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之逐日》渊郁

12、第 12 章

　　卢枰镜给女儿收拾东西，芸香和芷兰把两个大箱子的赏赐都整理出来，这才是大阵仗，不一会儿菀柳匆匆赶来：“卢先生何时要走，让下人提前备一辆大马车，莫要让小姐一路颠簸难受了。”

　　卢枰镜也有此意，只是不想用王府的车架，菀柳看出他的犹疑，十分贴心的说：“外面的商队也有到处走的，卢先生不妨问一问。”

　　卢枰镜道：“多谢菀柳姑娘指点，别的倒还罢了，珠珠的身子骨弱，卢某确实忧心。”

　　菀柳心里一软，多好的男人啊，对女儿处处仔细，珠珠来了这些天，侍奉的丫头都跟着享福，拿了不少礼物果子。她扭身出去帮忙打听去了，卢枰镜在外面想着去辞行的事，珠珠在屋子里面哭了起来。

　　“芸香姐姐，芷兰姐姐，我们一起走嘛……”

　　听得老父亲哭笑不得。卢枰镜心想，他不在的时候这些小女孩儿都妥帖的照顾了珠珠。

　　北竞王府富贵气象，养的女子们各个能拿主意、又很天真。能拿主意，自然是北竞王给了这些女子底气，天真，是这府中已有了铁一般的规矩，不必无形中搏杀争执，只需尽心从事，就凭这一点，在苗就疆是独独一份的了。

　　他和千雪相遇时就看出千雪出身不凡，却不知道千雪是狼主。一个出身富贵的人未必纯粹，纯粹，必然是有人替他遮挡了风雨与晦暗，身边有些真心人，平时不受委屈——这些其实并不易得，千雪有一个好大哥，那个好大哥是如今的苗王。

　　苗王对千雪是很好的兄长，对北竞王这个王叔又如何呢——卢枰镜想起山上亭子里的一局棋，苦笑了一声，若是真的富贵无忧，又何来惊人的棋艺——世上顶级的技艺，都要隐忍、枯燥、漫长时间中打磨。

　　真正的纨绔吃不得这种苦，吃得苦的人……必有苦处。

　　在别人看来，卢先生站在门口发了一会儿呆。实则卢先生已决定比兔子跑得更快，早日从北竞王府或苗疆狼主身边脱身，他有女儿，不是能风雨中跋涉之人。

　　不一会儿珊瑚来了，行了一礼：“卢先生，王爷有请。”

　　卢枰镜恰到好处的惊讶，珊瑚便解释了一句：“狼主今夜就要回京复命，王爷请您去见一见。”让狼主也见一见，卢枰镜心中一动，道：“我这就去。”

　　一场大雨瓢泼，打得海棠颤颤欲醉。

　　屋檐下水滴成帘，帘外是一重世界，帘子里另一重。天很快黑了下来，卢枰镜来了，千雪喝了半坛子酒，神色萧索，竞日孤鸣让人换了醒酒汤，凤眼含笑，在千雪身上扫过：“下雨天留客，何必这么大脾气，你早走一日，晚走一日，王上总不会责怪的。”

　　卢枰镜站定了，行了一礼：“见过王爷。”又转向千雪：“千雪。”

　　碧眸之中满是忧心忡忡，谁见了也不会怀疑，这双眼睛的主人心中有情，千雪讪讪坐起来，道：“小卢。”

　　“你喝得太多了。”卢枰镜道：“夜里赶路，我……我们不放心。你到明天再走吧。”

　　旁边两个狼主亲卫一下子紧张起来，其中一个低低出声：“狼主……”面上浮起冷意。

　　千雪笑了，他为小卢掩饰的样子好笑，卢枰镜眼睛微微低垂下去，转过脸，神色很诚恳：“王爷大恩，小女病体已经无碍，卢某特来辞行。”

　　“卢先生也要走，”竞日孤鸣叹了口气：“小王可是亏待了先生？”

　　卢枰镜一下子正襟危坐，拜了一礼：“王爷厚遇，是卢某家中还待看顾，愧负大恩。”

　　千雪道：“王叔，有事没事你多照顾他。”竞日孤鸣笑了一笑，卢枰镜拉了拉千雪的衣袖，他以为做得很隐蔽，竞日孤鸣坐在高位，看得一清二楚，千雪一下子就笑起来，于是卢先生也笑了起来——在他面前，竟一点也不遮掩，露出情投意合的酸臭味。

　　但，千雪……毕竟是千雪。
　　千雪在意的人，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人走吧。

　　===========================================================

　　夜雨下了许久，卢枰镜从梦中惊醒，黑乌乌夜光压在窗纸上。

　　他下意识看珠珠睡得可好，好一会儿才摸索点了灯，缓缓地吐息。过了片刻，他轻轻道：“杓兰姑娘？”没有人出声，那个女孩不知去了何处。卢枰镜披上衣服，除了居室，厅堂的门开了一扇，雨水浇湿了青砖。

　　卢枰镜没有说话，刚刚醒来，他的心情不是很好，这里是北竞王府不能挑别人的理，何况他马上也要走了。想了这许多，他压下火气去了厅堂另一侧珠珠的卧室。

　　珠珠睡得很好，芸香在外面打盹，芷兰就在珠珠身边搂着她。卢枰镜立刻放下了帘子，他悄声退出屋子，去关厅堂的门，一声尖叫从小院外面传进来。

　　卢枰镜心里一惊，又看向自己住的地方，他没有迟疑太久，也没有想到别的什么，匆匆走了出去。

　　黑夜里有什么东西撞在树上，卢枰镜还没有走出去就硬生生止住了脚步，他在围墙之内，恨自己耳力太好，一墙之隔受伤极重的那个人垂死呻/吟：“狼主……”

　　雨夜里，雨水簇簇而落，利落的刀光浇了暗红。卢枰镜甚至没听到一点声音，哪怕一点点脚步声。在他的脑海里，一个头也不回的绝世高手正离开这里，他咬住了舌尖，压住了心跳，就像一座雕塑。

　　很快有人来清理抬走了尸体，训练有素的泼水，等他们也走了，卢枰镜匆匆出去看了一眼。

　　——树上的痕迹、草丛的压痕，也被一并处理了。

　　他好像突然才察觉经历过生死一刻，力气一空，缓缓到了自己的院子里。他没有点灯，把微微湿了的外袍团起来塞在了被子里，把鞋子底用宣纸擦干，再匆匆写了几笔，把纸团成一团，扔在地上。

　　屋子里一时安静下来。卢枰镜颤抖了一会儿，调匀呼吸——死的那个，应该是今日……昨日来的千雪的亲卫。

　　北竞王府像一台精密的仪轨，运转如此有序，恐怕千雪的亲卫失踪也有了处理方案。一叶而知秋，千雪不是北竞王的对手。

　　他更不是，从前的念头是对的，他不能在这里久留，明天就走！

　　外面有脚步声，推不开门，杓兰小声的叫了一声：“芸香？”她又走了两步，在芸香打盹的地方小声说话，芸香睡得浅，没好气给她悄悄开门：“就你有同乡，夜夜出去吃席，差使都忘了？”

　　杓兰告饶：“不能忘，他不是睡着了，误不了事。”又掩了门。

　　天一亮，卢枰镜去找了菀柳，请她帮忙把东西都送到车队。他匆匆忙忙买了些离别的礼物，女孩家喜欢的绢花，菀柳、珊瑚等大侍女送了辟邪的香珠。天亮了，他一早去找千雪，千雪看到他，很惆怅：“小卢……”

　　“今年答应你酿酒，但终究要等，”卢枰镜轻声道：“这是春天辟邪的酒，你就和上次来的那位……罗先生一起喝吧。等你秋天来，我多准备一些。”

　　千雪舒展了眉头，卢枰镜深深看着他，许久，低声道：“这酒有名字，叫金桂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