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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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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韵轩果然如其名,是一座掩映在翠竹深处的幽静院落。白墙青瓦,飞檐翘角,颇有几分江南园林的雅致。时值深夜,院中只亮着几盏石灯笼,昏黄的光晕在竹叶间摇曳,投下斑驳的影子。
沈玉箫引蒋月眠至西厢房前,推开雕花木门:“蒋小姐,这间屋子已收拾妥当。院内另有仆妇二人,皆是可靠之人,明日你便能见到。”
房间不大,陈设却极雅致。梨花木的床榻桌椅,素色的纱帐帷幔,多宝阁上摆放着几件文玩,墙上挂着一幅《墨竹图》,笔力遒劲,颇有风骨。
“这是殿下少时习作。”沈玉箫见她看向那画,微微一笑,“殿下不擅丹青,唯独画竹尚可入眼。”
蒋月眠有些意外。她想象不出顾景寒执笔作画的样子——在她印象中,他要么是威严冷峻的太子,要么是执剑杀敌的武者。
“夜深了,蒋小姐早些歇息。”沈玉箫退至门口,“我会在隔壁耳房,若有需要,轻唤即可。”
“有劳沈先生。”
门轻轻合上。蒋月眠坐在床沿,环顾这陌生而雅致的房间。从蒋府到此处,不过几个时辰,却像是两个世界。外头那些刀光剑影、阴谋算计,都被这一院翠竹暂时隔开了。
她起身走到窗前,推开支摘窗。夜风携着竹叶的清香拂面而来,月光如银,洒在庭前石径上。远处隐约传来更鼓声——三更了。
毫无睡意。她从包裹中取出母亲的莲花玉佩,又摸了摸袖中的蟠龙玉佩。两枚玉佩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两玉相合,方见真章……”她喃喃自语。
今日在兰亭,两枚玉佩与画作结合,揭开了暗格之谜。但这真的就是全部了吗?母亲留下的这句话,会不会还有别的深意?
正沉思间,窗外忽然传来极轻微的声响。
蒋月眠心头一紧,下意识握紧玉佩。那声音很轻,像是竹叶被风吹动,又像是……脚步声。
她屏息倾听。确实有脚步声,正在院中移动,而且不止一人!
轻轻吹熄烛火,她躲到窗侧,透过缝隙往外看。月光下,两道黑影正悄无声息地穿过庭院,直朝她这间厢房而来!
是刺客!他们竟然找到了这里!
蒋月眠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她环顾四周,想找地方躲藏,可这房间陈设简单,无处可藏。门外的沈玉箫……他知道吗?
黑影已到窗前。其中一人抬手,似乎要推开窗户——
“嗤!”
一道极轻的破空声响起。窗外的黑影僵住了,随即软软倒地。另一人大惊,正要拔刀,又是一声轻响,他也倒下了。
月光下,沈玉箫不知何时已站在院中。他依旧是一袭白衣,手中玉箫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他走到两具尸体旁,俯身查看。
蒋月眠这才松了口气,推开窗户:“沈先生……”
“惊扰蒋小姐了。”沈玉箫抬头,神色平静,“是两只不开眼的小老鼠,已经解决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拍死了两只蚊子。蒋月眠看着地上那两具尸体,心中却是一阵后怕——若不是沈玉箫在此,她今夜恐怕凶多吉少。
“他们……怎么找到这里的?”她声音有些发颤。
沈玉箫站起身,拍了拍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竹韵轩虽隐秘,但对方既然能在兰亭设伏,自然也有手段查到此处。不过蒋小姐放心,从今夜起,此处守卫会再加一倍。”
他走到窗前,隔着窗棂看她:“吓到了?”
蒋月眠摇头,又点头,“有一点……但更多的是愤怒。他们害了我母亲,现在连我也不放过。”
沈玉箫注视她片刻,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蒋小姐比我想象的坚强。不过今夜之事,还请不要告诉殿下。”
“为何?”
“殿下肩伤未愈,若知你遇险,必会分心。”沈玉箫道,“况且,这本就是我的职责。”
蒋月眠沉默片刻,点头:“我明白了。那这两具尸体……”
“我会处理。”沈玉箫说着,从怀中取出那个熟悉的小瓶,“蒋小姐回去歇息吧,明日还要早起。”
“早起?”
“殿下明日会来。”沈玉箫微微一笑,“有些事,需要与蒋小姐商议。”
翌日清晨,蒋月眠是在清脆的鸟鸣声中醒来的。
推开房门,晨光正好。昨夜那两具尸体已不见踪影,庭院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连一丝血迹都没有留下。若非亲身经历,她几乎要以为那只是一场噩梦。
一位四十来岁的妇人端着水盆走来,笑容温婉:“蒋小姐醒了?奴婢姓陈,是这院中的仆妇。早膳已备好,小姐是在房中用,还是到花厅?”
“去花厅吧。”蒋月眠道。
花厅设在东厢,临着一方小池,池中养着几尾锦鲤。早膳很简单:清粥小菜,几样点心,却样样精致。陈嬷嬷布好菜,垂手侍立一旁。
“沈先生呢?”蒋月眠问。
“沈公子一早就出去了,说是午前回来。”陈嬷嬷答道,“他还嘱咐,若小姐问起,就说他去查些事情。”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马蹄声。不多时,顾景寒的身影出现在月洞门前。
他今日换了一身玄色常服,肩部微微鼓起,显然是包扎了伤口。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精神尚好。见到蒋月眠,他眼中掠过一丝暖意。
“昨夜睡得可好?”他走到花厅,很自然地在她对面坐下。
陈嬷嬷连忙添了一副碗筷,然后悄然退下。
“很好,竹韵轩很安静。”蒋月眠没说昨夜遇刺之事,“殿下的伤……怎么样了?”
“无碍。”顾景寒端起粥碗,“玉箫的医术很好,过几日便能愈合。”
两人安静地用过早膳。顾景寒吃得不多,很快便放下筷子,看着蒋月眠:“今日来,是想与你说说那些密信的事。”
蒋月眠也放下碗筷,神色认真起来。
“我昨夜仔细看了那些信。”顾景寒从袖中取出几张抄录的纸页,“废太子顾枫,也就是我的伯父,二十年前因谋逆被废。当时定案的证据,主要有三:一是他私藏龙袍玉玺;二是他与边关将领往来的密信;三是宫中几位太监宫女的证词。”
他指着纸页上的名字:“但我们在兰亭找到的这些信中,却提到了另一些事——废太子当年,很可能是在查一桩旧案时,被人构陷。”
“什么旧案?”
“十五年前,江南漕运贪污案。”顾景寒神色凝重,“当时查出贪污白银三百万两,牵扯官员三十余人,最终主犯被斩,从犯流放。但废太子在信中暗示,此案背后另有主谋,且与宫中有关。”
蒋月眠心中一动:“与宫中有关……难道是……”
“我怀疑,逼死你母亲的那些人,很可能与当年的漕运案有关。”顾景寒道,“他们怕废太子查到底,所以先下手为强,诬陷他谋逆。而你母亲不知怎么,得到了这些能翻案的证据……”
“所以他们要杀我母亲灭口。”蒋月眠接道,手心冰凉。
顾景寒点头:“这只是推测,还需要更多证据。但有一条线索——这些信中多次提到一个代号:‘青莲’。”
“青莲?”
“应该是一个人,或是组织的代号。”顾景寒道,“废太子在信中说,‘青莲’掌握着关键证据,但此人行踪诡秘,难以接触。”
蒋月眠忽然想起母亲那枚莲花玉佩。莲花……青莲……是巧合吗?
“殿下打算如何查?”
“从两方面入手。”顾景寒道,“一是查当年漕运案的卷宗,看看有无遗漏;二是查‘青莲’这个代号。这需要时间,也需要……你的帮助。”
“我能做什么?”
“你母亲与陛下有旧,当年或许知道一些内情。”顾景寒看着她,“你可还记得,你母亲生前可曾提过‘青莲’,或是与莲花相关的事?”
蒋月眠沉思片刻,摇头:“母亲爱莲,常画莲花,也收藏莲花纹样的物件。但从未提过‘青莲’这个称呼。”
她忽然想起一事:“不过……母亲那枚莲花玉佩,是父亲亲手所刻。父亲或许知道些什么。”
顾景寒眼睛一亮:“好,我找机会见见蒋大人。”他顿了顿,“另外,还有一事……三日后,宫中有一场春宴,父皇点名要你参加。”
蒋月眠一怔:“我?为何?”
“父皇说……想见见颜夫人的女儿。”顾景寒的语气有些复杂,“我想,他是想当面问问你母亲的事,也或许……是想看看你。”
皇帝要见她?蒋月眠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那个与母亲有过旧情的帝王,那个赐下蟠龙玉佩的男人……他会是什么样子?
“我必须去吗?”
“圣意难违。”顾景寒道,“不过你放心,我会陪你同去。宴会之上,你只需谨言慎行,其余有我。”
他的语气坚定,让人心安。蒋月眠点了点头:“好,我去。”
……
……
……
顾景寒离开后不久,沈玉箫回来了。
他带回一个消息:昨夜那两名刺客的身上,搜出了一枚令牌。令牌是铜制,正面刻着一朵莲花,背面是一个“影”字。
“影阁的莲花令。”沈玉箫将令牌放在石桌上,“影阁是江湖上有名的杀手组织,认钱不认人。但莲花令……只有阁中高层才有。”
蒋月眠拿起令牌。那朵莲花刻得精细,与她玉佩上的纹样有几分相似,却又不同——这朵莲花是绽开的,而玉佩上是含苞待放的。
“也就是说,雇凶杀我的人,是影阁的高层?”
“或是与影阁高层有深交的人。”沈玉箫道,“影阁的规矩,莲花令出,不死不休。昨夜失手,他们还会再来。”
“那该如何应对?”
沈玉箫笑了笑:“蒋小姐不必过于担忧。影阁虽强,但东宫也不是吃素的。我已安排好人手,竹韵轩如今固若金汤。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沈玉箫看着她,“三日后宫宴,才是真正的考验。宫中人多眼杂,若有人想对你下手,那是最好的机会。”
蒋月眠心中一紧:“沈先生也知道了宫宴之事?”
“殿下已告诉我了。”沈玉箫点头,“我会随行护卫,但宫中规矩,侍卫不能入内殿。所以宴席之上,还需蒋小姐自己小心。”
他想了想,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银镯:“这个你戴着。”
银镯样式简单,只镶着一颗小小的蓝宝石。蒋月眠接过,发现镯身中空,轻轻一旋,竟能打开。
“里面有三根银针,浸过麻药。”沈玉箫道,“若遇危急,用此防身。记住,对准脖颈或手腕内侧,见效最快。”
蒋月眠小心收好银镯:“多谢沈先生。”
“不必客气。”沈玉箫站起身,“我去安排宫宴的护卫事宜。蒋小姐若闷了,可在院中走走,但切记不要出院门。”
他离开后,蒋月眠独自坐在花厅。阳光透过竹叶洒下,在石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摩挲着那枚莲花令,心中思绪纷乱。
母亲、废太子、漕运案、青莲、影阁……这些看似无关的人和事,如今都被串联起来,指向一个深不见底的阴谋。
而她,正站在这个阴谋的中心。
午后,她回到房中,再次取出母亲那幅《兰亭春宴图》。日光下,画上的细节更加清晰。她仔细看着画中的每一个人物,每一处景致,试图找出更多线索。
画中参加春宴的共有十七人。除了题诗的年轻皇帝和执扇的母亲,还有十五人。这些人或坐或立,或饮酒或赋诗,神情各异。
她忽然注意到,画中有一个身着青衫的文士,独自坐在角落,面前放着一盏茶,却没有动。他的手中拿着一卷书,书卷半展,上面似乎有字。
蒋月眠凑近细看。那书卷上的字极小,但她还是勉强辨认出了几个:“……漕……运……清……”
漕运清?是“漕运清账”吗?
她心中一凛,又去看那文士的脸。画工精细,文士的容貌清晰可见:约莫三十来岁,面容清癯,眉宇间带着书卷气,眼神却透着几分锐利。
这个人是谁?
她将画拿到窗边,借着阳光仔细看。终于,在文士的腰间,她发现了一个配饰——那是一枚玉佩,形状看不真切,但上面似乎刻着什么图案。
莲花吗?她不敢确定。
正看得入神,门外传来陈嬷嬷的声音:“蒋小姐,有客来访。”
“谁?”
“是蒋府的人,说是奉老爷之命,给小姐送东西。”
父亲?蒋月眠心中一暖,小心收好画,走出房门。
来的是蒋府的管家福伯。他提着一个食盒,见到蒋月眠,眼眶微红:“小姐,老爷让老奴给您送些您爱吃的点心。老爷还说……让您保重身体,不必挂念家中。”
“父亲还好吗?”蒋月眠问。
“老爷安好,只是……”福伯压低声音,“这两日府外常 有生人徘徊,老爷让老奴告诉小姐,一切小心。”
果然,对方还在监视蒋府。
蒋月眠点头:“我知道了。福伯,你也让父亲小心。”
福伯离开后,蒋月眠打开食盒。里面是几样她爱吃的点心:桂花糕、枣泥酥、杏仁茶饼……都是母亲生前常做的。
最下层,压着一封信。
她连忙取出,是父亲的笔迹:
“月眠吾儿:
见字如晤。宫中春宴,务必谨慎。若见陛下,可提‘兰亭旧事,画中玄机’,看陛下反应。然不可深言,点到即止。
父字”
兰亭旧事,画中玄机……父亲这是在暗示,皇帝可能知道画中的秘密?
她将信仔细收好,心中对三日后的宫宴,既忐忑,又多了几分期待。
……
……
……
当夜,东宫书房。
顾景寒肩上的伤已重新包扎过,他坐在书案后,面前摊开着那些密信的抄录本。烛火跳动,映着他凝重的面容。
沈玉箫悄无声息地走进来:“殿下,查到了。”
“说。”
“当年漕运案的主审,是已故的刑部尚书李文谦。而副审之一……”沈玉箫顿了顿,“是如今的兵部尚书,刘俨。”
顾景寒眼神一凛:“刘俨……密信中提到的那个人。”
“正是。”沈玉箫点头,“不仅如此,属下还查到,李文谦在漕运案结案后不到一年,便暴病身亡。死因蹊跷,但当时无人深究。”
“暴病……”顾景寒冷笑,“好一个暴病。还有呢?”
“属下顺着‘青莲’这条线查,发现一个有趣的事。”沈玉箫道,“二十年前,京城曾有一个秘密组织,名为‘青莲社’。成员多是文人雅士,常聚在一起吟诗作画,议论朝政。废太子曾是其中常客。”
“青莲社……后来如何了?”
“十五年前,也就是漕运案发生后不久,青莲社突然解散。成员四散,有的离京,有的沉寂。”沈玉箫道,“而社中最重要的成员之一,名叫……颜陌。”
顾景寒猛地抬头:“颜夫人?”
“正是。”沈玉箫神色复杂,“属下查到,颜夫人当年在青莲社中,代号便是‘青莲’。”
书房内陷入沉默。烛火噼啪作响,窗外夜色深沉。
良久,顾景寒才开口:“所以……颜夫人当年不仅是陛下的旧爱,还是青莲社的核心成员。她手中握着的,很可能不仅是废太子案的证据,还有青莲社的秘密……”
“而这些秘密,牵扯到当今朝中的某些重臣。”沈玉箫接道,“所以那些人,必须让她死。”
顾景寒站起身,走到窗前。夜色中,东宫的灯火如星点般散落。
“玉箫。”
“属下在。”
“三日后宫宴,我要你办一件事。”顾景寒转身,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宴会之上,找个机会,让蒋小姐与刘俨‘偶然’相遇。”
沈玉箫一怔:“殿下是想……”
“打草惊蛇。”顾景寒淡淡道,“看看这位兵部尚书,见到颜夫人的女儿,会是什么反应。”
“这太危险了,若刘俨真是凶手……”
“所以才要在宫宴上,在众目睽睽之下。”顾景寒道,“他再大胆,也不敢在父皇面前动手。而且……我要让他知道,东宫已经盯上他了。”
沈玉箫明白了顾景寒的意图——这是宣战,也是试探。
“属下明白,这就去安排。”
沈玉箫离开后,顾景寒重新坐回书案前。他拿起一支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名字:刘俨、周永年、赵峥...还有“青莲”。
笔尖在“青莲”二字上顿了顿,最终画了一个圈。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细雨。春雨绵绵,如丝如缕,笼罩着这座繁华而危险的皇城。
而在竹韵轩,蒋月眠也还未睡。她坐在窗前,看着雨丝打在竹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手中,是那枚莲花令牌。冰凉的触感,提醒着她危险的迫近。
三日后,宫宴。
她将面对皇帝,面对那些可能逼死母亲的凶手,面对不可知的未来。
但她心中,却没有恐惧。
只有坚定的决心——无论前路多么艰险,她都要走下去。
为了母亲,也为了自己。
雨越下越大了。夜色深沉,仿佛要将一切吞没。
但蒋月眠知道,天,总会亮的。
而真相,也终将大白于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