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鸵鸟街33号》夏雨莹

11、来去自如的学徒

　　午后带柠檬香的阳光漫近屋内，沈乔尔正弓着背擦拭着地板。

　　「有人来了…」艾丝小声说，带了一丝警惕。

　　叩门声如期而至，一个清朗的男声在门外响起：“有人在吗？”

　　艾丝半透明的指尖点在门板上，透过缝隙向外张望。

　　「没有威胁，身上只有一个装满纸张的袋子……」她飘回沈乔尔身边，微微摇头。

　　沈乔尔直起腰，把水桶踢到墙角，撞出一声闷响。

　　门开时，沈乔尔眯眼看向来人——二十七八岁的亚洲面孔，制服衬衫烫得没有一丝褶皱，左臂的金色骑警徽章在阳光下亮得刺眼。

　　“您好，请问是不是沈乔尔先生？”对方带着官方标志性微笑，语气里是恰到好处的熟络。

　　“我是沈乔尔。”他盯着对方胸前的警号，“丹尼·金？凯文探长没说过你会直接上门。”

　　“是，幸会，”年轻男人笑容明朗，露出两颗虎牙，“我今天去镇警署签到，回来路上走丢了，直接绕到你这里。”他晃了晃腋下的牛皮纸档案袋，“探长说您可能需要个帮手？”

　　「他明明就是直奔你来的，还‘走丢了’…」艾丝撅着嘴，伸手戳了戳丹尼的肩膀，却穿透了他的身体，「真是的，一点都不坦诚。」

　　沈乔尔嘴角勾勒出极浅的弧度。

　　“凯文探长客气了。”他擦了擦手，侧身指向沙发，“请坐。金石镇的案子，我以顾问身份跟进就好。”

　　丹尼的目光像扫描仪般掠过屋内，最终定格在书架褪色的警徽上，笑意更深：

　　“骆城老同事？我有时候还挺怀念那里。在安城工作这么久，搞得身心俱疲。”他顿了顿，语气轻快，“不过这小镇好啊！风景好，来来回回也就几个重案。确实是个退休宝地，您的选择是对的。”

　　“我，”沈乔尔眉宇微蹙，“可没打算退休。”

　　“别开玩笑了，”丹尼哈哈一笑，“骆城的团队可是出了名的，能自愿离职并跑到这小地方当私家侦探，除了退休，我猜不出第二个原因。”

　　“探长没提过？”

　　“提过，”他毫不避讳，“我只是想领教一下，凭‘直觉’究竟是如何破案的……”

　　沈乔尔端起水杯轻啜一口，掩住心底的不悦。艾丝微微侧头看向他，小声嘟囔：「真的要让他留下吗？我不太喜欢这个人……」

　　“丹尼，”他放下水杯，语气坚决，“既然凯文派你来，我相信有他的原因。不过，我独来独往惯了。你跟着可以，但请不要干扰我的判断。”

　　丹尼笑容不变：“没问题，沈顾问。我一定不会给您添麻烦，就当是学徒。”

　　“学徒不敢当，”沈乔尔轻笑一声，“但希望合作愉快。”

　　*

　　“所以，你不但时常被幻象困扰，现在又多了一个来去自如的‘眼线’？”博恩强忍着笑，低声问道。

　　艾丝闭目养神，突然睁开眼，声音夹着怨气：「今天所有人竟都在踩我的雷区……」

　　沈乔尔头也不抬，指尖在案件资料上敲击：“丹尼是凯文派来的协助人员。”

　　博恩耸耸肩，语气缓和下来：“好吧。不过说到丹尼·金，我查过他的底细。骆城派去安城的天才警探，专攻经济犯罪，履历漂亮得无可挑剔。但奇怪的是，他在安城工作期间，有几起悬案突然就被搁置了，官方解释含糊其辞。”

　　沈乔尔微微侧目，黑眸中闪过一丝若有所思。

　　“巧的是，那些悬案都牵扯到某些‘不该碰的大人物’。”他故意在‘不该碰’三个字上加重语气，眼神意有所指地扫过沈乔尔紧绷的下颌线，“我猜那位仁兄八成是被调职了....凯文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沈乔尔缓缓直起身，黑色衬衫在身后划出冷冽的弧线。

　　“不管凯文有何意图，我都接着。”他背对着博恩，声音沉稳，“我调查过APEX，那里的药物研究和农场研发的鸵鸟抗体技术也有商业冲突。但它的规模实在太小，掀不起大风浪。”

　　他走到白板前，笔尖快速划过，留下利落的字迹：【鸵鸟抗体研究】。

　　沈乔尔边写边说：“问题在于它的特性：广谱抗病毒，研发成本低，生产周期极短。”

　　他在白板上连点几点：

　　【潜在威胁】一旦公开或外流，直接重创传统疫苗市场，更会成为新型抗病毒药物研发的关键跳板，例如“科塔斯生化公司”。

　　“看来APEX背后还有别的势力。”博恩按了按额角。

　　「之前那人又回来了……」艾丝快速提醒，声音带着一丝无奈。

　　沈乔尔把马克笔放下，对博恩轻声道：“他来了。也好，让你们会会。”

　　……

　　“沈顾问，您这分析有意思。”丹尼走近白板，眯起眼睛打量着那几行字，“乡野投毒案，怎么就扯到金融犯罪和行业垄断了？”

　　他看向沈乔尔，眼神幽深：“直觉啊？”

　　“逻辑链。”沈乔尔语气平静，“农场雇工被灭口、警署内鬼、抗体的稀缺性……种种线索都指向有人要彻底抹杀这项技术。”他指向白板，“这个偏远乡间的发现，足以颠覆整个医学界，也会触碰到一些人的利益。”

　　“所以，”丹尼在“科塔斯”上用红笔画了个X，“排除。”

　　“瑞德科技也排除。”沈乔尔在另一家生化公司上也画了标识，“他们业务主要在国外。”

　　“现在可以明确的是，这起投毒并买通系统内鬼的，是一家大型制药厂，”博恩缓缓说道，“范围倒是缩小了不少。”

　　沈乔尔转过身，在“传统疫苗市场”几个字上，重重画了一个圈。他漆黑的眸中闪过一丝锐色：“目前控制着这一市场命脉的，只有诺维制药。”

　　“诺维？”丹尼嘴角又泛起那种浅浅的笑，“这个公司可不好惹。他们的公关团队能把黑的说成白的，而且从不留任何把柄。他们不会亲自下手。”

　　“警署调查的进展怎么样了？”沈乔耳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就没期待一个答复。

　　“沈顾问觉得谁的嫌疑最大？”丹尼反问，眼睛眨了眨。艾丝飘到他身后，恶狠狠地瞪着。

　　“亨特督察一定在其中。”

　　“BINGO，”丹尼打了个响指，从那个牛皮纸袋里抽出一份文件，滑到桌面上，“您的‘直觉’果然没让我失望。”

　　文件上是银行流水复印件，重点部分被荧光笔标出。

　　“艾伦·亨特，半年内海外账户收到三笔‘技术咨询费’。”丹尼点着数字，语气冷冽，“汇款方是‘蓝鲸咨询’，一家群岛上的空壳公司。”

　　沈乔尔瞥了眼金额，眉峰微挑：“对一个城镇督察来说，够买下半辈子清闲了。”

　　“这就更有意思了，”丹尼突然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眼神变得锐利，“这笔资金绕了四个离岸港，但其源头却是诺维制药旗下环保基金会的‘危机公关’机构。”

　　“用环保基金搞垮环保农场？”博恩在旁冷笑出声，扶了一下宽大的眼镜框，“还真是讽刺。”

　　“大公司就这德行，博恩律师。”丹尼耸耸肩，“抓了亨特，顶多算受贿。诺维能辩称是慈善款挪用，或是第三方个人行为。这些证据连他们的墙皮都蹭不破。”

　　「这家伙……虽然讨厌，但确实有两下子。」艾丝极不情愿地飘到桌边，小声嘟囔。

　　沈乔尔靠回椅背，左臂的隐痛让他保持清醒。他看向丹尼：“所以，你不是来告诉我诺维的事。你在找那个‘中间人’。”

　　丹尼眼中笑意更深，拇指一挑：“聪明。亨特充其量也就只拿了封口费。这背后有人暗中分赃、动手——害死尤金，下毒……揪出这个人，就等同于勒紧了诺维的脖子。”

　　他压低声音：“而且，我有理由怀疑，他还在镇上。”

　　“丹尼，你选择参与调查这个案子，不仅仅是因为凯文的委托，应该和诺维制药脱不了干系吧？”沈乔尔嘴角一弯，点破了他，“你对诺维的了解，实在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达到的。你也曾因为坚持真相吃过亏？”

　　丹尼怔住，放下手中的笔。

　　“你很敏锐。”他突然走向窗边，背对众人，“安城有个案子，和金石镇像极了。”

　　他攥紧窗框，漏进屋内的阳光刺得他眼底发红：“诺维在那个小镇建厂时，承诺就业与繁荣……后来呢？”手指猛地拉开百叶窗，“湖水变色，生态链受损，居民都得了怪病！”他嗓音发抖，“我拿着证据冲进局里，结果——”

　　“被威胁，被作伪证，这案子很快就被压成一团废纸！”他猛然转身，声音被怒气压至扭曲，“诺维赚翻了，我们内部的人要么滚蛋，要么被排挤……”

　　“你要的答案，我给了，”他盯着沈乔尔，“这下你满意了？”

　　艾丝飘近，轻声道：「……他好像……只想讨个公道。」

　　沈乔尔放下那一叠文件。

　　他盯着丹尼发红的眼眶，嘴角的弧度缓缓浮起。

　　“不错，”他嗓音低沉，“你确实不只是为了凯文的委托。”

　　他双手交叠撑在桌面上，直视丹尼的双眼：“我也经历过类似的事，理解那种把真相攥着却无处诉述的感觉。”

　　艾丝飘到沈乔尔身后，半透明的指尖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角，似在提醒他别太直白，但他只是微微侧头。

　　“有些东西，”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用词，“比规则更重要。希望我们都能守住底线，别像那些官僚一样，最后连自己都骗了。”

　　他站起来走到丹尼身侧，低声道：

　　“我们的目标一致…所以，我接受你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