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日子》熊猫凶猛

57、和他有关的那些

　　从那晚以后，马兰偶尔会借故出门。毕常宁也睁只眼闭只眼，他知道马兰跟着自己总不是个事。一个人心里有了另一个人，别的人想再进来就很难了。他是如此，马兰也是。他心里的那个人，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翻出来想想，连回忆都是灰尘的味道。马兰不同，有时候他还挺羡慕她的。

　　自然，他也更认清了，他对马兰，一丝一毫的爱意都没有。硬说有什么，也只有些——同是天涯沦落人，那种相惜吧。马兰不离开他，他也没有对马兰的行为表示不满。只是这种状态，对另一个人来说是难以忍受的。

　　谷强来找毕常宁的时候，毕常宁正无所事事的看着小说。他推门进店，简明扼要的把来意说了：“请你和马兰离婚。”

　　毕常宁静静的看着他，不恼不怒，也没有被他的气势汹汹吓住。他拿起笔在书空白的眉脚写下：“我同意离婚，但是给我点时间。”谷强没想到毕常宁会答应的这么痛快，倒是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原本他以为要闹上一闹，就像用尽了全力挥出一拳，却打在了棉花上，气势瞬间就没了。

　　“兄弟，本来这两年你照顾小兰，我应该感谢你的。虽然……虽然我很不舒服小兰跟了别的男人，可那时候大家都以为我死了，小兰一个人带着孩子实在难，改嫁也是应该的。我要真的是死了，我……我下辈子投胎，做牛做马都要报答你们家的。可偏偏我没死，你说我一个大男人，一下子被人间蒸发，孩子老婆都成了别人的，天天和别人睡一张床。想想，这心里苦啊……”

　　毕常宁安静的听着，这种坦荡荡的汉子，爱恨都说的明明白白的。他觉得真好。谷强却被毕常宁这种平静的目光看的几乎要哭出来了。

　　“兄弟……要不，要不你打我一顿？或者你说，你要多少钱？我这两年一边打工一边找她们母子两，也有些积蓄。你要愿意我都给你，你看怎么样？你别老是不说话就看着我啊！这……这不显得我太不是东西了吗！？”

　　毕常宁被他一说给说乐了，写了几个字——我又不是人贩子，再说小兰和小雨是可以用钱买卖的？。

　　谷强也囧了，像个不安的小学生，解释起来：“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觉得要补偿你一些……”

　　毕常宁摇摇头，接着写道 ——不必了，其实说起来，是我欠小兰的比较多。

　　谷强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想了想做出领悟状：“你是说你有残疾嘛？其实不会说话挺好的，人家不都说祸从口出嘛？而且小兰说你脾气特好，没有那些身体有缺陷的人的怪毛病。”

　　毕常宁还是摇头，却已经不想再和谷强解释。他怎么解释呢？先不论马兰为这个家做的贡献。自己私心里早就想结束这段婚姻，他不快乐，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不管以后他还能不能回到褚泽骁身边，这种婚姻都不可能使他快乐。

　　他能说，每次和马兰做夫妻间的那件事，他都是强忍、压抑着心中那股悲切的心情？他能说，这种假象般的家庭生活，他早就厌倦了？马兰未必不知道，只是即使是维持这些假象，她也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这些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太卑鄙了。

　　我会尽快给你结果。

　　毕常宁写完这句话，便不再和谷强交流，谷强感激的不知如何是好，最后只能买了两条烟，用这种方式聊表谢意。

　　结果来的很快，快到马兰都诧异。短短半个月的时间，毕常宁这段时间表现的和往常一样，一点苗头也没有。所以当他把她带到民政局领到那个绿本本之后，马兰还处于摸不清头脑的状态。

　　出民政局的时候谷强已经站在门口，小雨被他抱在手上。不得不说血缘是很奇妙的东西，虽然小家伙一岁上就没了父亲，可是不过个把月的时间，他已经很亲谷强了。

　　“常宁，你……你是好人，会有好报的。”

　　毕常宁摇摇头，他不过是在解脱自己罢了。

　　“我们离婚的事情，爸妈还不知道吧？”

　　毕常宁拍了拍她的肩膀，他眼神透露出的信息告诉马兰，没事的，一切我来处理。

　　“小兰！”

　　不远处的谷强唤了她一声，他在阳光下站着，全须全尾笑容灿烂。

　　“速来店，有事商量。”

　　宋清收到的短信加标点只有九个字，是毕常宁发的。

　　此时毕常宁一个人坐在店里，宋清进门后第一个反应就是：“马兰呢？”

　　因为毕常宁身体的缘故，马兰几乎不让他看店。所以店里只有毕常宁一个人在，是一件很少见的事。

　　毕常宁从柜台下面拿出一个用报纸包好的包裹，长方体，两块砖大小。他把这个包裹推到宋清面前，宋清低头看着柜台上的东西，拿起来掂了掂。

　　“什么意思？”

　　毕常宁拿起纸笔，宋清知道他有话要对她说，低头看他在纸上写：我和马兰离婚了，我要离开一段时间，麻烦你帮我照顾我的父母。这里是十万块，是这两年开店挣的钱。请你转交给我父母，顺便替我向他们道声歉。

　　宋清默默看他写完，抱臂盯着他半晌，冷冷的开口：“我对你为什么要和马兰离婚不感兴趣，反正我早看出来你两长久不了。我只问你两个问题。”

　　毕常宁点点头，洗耳恭听。

　　“第一、你要去哪里？第二、什么时候回来。”

　　问这个做什么？

　　“看时间长短决定怎么照顾两位老人，如果你只是暂时的离开，我就让他们搬去和我外婆住，也好做伴。如果你走的时间很长，我正说服我外婆和我回北京，到时候就把他们都带过去。”

　　毕常宁拿着笔，犹豫了很久，最后写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去多久。我只是觉得，再这么下去，我早晚会出事的。

　　宋清知道他说的出事，并不是指□□上的伤害。至少，不是直接产生的□□伤害。

　　“好吧，我明白了。”

　　宋清打开包裹，从里面抽出两摞：“出门在外，自己小心。”说完拿了剩下的钱，推门便走了。

　　毕常宁并没有立即离开，因为有一些未尽的事宜他还要处理。这期间，他爸妈问起过马兰，他说小雨幼儿园组织亲子旅游，三天两夜，马兰去了。父母只抱怨了两句，也没有疑心。

　　这两天他把店里的货物做了一遍统计，还有账目也重新核对过。写了一封信，斟字酌句了很长时间，最后写下的内容也无法将他的愧疚表达清楚。说不清了，他觉得。或许他真的太自私了。生活对他来说是个太庞大的命题，他无法掌握。

　　妥协、隐忍、忘却，太疲惫了。他承认他是个弱者，只能一味的逃。当年从褚泽骁身边逃开了，现在又逃开了自己的选择。就像走错了轨道的无人列车，只能沿着错往下走。

　　临走的时候，他把账本和宋清没拿走的两万块，连信一起放在了父母的房间。在一个如常的早晨，他出门了。宋清在朦胧晨光中接到了他的短信：“我走了。”

　　毕常宁走后的第二天，他的离开就以放射状的影响力，开始散播出去。宋清不知道，原来这个平淡的人，兀自平淡着，却在别人那里惊涛骇浪。

　　他父母自不用说，看到了毕常宁的信，老太太就哭惨了。老头一直不说话，闭着眼睛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宋清去接他们的时候，两位老人都不肯走，直到宋清说是毕常宁拜托她，还把钱交到了老人手里。老太太差点晕过去，被宋清带来的人扶住了才没倒下。回过神她就啜泣的念叨：“原来他早想走，这孩子，这孩子啊！心可真狠啊！”

　　老头倒不如以前脾气暴躁，久卧病榻已经磨掉了他的心性，只是闭着眼睛，良久重重的说：“我没有这样的儿子。”

　　接着来的人是李奇，他找到宋清的时候面容憔悴，他说他找不到毕常宁了。他已经自由了，他人呢？

　　宋清只是用表情缺乏的脸对着他，她也给不了他答案。

　　李奇明白了，这些年他怀着的只是一个虚假的希望。毕常宁从来没有属于过他，无论他自不自由。他只是他无数个渴望里的一个而已，这些加起来足以支撑他熬到今天。只是熬出头了，才发现，他的渴望熬得只剩下一堆残渣。

　　最稀奇的是，翟曜也来了。

　　他说，他只是来看看，李奇能不能如愿以偿。颇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翟曜还是那副样子，玩世不恭的表情，嘴角总是轻扬着。他父亲最后只是被撤职，免受了牢狱之灾，没人知道他花了多少精力和金钱。他累积的资源大半尽毁，可他见到宋清的时候竟然表现的格外冷静。丝毫没有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场面。

　　这是我们家欠你们家的，现在我都还了。以后如果再见面，各凭本事。

　　这是翟曜临走时说的。毕常宁那家不起眼的小店门口，这些人来来回回。像走马灯一样，可惜，西洋景已经落幕，主角都走了，早无戏可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