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盼长安》超脱蓝狗

8、双线寻人记

　　和彭长安道别后，顾卫宁将所有的卷宗全都带回了家。

　　被指认的刘枫再加上郝知县的话，让他觉得从前自己所信赖的那个衙门好像蒙了块黑幕，谁在幕外，谁在幕里，都看不清辨不得。

　　只有在家里他才能静下心，踏实地去寻这卷宗里的玄机。

　　顾卫宁和母亲相依为命，住宅不大，除了灶房以外，还有东西两间里屋，他住在小的那一间。

　　当天夜里，顾卫宁将所有的卷宗全都翻了一遍，但未曾找到其中对大胡子的描述。

　　天亮的时候，他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墨迹蹭在他手腕处。

　　顾母走过来将快要燃尽的烛火吹灭，拍拍肩膀轻声唤着：“儿啊，当心着凉。”

　　顾卫宁揉了把眼睛，哑着嗓子说：“娘，你起了，我去给娘准备早饭。”

　　说着就要站起来，被顾母拦住。

　　“我都做好了，你这是又熬了一夜？”

　　“是，”顾卫宁回着，将身上的外衣给顾母披上，“案子拖了这么久，还有那么多女子没找到，我怎敢懈怠。”

　　“嗐，”顾母叹了口气，“案子娘帮不上你，你只记得一句，不管做什么、怎么做，只图个心安。”

　　“儿子记下了。娘，你说这世上为何不能人人都如此想呢，为何总有人做那伤天害理之事？”

　　顾母慈祥地一笑，“一曰情，二曰财，世间纷扰纠缠大抵都逃不过这二者，还有那少数游离这二者之外的，便是天生性恶之人。”

　　那大胡子是为了情还是财呢？顾卫宁想着，眉头就没松开过。

　　他手指敲着木桌，思绪渐沉：

　　彭长安都不曾知道大胡子姓甚名谁，想必二人之前并无瓜葛，那财的可能便又大了一分。

　　还有那长着黑点的核桃……

　　顾卫宁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亮了，扔下一句：“娘，我出去一趟，”便跑出了家门。

　　他想透了，彭长安说的那两颗颗本不是核桃，而是骰子。

　　顾卫宁直奔着赌坊过去，天刚亮，正是散局的时分，也正是逮人最好的时分，若是能一举找到那大胡子，他定是无精打采，不用怎么审便能招个全数。

　　他越想越激动，觉得这案子总算有了眉目。

　　城中人尽皆知的赌坊有两三家，顾卫宁到的时候，屋里只剩下几个扫地的杂役和零星投壶的人。

　　还有一家地下赌坊，隐在城中角落。

　　寻常人不得知，只有那经久的赌鬼才会来这，赌得更狠，花样更多，但还不上钱的代价也更大。

　　顾卫宁急忙赶过去，生怕误了时辰。

　　赶到赌坊门外的时候，他就已经听见了里面的吵闹声。

　　他猛地一下把门踢开，屋里瞬间安静下来，都扭头看他。

　　有几个人在嘟囔着：“怎么又来一个？”

　　赌坊老板见顾卫宁穿着官服，堆着笑迎上去，“大人看着脸生，可是新上任的？哎呀如此年轻，以后定是前途无量啊。”

　　顾卫宁没理，用眼神仔细打量起每个人。

　　老板鬼鬼祟祟地捅了他一下，小声说：“大人，我们这个月的份银已经交过了。”

　　顾卫宁一脸厌弃地直起身，和赌坊老板拉开些距离，严肃问道：“这两日可否见过一位男子，大胡子，手中盘着两个骰子。”

　　老板见不是朝自己要钱，变得更加谄媚。

　　“哎！”老板惊呼一声，“还真有一个，满脸大胡子，前些日子总来我这，可牌技实在太差，输了个精光后就没怎么见过他。前日晚上忽然又来了，还带着一大包银子。”

　　“现在人呢？”

　　老板指着后门，回道：“方才也有个人来找他，两人从后门走了。”

　　“走了多久了？”

　　顾卫宁急切地问道，刚才那种胸有成竹的感觉消失了，又变得像从前那般恍惚。

　　“和大人您脚前脚后。”

　　顾卫宁听完赶紧追上去，推开后门的时候隐约看见前面有两个人影。

　　可等他追到前方的拐角处，那人影又不见了，只剩下几个过路人和路边几间黑漆漆的空屋子。

　　那几间屋子看起来废弃了很久，门上的锁锈迹斑斑，一拽就能掉。

　　顾卫宁粗略地朝里面扫了几眼后重新来到街上寻找。

　　哪怕他跨进那屋中一步，他就能看见躲在一堆稻草和杂物后的小东和大胡子。

　　“想活命就别出声，衙役整日寻你呢。”

　　小东捂着大胡子的嘴说道，偷偷探头看向顾卫宁的背影。

　　待顾卫宁走了之后，小东的说话声才逐渐恢复。

　　“前几日是你求着我主动揽下的这差事，我看你可怜才应允吗，现在做成这般是害了我，你知不知道？”

　　小东蒙着面，大胡子此刻只能看见他恶狠狠的眼神，再加上自知理亏，立即从蹲着改为跪着，求饶道：

　　“是我蒙了心，我想用这银子赌最后一把，翻本后就金盆洗手，于是对那衙役扯了谎说你让他们护送那姑娘至宫门口，这样我便能有钱有时间去赌坊了。”

　　“你差点……”小东几乎是喊出来，看了眼门外后压低了嗓音，“你差点把我们都害死！”

　　大胡子吓得冒出一层层虚汗，偌大的身板磕起头来也是响得很，“大人给我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我下次必定听话，不轻举妄动。”

　　小东用不屑的眼神扫过他全身，“我上头还有当家的，你得跟我走，亲自向他把这事说清才行。”

　　“全听大人的。”

　　哐哐哐，又是三个响头。

　　大胡子爬起就要朝外走，小东在身后，缓缓伸出藏在袖中的刀。

　　“大人，还请指教该走哪条路。”

　　大胡子忽的转身说话，刚好直直迎上小东那刀，一下扎进他腹中央。

　　“走黄泉路。”

　　小东故意将刀绞着转了几圈，顺着鲜血流出的还有大胡子的惨叫声。

　　顾卫宁没走远，在赌坊附近搜了一圈后无果，又返回至拐角处想查一下有没有脚印，刚到就听见好似有人在喊叫。

　　他大叫一声：“谁在里头，赶紧出来？”

　　小东在屋里听见一惊，慌乱中拔出刀。

　　大胡子瘫倒在地，小东急着逃走，顾不上确认他是生是死。

　　顾卫宁凭着声音摸索到大胡子的位置，急忙上前探了探鼻息。

　　趁此时，小东用稻草挡住身体，从手边的窗户翻越而出，只留下咚的一声落地响。

　　“是谁害的你？”

　　顾卫宁问道，撕下布条捂在大胡子伤口处，但很快，那布条便被洇成了暗红色。

　　大胡子喘着粗气，说不出话，只能张张嘴，眼睛死盯着窗户的方向，在还有最后一口气的时候，用手指上的血在地上画了一个撇。

　　顾卫宁注意到了，用眼神鼓励他写更多信息出来。

　　可是眼前的人却慢慢合眼垂手，像一滩水一样安静地了留在这地上，没了一点生气。

　　他之前也见过很多次生离死别，但这一次更让他感到绝望。

　　他觉得那块黑幕变得越来越大，罩进去的人越来越多，自己站在黑幕的前方，看到的只有一片黑暗。

　　说不定哪天自己也会像大胡子现在这样躺在地上，而那个“黑幕之主”会擦干所有的痕迹，假装一切没发生过。

　　因为，黑暗本就可以吞噬一切。

　　顾卫宁在屋外找了块空地，好生安顿了大胡子。

　　他唯一的线索又断了，还是断在自己眼前。

　　顾卫宁陷入无尽的自责和懊恼中，无数个“如果”盘旋在他头顶：如果再来早一点、如果刚才仔细检查一下屋子、如果多带几个帮手……

　　但他忘了——

　　他和那“黑幕之主”同处于一条线的两端，线上的两个人都战战兢兢，一丝风吹草动便会引出一连串的反应。

　　此刻顾卫宁心中的这些涟漪带着那条线颤动，传到了小东的心中。

　　还在街上逃窜的他也同样沉浸在后悔中，他想如果方才动手再快一点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