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数》西风暖暖

10、第 10 章

　　岁月如河，悄无声息地流淌。十年光阴，足以让青涩的毕业生成长为在社会中摸爬滚打的中坚力量。同学们相继步入婚姻的殿堂，又在养育子女的琐碎中忙得焦头烂额。聚会的次数越来越少，从最初的偶尔一聚，到后来的几年一会，再到如今，能凑齐几个人都已属不易。
　　然而，每次难得的相聚，那个经久不衰的话题总会被人重新提起。
　　一次初夏的聚会，苏念锦带着五岁的儿子参加。小家伙继承了母亲清秀的眉眼，却偏偏生了一双灵动狡黠的眼睛，看人时总带着几分不符合年龄的机灵劲儿。
　　"嘿，你们看念锦家这小子，"一个同学半开玩笑地指着正在玩积木的孩子，"这眼神怎么越看越像暮云那股子机灵劲儿？"
　　包厢里顿时响起一阵暧昧的笑声。苏念锦正在给儿子擦手，闻言手指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动作，唇角甚至还带着得体的微笑。不过是句玩笑话罢了，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可那颗沉寂多年的心，却还是不受控制地轻轻一颤。
　　陈暮云坐在包厢的另一端，闻言只是淡淡抬眼，目光在那孩子脸上停留了一瞬，便又垂下眼帘，专注地转动着手中的茶杯。
　　另一次聚会，是在赵燃的升职宴上。酒过三巡，气氛热烈起来。有人举着酒杯凑到陈暮云身边："暮云，今天这么高兴，你就破例喝一杯嘛！谁还不知道你啊，当年在人家念锦的婚宴后，哭得那叫一个......"
　　话未说完，赵燃已经一把将人拉开："胡说什么！喝多了就一边待着去！"
　　苏念锦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手中的果汁杯微微倾斜。那些被时光尘封的记忆，突然因为这半句未竟的话语，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她抬眼望向陈暮云，却只看见他紧绷的侧脸和紧抿的唇角。
　　酒酿得越久，味道越浓。时过境迁，浓烈的悲伤褪去，剩下的，仅仅是对青春的一个交代吧。她轻轻晃动着杯中的液体，如是想。
　　真正让这道裂缝彻底绽开的，是三个月后与赵燃的一次偶遇。
　　那是在一个艺术展的开幕式上，作为策展人的苏念锦忙完接待工作，在休息室里遇见了前来观展的赵燃。
　　"念锦，你的策展水平越来越精湛了。"赵燃真诚地称赞。
　　两人寒暄了几句，话题不知不觉转到了近况。许是展厅里流淌的怀旧音乐太过煽情，许是赵燃终于觉得这个秘密不该被永远埋藏，他突然说："其实有件事，藏在心里很多年了。关于暮云的。"
　　苏念锦端起水杯的手停在半空。
　　赵燃叹了口气，将那些年被刻意隐瞒的真相娓娓道来：陈暮云如何得知她就是"树洞"，如何克制成全她的爱情，如何在结婚聚会上崩溃大哭，又如何恳求大家保守这个秘密。
　　"他说，不能打扰你的幸福。"赵燃的声音很轻，"你是他整个青春时代可望而不可即的白月光。他的每一次克制，每一次退让，都是因为他觉得那是对你最好的成全。"
　　苏念锦安静地听着，仿佛在听一个关于别人的、遥远而悲伤的故事。震惊过后，是巨大的恍然和深入骨髓的酸楚。她终于明白了毕业留言册上那"一言难尽"和"折磨"从何而来，理解了那些年他们之间的尴尬为何总是双向的——原来他们都在小心翼翼地避嫌，都在自以为是为对方好的情况下，将彼此越推越远。
　　那天晚上，她把儿子哄睡后，独自坐在书房的灯下。窗外月色如水，她的心却久久不能平静。
　　白月光。这个词多么美好，又多么苍白。它永远悬挂在遥不可及的天际，清冷，疏离，注定只能被仰望，却无法被握在手中。而现实中的温暖，是魏畅每天早起为她准备的早餐，是儿子睡前软软的道晚安，是父母身体健康、家庭和睦的每一天。
　　她铺开信纸，开始给陈暮云写信。这不是一时冲动，而是经过深思熟虑后，决定为青春做一次彻底的告别。
　　"暮云："她写道，"今晚得知了一些往事，心中百感交集。原来我们曾经在彼此不知情的情况下，上演了一场如此漫长的错过......"
　　她坦白了"树洞"就是她，承认了那些年深藏心底的喜欢，也解释了自己当年的退缩与误解。她写得很慢，每一个字都斟酌再三，既不想显得过于伤感，也不愿轻描淡写地带过那些真实存在过的情感。
　　"青春的遗憾，不过是生命长河中一朵小小的浪花。"在信的结尾，她这样写道，"它美丽，却也注定会被时光冲刷得渐行渐远。如今的我们，都有了需要珍惜的眼前人，有了必须承担的责任。愿你我都能够真正地幸福，不是活在过去的影子里，而是在当下的阳光中。"
　　她把信寄了出去，没有期待回复。这封信，更像是一场仪式，祭奠那段无疾而终的青春恋曲，也与过去的自己达成最终的和解。
　　陈暮云在收到信的当晚，一个人在书房里坐了很久。信封很薄，里面的信纸却沉甸甸的，承载着整个青春的重量。
　　他一字一句地读着，那些被岁月尘封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他仿佛又看见了那个在篮球场边悄悄放下一瓶水的女孩，看见了"言叶之庭"里那些彻夜长谈的记录，看见了自己在她婚礼上强装镇定的模样。
　　信的末尾，她的字迹依然清秀如初："愿我们都能珍惜眼前人。"
　　他轻轻抚摸着这行字，唇角泛起一丝苦涩而又释然的笑意。然后，他将信仔细地折好，放回信封，锁进了书桌最底层的抽屉里。那是他青春时代唯一的凭证，他舍不得丢弃，却也明白，该让它永远停留在过去了。
　　几天后，他们通了一次电话。是陈暮云打来的，借口是咨询一个艺术展的赞助事宜。
　　谈话很简短，公事公办的语气。就在要挂断的时候，苏念锦无意识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传来他低沉的声音："往事随风。"
　　再无多言。他们都明白，有些事，说开了，也就该放下了。
　　挂断电话后，苏念锦走出书房。客厅里，魏畅正趴在地上陪儿子搭积木，父子俩的笑声充满了整个房间。看到她出来，魏畅抬起头，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忙完了？快来，你儿子非要搭一个比他还高的城堡。"
　　她走过去，坐在丈夫身边，看着儿子专注的小脸，心中突然被一种踏实而饱满的幸福填满。
　　青春的遗憾，就让它永远停留在青春吧。她想。而当下拥有的，才是真正值得用一生去守护的珍贵。
　　窗外，月色正好。而屋内，是属于她的，真实而温暖的人间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