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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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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丝细密,带着初秋的凉意,落在陈悦脸上,与她未干的泪痕混在一起。求婚现场上的喧嚣和屈辱还在耳边嗡嗡作响,但此刻被这冰凉的雨水一激,反而变成了一种麻木的空洞。她只是走着,漫无目的,像一艘断了缆绳的小船。
然后,她停住了脚步。
巷口的垃圾箱旁,蜷缩着一个身影。高级的风衣被泥水和呕吐物玷污得不成样子,男人低着头,湿透的黑发遮住了他的脸。
可陈悦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是沈易休。
这个她曾经看了千千万万次的背影
那个曾经站在云端,让她连仰望都很费力的沈易休。
心脏在那一瞬间似乎停止了跳动,不是因为激动,而是某种更深沉的、近乎荒谬的悲凉。她青春里唯一神圣的符号,如今像被遗弃的垃圾一样,瘫倒在这污秽之地。
没有惊呼,没有愤怒,甚至没有多少惊讶。在经历了今天这一切之后,再离奇的事情似乎也变得可以接受。她只是静静地走过去,站在他面前,低头看着他。
他动了一下,似乎感觉到有人,极其困难地抬起头。
目光相撞。
他的眼神涣散,蒙着一层浓重的酒精雾霭,找不到任何焦点。那张曾经清隽得让人不敢直视的脸上,此刻只有落魄和茫然。他在看她,但瞳孔里没有映出她的影子,就像看一个路灯,一个垃圾桶,一个无关紧要的背景板。
他扯动嘴角,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带着酒气:“……多少钱?”
他把陈悦当成了深夜在街头觅食的流莺。
这句话本该是羞辱,但陈悦听着,心里却泛起一丝苦涩的涟漪。他甚至懒得确认,直接将她归了类。是啊,她陈悦,无论是在蒋淮安母亲眼里,还是在这个她曾奉若神明的沈易休眼里,都是如此没有辨识度,如此不值一提。
她没有解释,也没有生气。只是继续看着他,目光像温和的探照灯,细细拂过他熟悉的眉骨,挺直的鼻梁,如今却线条松弛、写满颓唐的嘴角。她试图从这片狼藉之中,找寻一点点那个光芒万丈少年的痕迹。
那曾是她的信仰。
尽管这信仰,如今以最不堪的方式,在她面前彻底崩塌了。
半晌,陈悦轻轻叹了口气。她弯下腰,没有去碰他肮脏的大衣,而是伸手扶住了他的手臂,试图将他架起来。
“走吧,”她的声音很轻,在雨声中几乎听不见,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我带你回去。”
沈易休很重,几乎将全部重量压在她瘦弱的身上。他含糊地咕哝着什么,没有反抗,或许他已经没有力气反抗任何事。陈悦撑着他,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在湿滑的街道上。
她没有看他狼狈的样子,只是目视着前方被雨水模糊的灯光。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许,只是想亲手触摸一下,那曾经照亮过她灰白青春的光芒,哪怕如今,这光芒已经冰冷,只剩下一地破碎的琉璃。
陈悦的出租屋很小,一室一厅,被收拾得整洁,却依然透着一股拮据的气息。她几乎是半拖半抱地将沈易休弄进了浴室。瓷砖的冰冷似乎刺激了他一下,他含糊地呻吟了一声,背靠着浴缸滑坐在地上,头歪向一边,依旧不省人事。
陈悦没有犹豫,拿起花洒,打开冷水,对准他的头脸冲了下去。
冰冷的水流瞬间激得他一个哆嗦,猛地咳嗽起来,下意识地挥手挡开。他睁开眼,眼神依旧是涣散的,带着被惊扰的怒火和茫然,他看向陈悦,似乎想辨认这个用冷水浇他的女人是谁,但酒精牢牢掌控着他的神智,最终他只是含糊地骂了句脏话,又闭上了眼,任由水流冲刷。
陈悦关掉水。他像只被淋透的、失去活力的野兽,瘫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大衣吸了水,沉甸甸地裹着他,更显狼狈。
她沉默地退出去,在客厅的旧行李箱里翻找。那是蒋淮安偶尔留宿时放换洗衣物的地方,她找出了一件灰色的旧T恤和一条松紧带的运动裤。回到浴室,她将干净衣服放在马桶盖上。
“自己把湿衣服换下来。”她的声音平静,不带任何情绪,像是在吩咐一件任务。
沈易休没有反应。陈悦叹了口气,蹲下身,尝试帮他脱掉那件沉重肮脏的大衣。他配合地,或者说无力地动了动胳膊。就在脱下他里面那件湿透的衬衫时,陈悦的动作顿住了。
男人的手臂一道道像是被什么碎裂的硬物划伤或砸伤留下的新旧不一的疤痕。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更陈旧的、淡白色的痕迹,分布其上。
陈悦的手指在空中停顿了片刻。
这些伤痕,像某种无声的控诉,与她记忆中那个完美无瑕、连衬衫纽扣都扣得一丝不苟的沈易休形成了尖锐的对立。他消失的这八年,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个被所有人仰望的天之骄子,怎么会变成这样,带着一身这样可怖的伤疤,烂醉在街头?
没有答案。她心中涌起的不是心疼,而是一种更复杂的、空茫的困惑。她的信仰,不仅碎了,现在看来,其内核或许早已布满裂痕。她沉默地帮他换上干爽的T恤,过程艰难,他像个人偶般沉重。
收拾停当,她试图扶他去客厅那张小小的沙发上。但沈易休似乎耗尽了他最后一点清醒,在走出浴室门口时,他脚下踉跄,突然转身,带着刚洗完澡的湿气和水汽,手臂就朝着陈悦搂抱过来,脸上甚至试图扯出一个暧昧的、属于浪荡子的笑容。
“谢了……陪我……睡……”
陈悦几乎是本能地,猛地向后一撤步,灵活地避开了他的怀抱。她的后背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轻微的闷响。
沈易休扑了个空,身体晃了晃,他看着她,眼神里有一瞬间的错愕,但酒精很快将这错愕淹没。他没有再纠缠,只是耸了耸肩,嘟囔了一句听不清的话,然后就像被抽掉了所有力气,直接顺着墙壁滑倒在地板上,蜷缩起来,不过几秒钟,沉重的呼吸声就变成了鼾声。
他甚至没有走到三步之外的沙发上。
陈悦站在原地,背靠着墙,胸口微微起伏。她看着地板上那个毫不设防、睡得像昏死过去的男人,看了很久。最终,她只是从卧室抱出一床旧被子,胡乱地盖在了他身上,然后自己走回卧室,关上了门。
这一夜,隔着一道薄薄的门板,外面是另一个世界破碎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