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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张雅(一) ...

  •   腊月十五刚过,北京城像是被塞进了速冻柜,呵气成冰。时祺那点刚被粥和小苍兰捂出来的暖乎气儿,还没焐热乎,就被一个新的案子给搅和凉了。
      这次找上门的不是明星网红,也不是企业巨头,而是一对儿看着就老实巴交的夫妻,男的叫张建国,女的叫王秀芬,是从河北燕郊赶过来的。两口子穿着半旧不新的羽绒服,脸上带着被生活反复磋磨后的疲惫和焦虑。
      老周把人领进来时,时祺正对着欧洲那边发来的最终版协议较劲。
      “时总,这两位……说是郝医生介绍来的,有急事。”老周低声说,表情有点为难。显然,这不符合公司通常的客户画像。
      时祺皱眉,郝既明介绍的?他抬眼打量那对夫妻。张建国搓着手,嘴唇冻得发紫,王秀芬则紧紧抓着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指节泛白。
      “坐。”时祺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语气不算热络,但也没赶人。“郝医生让你们来找我?”
      “是、是郝医生……”张建国忙不迭地点头,声音带着点方言的侉味,“俺们闺女……小雅,她……她出事了!”
      王秀芬在一旁开始抹眼泪,从帆布包里哆哆嗦嗦地掏出一个旧智能手机,点开一段视频,递给时祺。
      视频画面晃动得很厉害,像是在一个教室里。一个看着十四五岁、瘦瘦小小的女孩,穿着蓝白校服,站在讲台边,低着头。一个中年女老师正指着她,声音尖利:“……张雅!你说不说?那两千块钱到底是不是你拿的?全班就你最后一个走的!监控也坏了,不是你还能是谁?”
      女孩死死地低着头,肩膀缩着,像只受惊的鹌鹑,一声不吭。
      “你哑巴了?啊?平时看着挺老实,没想到手脚这么不干净!”老师的声音愈发刺耳。画面外传来其他学生低低的窃笑声。
      视频到这里就断了。
      王秀芬泣不成声:“小雅她……她从上周开始,就不说话了……谁问都不说,饭也不怎么吃,就把自己关在屋里……学校说她偷钱,要开除她……可俺们家小雅,从小到大连别人一块糖都没拿过啊!”
      张建国红着眼圈:“俺们去找学校理论,学校说没证据证明不是她拿的,咬定是她。孩子现在这样……俺们实在没办法了,郝医生是好人,听说了这事,说您……您可能有办法……”
      时祺看着视频里那个沉默得如同石雕的女孩,又看看眼前这对绝望的父母,心里那点因为被打扰而产生的不耐烦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压抑感。校园霸凌,冷暴力,被冤枉的屈辱……这些烂俗又残忍的戏码,每天都在各个角落上演。
      “钱什么时候丢的?具体怎么回事?”时祺的声音放缓了些。
      “上周三下午,放学后。”张建国努力回忆,“说是班费,放在讲台抽屉里。班主任刘老师发现的,当时就小雅一个人在教室做值日。”
      “监控呢?真坏了?”
      “学校说是坏了,俺们要求看,他们支支吾吾拿不出来。”
      “其他学生呢?没人看到什么?”
      “都……都说没看见。”王秀芬哽咽着,“有几个孩子,以前跟小雅还挺好,现在也躲着她走……”
      时祺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这事儿听起来就是个典型的无头公案,学校为了息事宁人,找个软柿子捏。但关键是孩子现在的状态——失语,封闭。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心理创伤了。
      他拿起手机,给郝既明发了条消息:「张雅什么情况?您判断?」
      郝既明回得很快:「创伤后应激障碍,伴随选择性缄默症。防御极强,常规沟通无效。我怀疑她的心象迷宫出了大问题,被‘冻住’了。」
      心象迷宫……时祺眼神一凝。又是这个。
      他看向张建国夫妇:“学校那边,我可以帮你们联系,施加压力。但孩子的问题,根源在她心里。郝医生跟你们提过……一种比较特殊的治疗方法吗?”
      夫妻俩茫然地对视一眼,摇了摇头。
      时祺斟酌着用词:“是一种……引导式的心理干预,可能需要进入孩子的潜意识,去找到问题所在。有一定风险,需要你们签字授权。”
      张建国和王秀芬听得云里雾里,但听到“找到问题所在”,眼睛立刻亮了。“只要能救孩子,啥方法俺们都愿意试!郝医生是好人,您也是好人,俺们信你们!”
      送走千恩万谢的夫妻俩,时祺揉了揉眉心。他给郝既明打电话。
      “您倒是会给我找活儿。”电话一接通,时祺就没好气。
      郝既明在那边笑,声音带着点疲惫:“能者多劳嘛,时总。而且这案子,我觉得非您不可。”
      “少戴高帽。说正事,您进去看过了?”
      “尝试过,差点被冻在里面。”郝既明语气严肃起来,“小雅的迷宫……跟以前遇到的都不一样。不是混乱,不是破碎,是彻底的‘冰封’。一切都被冻结在某个时刻,时间停滞了,连情绪都被冻住了。我连她的核心都没找到,就被一股极寒的意识流推了出来。”
      “冰封……”时祺皱眉,“对应现实里的失语和封闭?”
      “对。她把自己完全封存起来了,拒绝与外界有任何交流。现实里的沉默,是内心冰封的外在表现。”郝既明顿了顿,“我需要一个‘破冰器’。您的意识特质,那种不管不顾、尖锐直接劲儿,说不定能撕开个口子。”
      时祺哼了一声:“合着我就是个专业砸墙的是吧?”
      “能者多劳。”郝既明又重复了一遍,带着笑意,“晚上过来?我们得制定个计划。这次情况比较棘手。”
      晚上,时祺撂下最后一份文件,溜达着下楼进了郝既明的工作室。咨询室里暖烘烘的,郝既明正跟白板较劲,上头画着个被冰雪糊得严严实实的迷宫草图,正中间打着个老大的问号。
      "来了?"郝既明回头瞥见他,把马克笔递过来,"您给瞧瞧,这是根据现有线索描的草图。"
      时祺接过笔端详。那迷宫活像颗冻透的冰疙瘩,通道全让厚冰堵死了,到处挂着冰溜子,透着一股子死气沉沉的寒劲儿。
      "入口在这儿,"郝既明指着道窄冰缝,"我上回就摸到这儿,冻得脑仁都发木。再往里全是实心冰,而且……总觉得有双眼睛在冰层后头盯着。"
      "盯着?"
      "嗯,跟让人拿冰锥子抵着后脊梁似的。"郝既明搓了搓胳膊,"我琢磨着,不是小雅那丫头被冻住的心核,就是她造出来护着自己的'冰疙瘩守卫'。"
      时祺盯着那个问号区眯起眼。这种铜墙铁壁似的防御,比他见过的所有迷宫都邪乎。
      "什么时候进?"他问。
      "明天下午。小雅爹妈带她过来。"郝既明看他,"这回我们不能慢慢引导,得速战速决。在里头待久了,咱俩意识都得冻伤。您得用最快法子找到心核,砸开它。"
      "怎么砸?靠唱摇篮曲?"时祺挑眉。
      郝既明乐了:"那咱俩准变成冰雕展览品。得找'钥匙'。现实里的钥匙。那两千块钱的真相,或是能证明她清白的物件。在迷宫里,这玩意儿八成会变成什么象征物。"
      "懂了。"时祺撂下笔,"就是进去凿冰,找东西,再凿更大的冰。"
      "……时总总结得很精辟。"郝既明哭笑不得。
      正事儿说完,气氛松快了些。郝既明从墙角拎出保温桶:"喏,今儿是皮蛋瘦肉粥,给即将出征的壮士垫垫底。"
      时祺也不客气,接过来掀盖儿,香气直往鼻子里钻。他舀了勺送嘴里,温度正好。
      "您晚上吃的什么?"他状似随意地问。
      "方便面。"郝既明耸肩,"忙忘了。"
      时祺勺子在碗边顿了顿,没吱声,低头继续喝粥。过了会儿含糊道:"明儿……留神着点。"
      郝既明正划拉手机,闻言抬头,眼睛弯成月牙:"哟,时总这是惦记我?"
      "怕您绊脚。"时祺面无表情。
      郝既明低笑,也不戳破。他溜达到窗边,望着外头黑漆漆的夜空:"这年头,当个孩子真不易。一点恶意,就能把他们的世界冻成北极荒原。"
      时祺喝粥的动作慢了。想起自个儿在老家,那会儿满世界只认分数,多少孩子被压力挤兑到墙角。可惜那时节,谁都顾不上谁。
      "尽力吧。"他淡声道。
      粥喝完,时祺准备上楼。手搭上门把时,郝既明又唤住他。
      "对了,明儿进去,跟紧我。那里头……太冷了。"郝既明看着他,眼里没了平日的戏谑,只余认真的忧色,"我可不想捞根冰棍儿出来。"
      时祺与他对视,清楚看见对方瞳孔里自己的影儿。那种被人搁在心上的熨帖,像化冻的春水,悄悄融着他心口的冰碴子。
      "话多。"他扔下两个字,拉门出去。脚步却比来时轻快了些。
      回到办公室,他瞅着桌上那支小苍兰,花苞似乎比白日舒展了些。他伸指极轻地碰了碰花瓣。
      冰封的迷宫么?
      他倒要试试,能有多硬。

      第二天下午,张雅被她爹妈一左一右搀进了工作室。丫头比录像里瞧着还瘦巴,小脸煞白,眼神空得跟没装芯的玻璃珠似的,由着人摆弄,不吭声也不动弹,活脱脱个丢了魂的瓷娃娃。
      郝既明和时祺交换个眼神,脸色都沉了下来。
      这回的引导准备比往常更周全。郝既明把设备参数反复调试了好几回,重点盯着意识活动和体温模拟的反馈数据。时祺则在脑子里反复描画那冰迷宫的图样,腮帮子咬得死紧,跟提前适应极寒较劲。
      "准备好了吗?"郝既明的声儿透过意识连接传过来,带着压不住的紧绷。
      "嗯。"时祺合上眼,任由身子发沉。
      意识抽离的滋味儿再次漫上来,可这回捎带着透骨的寒气。再睁眼时,时祺发觉自个儿杵在个纯白地界儿——
      满世界都是冰。脚底下是溜光的冰面,头顶悬着尖锥似的冰溜子,四周围全是扭七歪八的冰墙。空气跟冻住了似的,每回喘气都带着冰碴子。这里没有任何声音和颜色,只剩下无边无沿、死气沉沉的冷,连时间感都模糊了。
      郝既明的影子在他旁边凝聚成形,裹紧了虚拟出来的厚棉袄,呵出的白气眨眼就冻成霜。"跟紧我,入口在那边。"
      俩人深一脚浅一脚在冰面上挪。冰层厚得邪乎,底下好像冻着不少玩意儿——
      模模糊糊的课桌椅、书本、甚至扭成怪样的人影,都跟琥珀里的小虫似的,永远定在那儿了。
      越往里走越冻得慌。时祺觉着自个儿脑浆子都要结冰了。那种被窥探的感觉也越来越重,活像有看不见的眼珠子透过冰层,冷飕飕地钉在他们这两个不速之客身上。
      "瞧那边。"郝既明突然往前指。
      一道巨型的冰墙堵死了去路。墙中间,隐约能看见个蜷成团的小身影——
      正是张雅。
      她抱着膝盖把脸埋进胳膊弯,浑身裹着层厚厚的冰壳子,跟冰雕展上的物件没两样。
      就在冰墙顶上,盘踞着个硕大无比的、由黑影跟寒气攒成的……玩意儿。它没个定形,跟翻滚的黑雾似的,正中间俩窟窿眼冒着幽蓝的光,正死死剜着他们。
      "那就是'守卫'。"郝既明声儿压得低低的,"留神,它要扑上来了!"
      话音没落,那团黑影发出声听不见的尖啸,裹着刺骨的寒风直冲他们袭来。冰窟里的温度骤降,连空气都嘎巴嘎巴快要冻成实心儿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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