下迷离的光斑。也正是在这光线的映照下,墙上那幅《百蝶穿花图》的角落,异变陡生!
原本清晰的**「赠烨郎」** 三个字,墨迹如同被水浸染般,开始慢慢褪色、模糊。而在那褪去的字迹之下,竟有如血浸润般,缓缓浮现出新的、笔触截然不同的墨迹:
**「吾妻清晏绝笔」**
“轰隆——!”
又一道惊雷劈落,震得窗户嗡嗡作响。惨白的电光再次照亮书房,也照亮了顾烨琛抬起的手——他左手无名指上那枚古朴的青铜指环,在闪电下折射出幽冷的光泽。
盛清晏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指环上,一个被她忽略的细节,伴随着祖母曾经模糊提起过的家族秘辛,轰然炸响在脑海——那指环内侧,若她没记错,应该刻着盛家嫡系女子及笄时,才会被授予的、代表身份与婚约的**专属花押**!那是……**盛家祖传的合婚信物**!
他究竟是谁?这跨越四百年的迷局,到底隐藏着怎样惊心动魄的真相?那指向她的罗盘,程旭的录音,顾烨琛的指环,还有这自行变化的题字……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更深的、令人不安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