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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时祺(五) ...

  •   秋分这天,北京城像是要把积攒了一夏的燥热和尘嚣都涤荡干净似的,酣畅淋漓地下了一场透雨。雨水不疾不徐,敲在玻璃上噼啪作响,顺着窗沿汇成细流,把外头的街道、屋檐、槐树叶都洗得油亮亮的。空气里那股子熟悉的、带着泥土和青草味儿的清新气息,隔着窗户缝儿都能钻进来,沁人心脾。
      时祺抱着胳膊,静静站在窗前,看着雨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道道划过玻璃,模糊了外面的世界。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木质窗框,发出细微的“笃笃”声,像是在应和着雨点的节奏,又像是在叩问着自己的内心。
      郝既明端着刚沏好的茉莉花茶进来,白瓷盖碗里飘出袅袅香气。看见他这副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模样,便把茶碗轻轻放在沙发旁的小几上,走到他身边。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眼珠子都快钉在玻璃上了。”郝既明的声音带着惯常的温和,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时祺闻声转过身,窗外的天光在他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他没立刻回答,而是先接过那碗温热的茶,掀开盖子,氤氲的热气扑面而来。他抿了一口,茉莉的清香和茶的微甘在舌尖化开,暖意顺着喉咙一路滑到心底。
      “今天天儿不错。”他放下茶碗,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郝既明挑眉,看了眼窗外淅淅沥沥、丝毫没有停歇意思的雨幕:“这雨天儿叫不错?时总,您这审美标准可有点独特。”
      时祺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目光重新投向窗外,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平静:“适合告别。”
      郝既明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收敛了玩笑的神色,认真地看着时祺的侧脸:“进迷宫?”
      “嗯。”时祺点了点头,转回身,目光清亮地看向郝既明,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就今天。就现在。”
      咨询室里,光线被刻意调得很柔和。时祺平躺在熟悉的那张沙发上,身体放松,只有微微蜷起的手指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郝既明点燃了安神的熏香,是时祺偏好的淡淡檀木味,清冽沉静,很快便在空气中弥漫开来,营造出一种宁谧的氛围。他仔细地调试着连接在时祺身上的监测设备,动作熟练而轻柔。
      一切准备就绪,郝既明俯下身,靠近时祺的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像是最坚固的锚:“记住,时祺,不论在里面看到什么,遇到什么,都别忘了,我就在这儿,一步不离地等着你。这根绳,攥在我手里,也攥在你自己手里。”
      时祺闭上眼睛,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嘴角却微微扬起一个安抚的弧度:“知道。啰嗦。”
      当意识再次挣脱现实的束缚,时祺发现自己正站在衡水中学那扇熟悉的、锈迹斑斑的铁艺校门口。
      雨中的校园被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水汽里,格外安静,静得只能听见雨点敲打芭蕉叶和水泥地面的声音。远处教学楼里零星亮着几盏惨白的灯,像黑夜中几颗孤独的星。
      空荡荡的跑道上,积起了一个个小水洼。少年时的他,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蓝白校服,撑着一把黑色的旧伞,正独自一人,慢吞吞地走在雨中,背影单薄而寂寥。
      时祺没有打伞,雨水却奇异地穿透了他的“意识体”,带着冰凉的触感。他一步步走过去,脚步声在雨声中几不可闻。
      “又见面了。”他走到少年身边,与他并肩。
      少年似乎并不意外,只是微微抬起头,雨水顺着他湿漉漉的发梢滑落,滴进校服领口。他的眼神依旧是那种被课业压得透不过气的疲惫,还带着点这个年纪不该有的麻木。
      “你总是……挑这样的阴雨天来。”
      “因为这样的天气,”时祺的目光掠过被雨水冲刷得格外干净的世界,声音平和,“最适合洗刷,也最适合……说再见。”
      两人沉默地并肩走在雨中,鞋底踩过湿漉漉的地面,留下浅浅的印迹,又很快被新的雨水填满。雨水像是无形的帘幕,将这个世界与外界隔绝开来。
      走了不知多久,时祺停下脚步,转过身,正对着少年。
      “我要走了。”他说。
      少年的脚步猛地顿住了,握着伞柄的手指收紧,指节泛白。他抬起头,雨水顺着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别的什么:“去……去哪?”
      “去一个地方,”时祺注视着他清澈却充满迷茫的眼睛,“一个不需要永远奔跑,不需要时刻绷紧神经,可以停下来……看看风景的地方。”
      他顿了顿,声音更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邀请:
      “你,愿意跟我一起吗?”
      少年沉默了,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脚下积起的小水洼,水面倒映出他苍白疲惫的脸和灰蒙蒙的天空。
      “可是我还有……”他的声音艰涩,“还有好多习题没做,还有模拟考……”
      “没有了。”时祺轻声打断他,语气却异常坚定,带着一种斩断乱麻的决绝,“那些做不完的习题,那些决定命运的考试,那些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期望……都已经结束了。在你踏出考场的那一刻,就已经结束了。”
      他上前一步,目光灼灼:“你自由了,只是你一直……不肯相信。”
      雨势忽然变大,哗啦啦的,像是天穹裂开了一道口子。
      密集的雨线模糊了视线,少年的身影在滂沱大雨中开始变得摇曳、模糊,仿佛随时会融化在这片水幕之中。时祺伸出手,雨水毫无阻碍地穿过他摊开的掌心,带着刺骨的凉意,却无法真正沾染。
      “你看,”时祺将空空如也的手掌展示给少年看,声音穿透雨幕,“连这困住无数人的雨水,都困不住我们了。”
      就在这时,周围的场景如同被打碎的镜子般骤然破裂、重组!
      雨水、操场、校舍瞬间消失,他们站在了一个无比巨大、仿佛没有边际的档案室里。
      顶天立地的金属架子上,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地堆满了泛黄的卷宗和文件夹,空气里弥漫着陈旧纸张和灰尘的味道。
      每一份文件都厚重得像一块砖,上面标注着不同的名称和日期——

      「鑫利宝兑付危机舆情处理案」
      「星梦传媒恶意竞争反制记录」
      「化工厂排污事件后续档案」
      「徐薇艺人名誉纠纷全卷」
      ……

      “看,”少年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指着这望不到头的文件之海,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沉重,“这些……这些都是我们的债。一笔一笔,都记在这里,永远也还不清。”
      时祺的目光扫过这些熟悉的案卷,那些曾经让他夜不能寐的过往,此刻以如此具象的方式呈现在眼前。
      他没有像少年那样被压垮,反而走上前,随手从架子上抽出了一份标注着「化工厂」的厚重文件夹。
      “不是债。”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档案室里回荡,清晰而平静。他低头看着手中沉甸甸的文件,仿佛能感受到里面记录的每一个抉择,每一次权衡,每一份无奈与愧疚。
      “这是经历,是我们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不得不做出的选择。是好是坏,是对是错,它们共同构成了……我们的人生。”
      话音落下,他手中那份厚重的文件,竟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开始从边缘化作点点柔和的金色光粒,悄无声息地飘散、消失在空中。
      少年震惊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神奇的一幕:
      “你……你怎么做到的?”
      “因为我学会了,”时祺抬起头,目光穿透层层叠叠的文件架,仿佛看到了更远的地方,“原谅那个……当年在有限的选择里,挣扎求存,不得不做出某些决定的自己。也接纳了,那些决定所带来的……所有后果。”
      他说着,又伸手拿起了另一份文件。
      同样地,文件在他手中化作璀璨的光点,将周围映照得明亮了一些。
      一份,又一份……他开始在这片文件的海洋里缓慢前行,所过之处,那些象征着沉重过往的卷宗纷纷化作光雨,无声地消散。原本阴森压抑的档案室,随着光点的增多,渐渐变得明亮、通透起来。
      奇妙的是,随着文件的消失,少年身上的那套蓝白校服也开始悄然发生变化。
      僵硬的布料变得柔软合身,颜色褪去,逐渐变成了时祺如今常穿的、质地精良的浅灰色衬衫和熨帖的黑色西裤。他眼中的稚气和迷茫也在一点点褪去,轮廓变得更加清晰、硬朗。
      当最后一份文件在时祺手中化为乌有,整个档案室已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柔和明亮的光充盈着每一个角落。
      站在他面前的,已经是一个与他容貌别无二致、只是眼神略显怯生生的“时祺”。
      “外面的世界……”“少年”或者说,是时祺内心那个被长久禁锢的自我,轻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颤抖,“真的……值得吗?值得放下这一切……走出去吗?”
      “值得。”时祺毫不犹豫地回答,他向着那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他”,坚定地伸出了手,掌心向上,是一个毫无保留的邀请,“有一个人在外面,用他所有的耐心和温暖等着我们。有真正的生活,有柴米油盐,有喜怒哀乐,有未来的每一天……在等着我们。那里,不再只有习题、考试和还不完的‘债’。”
      就在那个“他”眼神挣扎,颤抖着抬起手,即将触碰到时祺指尖的瞬间——
      轰!
      周围的场景再次发生剧烈的扭曲、崩塌!
      档案室的光明被撕碎,他们瞬间置身于一个庄严肃穆、却又无比压抑的法庭之中。
      高高的穹顶,深色的木质结构,四周坐满了黑压压的、看不清面容的听众,他们无声地投来审视的目光。
      而在正前方的法官席上,端坐着的,竟然是另一个“时祺”——
      他穿着笔挺的西装,面容冷峻,眼神锐利,正在为自己进行辩护。
      “我有罪。”法官席上的“时祺”声音平静,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在法庭里回荡,“我承认,在利益的漩涡里迷失过,在手段的选择上妥协过,在结果的权衡中……伤害过无辜。”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那个穿着衬衫的“他”和时祺本人,最终定格在虚空,“但,罪不至死。活着本身,就是一场漫长的修行与救赎。”
      台下那个刚刚经历变化的“他”惊恐地看着这一幕,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声音发颤:
      “这……这是什么?”
      “这是我的审判。”时祺本体异常平静地回答,他环视着这个由他内心最深处的道德焦虑构建出的法庭,“也是你的。是我们对自己,一场迟来的、最终的审判。”
      "我做了什么?"
      "你活着。"时祺转向他,"在这个世界上,有时候活着本身就是一种罪。"
      他的话音刚落,整个法庭开始剧烈地崩塌。
      法官席碎裂,旁听席消散,那些看不清面容的人群如同烟雾般消失。他们再次回到了那片滂沱大雨之中,只是这一次,那个“他”手中一直紧握的黑伞,也消失不见了。冰冷的雨水直接打在他的身上、脸上,他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眼神充满了困惑与恐惧。
      “我不明白……”他在雨中抱紧双臂,声音微弱。
      “你不需要完全明白。”时祺的本体走上前,雨水依旧穿透他的身体,他却仿佛感受不到丝毫寒意。他坚定地、不容拒绝地握住了那个在雨中瑟瑟发抖的“自己”冰冷的手,“你只需要,相信我,跟我走。”
      现实世界中,监测仪的警报突然尖锐地响起。
      郝既明的心猛地一揪,屏幕上代表时祺心率、血压和神经活跃度的曲线像失控的野马般急剧飙升、波动,瞬间突破了安全阈值。
      他立刻俯身,双手紧紧握住时祺在无意识中攥成拳头的手,声音沉稳而有力,试图穿透意识的屏障:
      “时祺!稳住!心神守一!我在这里!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迷宫里,时祺紧紧拉着那个颤抖的“自己”的手,在彻底崩塌、文件如雪片般纷飞的法庭废墟中艰难穿行。碎木和砖石从头顶坠落,带着呼啸的风声。每一片飞舞的文件擦过身边,都仿佛带着过往的叹息与低语。
      “放开我吧……”那个“他”在剧烈的动荡中,突然哽咽着开口,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你值得……一个更干净、更轻松的未来。没有我,没有这些……”
      “你就是我的未来!”时祺几乎是吼了出来,手臂用力,将那个想要退缩的“自己”更紧地拽向身边,在崩塌的世界里为他撑开一小片安全的区域,“我们从来就是一体的!否认你,就是否认我自己的一切!接纳你,才是完整的我!”
      当两人终于携手,冲破最后一片坠落的穹顶残骸,一股无比强烈、无比纯粹、温暖如春晖的白色光芒瞬间笼罩了一切。
      那光芒如此耀眼,却并不刺目,仿佛能涤净所有阴霾,抚平所有伤痕。
      时祺猛地睁开了眼睛——
      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咨询室里带着檀香味的、真实的空气。额头上、脖颈间全是冰凉的汗水,背后的衣衫也湿了一片。但他握着郝既明的那只手,却充满了力量。
      “成功了……”他侧过头,看向近在咫尺、满眼担忧的郝既明,长长地、彻底地舒出了一口气,那气息里带着卸下千斤重担后的轻颤,也带着新生的笃定,“这次……真的……都结束了。那个教室,那个档案室,那个法庭……我都,留在过去了。”
      郝既明什么也没问,只是用力地回握了一下他的手,然后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坐起身,将一杯一直备着的温水递到他唇边:“慢慢来,先喝口水,缓一缓。”
      时祺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喝着温水,感受着那暖流滑过干涩的喉咙,滋润着每一个细胞。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厚重的云层散开,西沉的夕阳挣扎着露出脸来,将金色的、毫无保留的光芒透过湿漉漉的玻璃窗,洒满一室,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时祺眯着眼,看着那片绚烂的晚霞,胸口那股常年堵着、梗着、沉甸甸的东西,仿佛真的随着那场意识深处的大雨和光芒,彻底消散、融化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与空旷感,充盈着他的身心。
      “郝既明。”他放下水杯,声音还带着一点沙哑,却异常清晰。
      “嗯?”郝既明专注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下文。
      时祺转过头,目光直直地、毫无回避地看进郝既明的眼睛里,那里面没有了往日的复杂、挣扎和迷雾,只剩下清亮亮的、如同雨后天晴般的澄澈。
      然后,他微微倾身,凑近,在郝既明带着些许讶异、却更多是了然的注视下,将自己的唇,轻柔而坚定地印在了他的唇上。
      这个吻,不带任何情欲的急切,也没有试探的犹豫。它更像是一个郑重的仪式,一次彻底的交付,一句无声的誓言。它带着雨水的清新,夕阳的温暖,和劫后余生般的珍重。
      郝既明在最初的微微一怔后,立刻闭上了眼睛,温柔而克制地回应着这个来之不易的吻。他的手臂轻轻环上时祺的腰,将他更近地带向自己。
      当两人缓缓分开时,气息都有些不稳。时祺的指尖抬起,轻轻擦过郝既明的脸颊,动作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亲昵和自然:
      “谢谢你……一直在这里。没有你,我走不出来。”
      “我答应过的。”郝既明握住他停留在自己脸上的手,贴紧,深邃的眼里漾开温柔的笑意,故意用轻松的语气冲淡这过于浓稠的氛围,“不过时总这个吻……倒是比我想象中,要温柔得多。”
      时祺的耳根微微泛红,却故作镇定地挑眉轻笑:“怎么?嫌不够热烈?”
      “哪敢啊。”郝既明低笑着,凑近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带着点暧昧的揶揄,“留着……晚上。”
      晚饭后,两人默契地没有待在室内,而是下楼在小区里散步。雨后的空气被洗刷得格外清新沁人,带着泥土和草木的芬芳。
      不知哪家院墙里的桂树,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吐露芬芳,那甜丝丝的香气在微凉的晚风里若有若无地飘散着,勾人心魄。
      时祺深深吸了一口这醉人的空气,胸腔里满是舒畅:
      “今年这桂花开得真早。”
      “是啊,”郝既明自然地牵起他垂在身侧的手,十指相扣,感受着他掌心不再冰凉的温度,“闻着这味儿,就想起桂花糕了。明天我去市场看看,要有好的桂花,买点回来,给你做桂花糕吃。”
      时祺有些意外地侧头看他:“你还会做这个?”
      “跟我妈学的,小时候常看她做。”郝既明挑眉,带着点小得意,随即又摸了摸鼻子,“不过……有些细节,比如糖和糯米粉的比例,还有蒸的火候,有点拿不准了。得先去找她取取经,复习一下。”
      时祺轻轻捏了捏他温热的手掌,目光望向远处路灯下朦胧的树影,语气平静却坚定:“那我陪你一起去。”
      郝既明这下是真有些意外了,停下脚步,转头看他:“真要去?”
      他知道时祺虽然和他父母见过面,但主动提出上门,还是去“取经”,这意义非同一般。
      “嗯。”时祺点头,迎上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也该……正式拜访一下了。” 这句话里,包含了太多的认可与承诺。
      路灯一盏接一盏地亮起,在还有些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温暖的光晕,把他们依偎在一起的身影拉得很长,又缩短,交织变幻。时祺看着脚下晃动的影子,突然开口,语气带着规划未来的踏实感:
      “我想把二楼重新装修一下。”
      “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了?”郝既明饶有兴致地问。
      “换个格局,也换个心情。”时祺抬头,看着远处楼宇间露出的、缀着疏星的夜空,“把那个小会议室拆了,改成茶室,光线好,也安静。以后……你妈来了,也好有个舒服的地方喝喝茶,聊聊天。”
      郝既明心里像是被温水泡过一样,软得一塌糊涂,一股暖流涌向四肢百骸。他紧了紧相握的手,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都想这么远了?连我妈喝茶的地儿都规划上了?”
      “不行?”时祺挑眉,故意板起脸,眼底却藏着细碎的光。
      “行,当然行!”郝既明笑着用空着的那只手搂住他的肩膀,把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语气欢快,“那我可得好好规划规划,怎么弄既舒服又好看,不能辜负了时总的一片心意。”
      路过中心小花园时,几个半大的孩子正嘻嘻哈哈地玩着捉迷藏,清脆的笑声在夜色里传得很远。时祺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靠在栏杆上看了一会儿,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柔和的轮廓。他忽然轻轻说了一句,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身边人听:
      “我小时候……从来没玩过这个。一次都没有。”
      “现在想玩?”郝既明侧过头,嘴角噙着笑,故意逗他,“要不……我陪你玩?我藏你找?”
      时祺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嘴角却忍不住向上弯起,抬手作势要打:“欠揍是吧?”
      “你舍得?”郝既明笑嘻嘻地凑近,非但不躲,反而把脸往前送了点。
      时祺的手落到他肩上,力道却轻得像是在拂去灰尘,最后变成了带着无奈和纵容的轻轻一拍:“德行。”
      这一晚,时祺睡了这些年来最沉、最安稳、最无梦的一觉。没有午夜惊醒,没有心悸盗汗,没有那些纠缠不休的过往碎片。只有窗外隐约飘来的、甜丝丝的桂花香气,和身边人平稳悠长、令人心安的呼吸声,交织成一曲最动听的催眠曲。
      第二天清晨,他是被透过窗帘缝隙溜进来的、秋日明媚而不刺眼的阳光唤醒的。郝既明还沉沉地睡着,时祺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起身,而是静静地躺了一会儿,感受着这份宁静的暖意。然后,他才极其轻柔地挪开郝既明的手,赤脚下地,走到窗前,唰啦一声拉开了窗帘。
      刹那间,满室盈光。
      秋高气爽,阳光如同金色的蜂蜜,慷慨地洒满大地。
      楼下已经有老人在慢悠悠地打着太极,鸟儿在枝头清脆地鸣叫。整个世界都充满了生机勃勃的活力。时祺微微眯起眼,感受着阳光洒在脸上、身上的温暖,一直暖到了心底最深处。
      他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给老周发了条消息:
      「老周,今天开始,我休假。公司的事,你多费心。」
      老周的消息几乎是在下一秒就回了过来,字里行间都透着惊喜和欣慰:「祺哥!你终于想通了!太好了!放心,一切有我!您就安心休假,好好放松!天塌不下来!」
      时祺看着屏幕上那行字,嘴角缓缓扬起一个释然而轻松的弧度。他放下手机,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那片被阳光笼罩的、崭新的世界。
      新生,也许并不需要什么惊天动地的仪式。它就是这样,在一个再平凡不过的秋日早晨,伴随着阳光、鸟鸣和身边人的呼吸,悄然而至,落地生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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