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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五重共鸣的序曲 ...


  •   晨雾再次笼罩霍桑庄园,但这一次,雾中透着某种不同寻常的寂静——不是安宁的寂静,而是箭在弦上、引而未发的紧绷。

      莱恩医生站在客房的窗前,手里捧着那面破碎的银背镜。晨光透过玻璃,落在裂纹交错的镜面上,被分割成无数细碎的光斑,在他脸上跳动如无声的密码。

      昨夜从墓穴归来后,他几乎未眠。镜子的触感还残留在指尖,凯瑟琳夫人投影中那些话语在脑海里反复回响:

      “只有被星光照耀的心灵,才能握住破碎的完整。”

      “契约的完整需要五重共鸣——四片守护的碎片,和一颗愿意重新成为容器的心。”

      五重共鸣。四大人格,加上核心意识艾薇拉。

      理论上清晰,实践上……近乎不可能。

      怀特的计算显示,即使在最理想的协作条件下,仪式成功的概率也只有23.7%。而失败的结果,是系统性的崩溃——不是缓慢的衰败,是瞬间的解体,如同被无形之力彻底打碎的玻璃。

      但若不尝试,艾薇拉将在四天后成为贝拉米家族的附属品,她的人格系统将在长期压抑中缓慢窒息。更危险的是,昨夜墓穴中的入侵者表明,外部威胁已不仅来自霍桑先生。有人想要这面镜子,想要掌控那个“特殊信托基金”的钥匙。

      镜子此刻在他手中安静躺着,但莱恩能感觉到它内部那种微弱的、持续的脉动——像一颗沉睡的心脏,等待被正确的方式唤醒。

      敲门声响起,轻而规律。

      “请进。”

      门开了,帕克管家站在门外,表情是一贯的得体面具,但莱恩捕捉到他眼底一丝极淡的疲惫——或许昨夜他也在应对那些不速之客的后续。

      “医生,老爷请您共进早餐。”帕克说,“他想了解小姐昨晚的状况。另外……”他顿了顿,“贝拉米家族的代表今日午后将提前抵达,进行‘婚前财产评估的初步接洽’。老爷希望您能确保小姐在会面时……至少保持表面的稳定。”

      消息提前了。压力又增加了。

      “我会尽力。”莱恩说,同时观察着帕克的反应。

      帕克微微颔首,目光短暂地扫过莱恩手中的镜子,但没有任何表情变化。要么他不知道这面镜子的意义,要么他的伪装已经深入骨髓。

      “早餐一小时后开始。”帕克说完,转身离开。

      门关上后,莱恩迅速将镜子藏进行李箱的暗格。他需要时间思考仪式的具体步骤,更需要与四大人格分别进行最后的准备。

      但如何在不引起怀疑的情况下与他们分别接触?

      怀特的声音突然在他脑中响起——不是通过通讯器,而是直接的精神连接,微弱但清晰:

      “我已临时调整系统监控参数,创造了四个独立的时间窗口。以下日程请记住:

      ·上午九点至九点二十分:安妮将在玫瑰园秋千处出现。她的安全屋出现不稳定波动,需要外部安抚。

      ·上午十点至十点二十五分:里昂申请使用西翼废弃训练场,理由是‘释放战斗压力’。那是私密空间。

      ·上午十一点至十一点四十分:塞缪尔需要补充绘画颜料,将在三楼储藏室整理画具。

      ·午后一点至一点半:我将主导一次系统维护性休眠,在此期间,你可通过我预留的后门程序,与我进行深度数据对接。”

      精确到分钟的安排。怀特的理性规划能力在关键时刻展现出惊人的价值。

      “贝拉米家的人午后到访。”莱恩低声回应,知道怀特能听见。

      “已纳入计算。会面预计持续两小时十七分钟,期间霍桑先生和帕克的注意力将完全集中于客人。那段时间,系统内部可进行高强度的协同调试——如果其他人格同意。”

      “他们同意吗?”

      短暂的沉默。

      “里昂的条件是:必须确保核心意识在觉醒后有自我保护能力。安妮的条件是:不能强迫她面对衣柜外的所有黑暗。塞缪尔的条件是:仪式必须具有‘不可复制的美学独特性’。而我的条件是……”

      怀特停顿了更久。

      “我的条件是:你必须诚实地告诉我,医生,你相信这个仪式能成功的真实理由——不是概率,不是理论,是你内心深处那个非理性的、无法被计算的‘相信’是什么。”

      问题尖锐,直指核心。

      莱恩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晨雾渐渐散开,露出枯败的玫瑰丛。几只乌鸦停在雕塑上,像等待葬礼的宾客。

      “我相信,”他缓缓说,既是对怀特说,也是对自己说,“痛苦可以不是终点,而是通往某种更复杂、更坚韧的完整性的路径。我相信你母亲留下的不是绝望的预言,而是希望的蓝图——她预见了破碎,但也预见了破碎后重组的可能性。最重要的是……”

      他停顿,手指无意识地抚过窗玻璃上的雾气。

      “最重要的是,我相信艾薇拉——那个被你们所有人保护、也被你们所有人囚禁的核心意识——她依然想活下来。不是以碎片的形态苟活,而是以某种能够感受阳光、感受美、感受爱的形态存在。而我的工作,不是‘治愈’她,是帮她找回那条路——哪怕那条路从未有人走过。”

      长久的沉默。

      然后,怀特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罕见的、几乎听不出的温度:

      “数据记录完毕。理由通过初步验证。现在,请按计划行动。时间窗口不会重复。”

      连接断开。

      莱恩看了眼怀表:八点四十七分。距离与安妮的会面还有十三分钟。

      他整理好衣装,将必要的工具——安妮的钥匙、里昂的防线宣言复印件、塞缪尔的契约素描、怀特给的神经稳定剂备用针——分藏在身上不同位置。最后,他犹豫了一下,将母亲的银背镜也从暗格中取出,用软布包裹,放入内袋。

      镜子贴着他胸口的位置,微微发烫。

      玫瑰园的秋千是铁艺的,漆成白色,但多处锈蚀,在晨光中像个优雅的残骸。安妮坐在上面,赤脚轻轻点地,让秋千小幅度摇晃。她穿着浅蓝色的连衣裙,头发编成松散的发辫,怀里依然抱着那只兔子玩偶。

      莱恩走近时,她抬起头,眼睛红肿,显然哭过。

      “安妮。”莱恩在她身边的长椅上坐下,保持距离。

      “医生。”安妮的声音带着鼻音,“我做噩梦了。衣柜……衣柜的门自己打开了,黑暗流出来,把妈妈的味道都吃掉了。”

      创伤记忆在活跃。仪式前的压力加剧了内在的不稳定。

      “那是梦,安妮。”莱恩温和地说,“衣柜的门在你手里,记得吗?你有钥匙。”

      安妮摸了摸脖子,钥匙不在那里——她把它给了莱恩。她眼神一慌。

      莱恩立刻从口袋中取出钥匙,递还给她:“它永远是你的,安妮。我只是暂时保管。”

      安妮紧紧握住钥匙,指节发白。“可是……可是如果仪式的时候,我需要用钥匙锁上衣柜,但它不在我身边怎么办?”

      这是合理的担忧。仪式可能需要所有碎片完全敞开,包括安妮的黑暗衣柜。

      “安妮,”莱恩思考着措辞,“仪式中,你可能需要暂时打开衣柜——不是让黑暗吞噬一切,而是……让一点点星光透进去。你母亲说过,裂痕是光进入的路径。也许衣柜的黑暗里,也有一些需要被照亮的裂痕。”

      安妮咬住嘴唇,眼神挣扎。

      “会很疼吗?”她小声问,“像……像上次你哼歌的时候,那种心被揪紧的感觉?”

      “可能会。”莱恩诚实地说,“但这次不会只有你一个人。里昂会在旁边守护,塞缪尔会把那种感觉变成美丽的图案,怀特会计算安全的限度,而我……我会一直在这里,提醒你呼吸,提醒你记住玫瑰和蜂蜜的味道。”

      安妮低头看着秋千的铁链,锈迹斑斑。

      “妈妈在镜子里说……”她犹豫着,“她说需要‘一颗愿意重新成为容器的心’。那颗心……是艾薇拉姐姐的心,对吗?”

      “对。”

      “可是容器……”安妮的声音更小了,“容器要把所有东西都装进去,对吗?那我……我会被装进去吗?我会消失吗?”

      这才是她最深的恐惧。不是怕黑暗,是怕自己作为“安妮”的存在被吞噬、被溶解。

      莱恩没有立刻回答。他需要给出一个七岁孩子能理解、同时又不违背真相的答案。

      “安妮,你见过彩虹吗?”他问。

      安妮点头。

      “彩虹是阳光透过雨滴形成的,对不对?每一颗雨滴都折射出一点点光,所有雨滴的光合在一起,就成了彩虹。”莱恩说,“仪式之后,你可能不再是一颗单独的、落在秋千上的雨滴,但你会成为彩虹里的一抹颜色——依然是独一无二的蓝色或金色,依然能折射出美丽的光。你没有被抹去,你只是……成为了更大美景的一部分。”

      安妮思考着这个比喻,眉头紧皱。

      “那……那如果我想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呢?如果我想和兔子先生说话,想闻妈妈的味道呢?”

      “那时你可以暂时‘凝聚’成一颗单独的雨滴。”莱恩说,“就像彩虹消失后,雨滴还是雨滴,落在地上,滋润花朵。动态完整的意思是:你可以是独立的雨滴,也可以是彩虹的一部分。你可以自己选择。”

      这个解释似乎触动了她。安妮的眼睛亮了一点点。

      “像……像我可以自己决定什么时候开窗户?”她问。

      “是的。像你可以自己决定。”

      安妮沉默了很久,秋千慢慢停止摇晃。最后,她从秋千上跳下来,走到莱恩面前,仰起脸看着他。

      “医生,你能保证吗?”她的眼神异常严肃,“保证我不会完全消失?保证我还能是安妮,哪怕只是一小部分时间?”

      莱恩无法保证。没有人能。但他可以做另一件事。

      他伸出小指:“我保证,我会尽我所有的知识和能力,帮助你保留‘安妮’的存在——你的记忆、你的兔子先生、你对妈妈的爱、你最喜欢的蓝色、你害怕黑暗但也勇敢面对黑暗的那部分。我无法保证形式,但我保证本质。”

      安妮盯着他的小指,然后伸出自己的,勾住。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她轻声说,然后松开,“好了。我会……我会试试看。但你要在我旁边。还有,仪式的时候,我要握着兔子先生。”

      “可以。”

      “还有,如果太疼了,我要喊停。”

      “可以。但你喊停的时候,需要告诉我是哪一部分疼——是心里疼,是头疼,还是衣柜里在疼。”

      安妮点头,似乎对这个协议感到满意。她抱着兔子玩偶,转身准备离开,但又停住,回头说:

      “医生。”

      “嗯?”

      “妈妈的味道……昨天我在安全屋里,试着拉开了一点衣柜门缝。”安妮的声音很轻很轻,“有一点点阳光照进去了。黑暗没有吃掉阳光,反而……反而阳光照到的地方,黑暗变成了深蓝色,像夜晚的天空。塞缪尔哥哥说,那也很美。”

      她说完,小跑着离开了玫瑰园。

      莱恩坐在长椅上,感受着胸口镜子的温度微微升高。安妮的进步——主动让一丝光照进黑暗——可能是整个系统内部开始转变的第一个信号。

      他看了眼怀表:九点十九分。第一个时间窗口即将结束。

      下一个:里昂。

      西翼废弃训练场曾是霍桑家族男性成员练习剑术和射击的地方,如今堆满了破损的家具和蒙尘的运动器材。阳光从高窗斜射进来,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切出明亮的光带。

      里昂站在光带中央,正在练习匕首的握持和突刺动作。他的动作精准、迅捷、带着实战的狠厉,完全不像一个十九岁少女的身体能做到的——但里昂的意识覆盖了生理限制,重塑了肌肉记忆。

      莱恩走进来时,里昂没有停下,只是说:“关门。闩上。”

      莱恩照做。厚重的橡木门合拢,将外界隔绝。

      “看清楚了。”里昂突然转身,匕首脱手飞出,精准地钉在二十英尺外一个旧箭靶的红心上,刀柄微微震颤。“这是我最快的投掷速度。但在仪式中,如果有威胁出现,我需要比这更快。”

      他走到箭靶前拔下匕首,走回来,眼神锐利:“怀特说,仪式时我们会极度脆弱。所有人格的防御都会降低,核心意识会完全暴露。如果那时有人入侵——无论是外部的人,还是系统内部未受控的碎片——我们需要有反击的能力。”

      “所以你想强化战斗准备。”莱恩说。

      “我需要确保,”里昂盯着匕首的刀刃,“在我同意降低防御、敞开守护的那一刻,我有绝对的把握能在瞬间重建防线。否则,我就是失职。”

      这是里昂的困境:他的存在意义是守护,但仪式要求他暂时放弃守护。这对他而言无异于背叛自己的核心指令。

      “里昂,”莱恩走到一个旧鞍马旁坐下,“如果守护的最高形式,不是永远举着盾牌,而是帮助被守护者长出她自己的铠甲呢?”

      里昂擦拭匕首的动作停了一瞬。

      “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教她战斗。”莱恩说,“不是保护她不受伤害,而是教她如何应对伤害,如何判断威胁,如何在必要时反击。那样,即使你不在——即使‘里昂’不再是独立的防御系统——她依然安全。”

      里昂冷笑:“她?艾薇拉?那个连直视父亲眼睛都会发抖的意识?”

      “那是过去的她。”莱恩说,“也是被你们过度保护的她。你们替她承受了所有创伤,但也剥夺了她成长的机会。如果核心意识觉醒,她可能需要重新学习这一切——而你是最好的老师。”

      里昂沉默了。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荒芜的庭院。

      “七岁那年,”他缓缓说,背对着莱恩,“我诞生时发的誓是‘绝不让她再受伤害’。但后来我发现……伤害是无法避免的。父亲的眼神、仆人的窃语、社会的期待、身体的变化、情感的背叛……世界本身就是布满尖刺的迷宫。所以我调整了誓言:不是‘避免伤害’,而是‘确保生存’。”

      他转身,眼神复杂:“但生存是最低标准,医生。我母亲——凯瑟琳夫人——她教给艾薇拉的,不是如何生存,是如何生活。如何欣赏玫瑰的刺和花瓣一样美,如何从雨声中听出韵律,如何从破碎中看见星光……那些东西,在生存斗争中,都是奢侈品。”

      “也许仪式之后,”莱恩说,“你可以重新教她那些。不是作为守护者里昂,而是作为……艾薇拉内在的‘坚韧’与‘勇气’的那一部分。你可以教她如何同时拥有玫瑰的柔软和尖刺的锋利。”

      里昂盯着他,许久,慢慢收起匕首,插入腰间的皮鞘。

      “仪式需要我做什么?”他问,语气是纯粹的务实。

      “你需要暂时解除对所有创伤记忆的封锁。”莱恩说,“不是全部释放,而是有控制地、逐步地,让核心意识能够接触那些记忆,但不被淹没。同时,你需要监控系统的威胁反应——如果任何部分出现过度应激,你需要协助怀特进行干预。”

      “解除封锁……”里昂重复这个词,手指无意识地按住太阳穴,“那些记忆……有些连我都很少直接触碰。比如母亲死亡那天的具体细节,比如父亲书房里那些我听到但无法理解的对话,比如……”

      他突然停住,眼神变得遥远。

      “比如什么?”莱恩轻声问。

      里昂深吸一口气:“比如母亲下葬后第三天,我——那时的艾薇拉——无意中听到父亲和律师的对话。关于母亲遗嘱中的‘特殊条款’,关于那面镜子,关于……关于母亲可能不是自然死亡。”

      空气仿佛凝固了。

      “你从未告诉过任何人?”莱恩问。

      “告诉谁?”里昂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告诉安妮?她会崩溃。告诉塞缪尔?他会把悲剧变成艺术。告诉怀特?他会将其纳入风险计算,但无法提供情感支持。而我……我选择封存它,因为那是唯一能让系统继续运作的方式。”

      但现在,仪式要求解封一切。

      “如果核心意识接触到那个记忆,”里昂看着莱恩,“她可能会彻底崩溃。那是她一直逃避的真相——她潜意识里知道,但从未敢面对。”

      莱恩感到胸口镜子剧烈发烫。他将其取出,放在掌心。镜面的裂纹在阳光下闪烁着奇异的光。

      “也许,”莱恩说,“这就是为什么你母亲留下了这面镜子。不是为了隐藏真相,而是为了在你们准备好时,提供一个容器来承载它——一个能映照黑暗但不被黑暗吞噬的容器。”

      里昂凝视着镜子,表情挣扎。

      最后,他说:“我会在仪式中解除封锁。但有一个条件:如果她开始崩溃,我有权立即重建防御,即使那意味着中断仪式。这是我的底线。”

      “同意。”莱恩说,“但请给她一点时间。信任她一次。”

      里昂没有承诺。他只是微微颔首,然后走向训练场角落,开始检查左轮手枪的每一处零件——通过重复的、熟悉的动作来平复内心的动荡。

      莱恩看了眼怀表:十点二十三分。时间差不多了。

      “正午之后,贝拉米家的人会来。”莱恩说,“届时庄园的注意力都会集中在那场会面上。我们可以利用那段时间进行最后的内部协调。”

      “知道了。”里昂头也不回,“现在请离开。我需要……一个人准备。”

      莱恩点头,悄然离开训练场。

      在走廊里,他感到胸口镜子持续发烫,裂纹中似乎有微弱的光在流动,像在回应刚才的对话。

      下一个:塞缪尔。

      (第二十章·五重共鸣的序曲·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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