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吟且行》淌挽

29、倾叹往矣

　　好不容易到了城门口，守城的卫兵一见此情景，很快跑下七八个人为君洛澜撑开一条道，头领来到近前冒着冷汗道：“小王爷放心，我们帮您挡着。”
　　“有劳了。”君洛澜微微一笑，加快了马的速度冲出城去。

　　冲出人群，呼吸顿时也顺畅了许多。两辆马车不知何时变成了并列而行，身旁挺直的古柏斑驳沧桑，枝叶已经掉光，枝干仍旧直插插地指向天空。路边时而有几个结伴洗衣的少女嬉闹着，手中的木盆盛满沉甸甸的衣服，脚步却十分轻盈。
　　庄家地里，农夫已经开始一天的工作，弓起的背承载了一家的希望。树干下，一群孩子聚在一起，其中一个大孩子瞄起弹弓，对准窝里羽翼未丰的雏鸟。
　　“噗——”就在将要发出之时，拿弹弓的大孩子突然吃痛一叫，“嗷～！怎么搞的，突然断了？说……是你们谁搞的鬼？！”
　　“不知道啊……”
　　“是你？”
　　“不不——不是我！……”
　　“找打啊你……”孩子们熙攘着抛开了。

　　白沁璃余光瞟了眼君洛澜，只见他闲闲地半支着下颌，吹了吹修长的指尖……接触到投来的视线，大大地回过去一个媚眼……～
　　白沁璃打了个寒颤，收回视线。

　　马车行过了大路，马头一转进入一条小道，坑坑洼洼地很不平整。终于连马车都无法行走了，君洛澜勒住缰绳，停了下来。
　　吹出一声清啸的口哨，一个脏兮兮的小脑袋从一扇破损的木门里探出，看清来人后立刻推开门跑了出来，一边跑一边喊到：“箫哥哥来了！箫哥哥还带了两车吃的！……”
　　很快的，小胡同两侧的破房子里都跑出了许多小孩子，身上挂着碎布似的“衣服”，脚上踏着单布鞋，时值入冬，小脸冻得发青。
　　“箫哥哥，你好久都没有来了呢！”
　　“小虎，哥哥有事出去了嘛，怎么样，大家都可好？”君洛澜伸手擦了擦他脸上的黑渍，温和地道，丝毫没有嫌弃。
　　“还是那样子，只是冬爷爷四天前去世了……留下小妮一个人，现在和隔壁的姚婶住一起。”小虎摸了摸脑袋说到，眼光看向站在马车旁的白沁璃，愣了一下问道，“箫哥哥，这位是……啊，难道她就是璃姐姐？！”
　　白沁璃有些发怔，骤然听到这一称呼，眼睛不由得望向君洛澜。
　　黑眸深不见底，上扬的唇角似乎一直在笑。君洛澜直直望进白沁璃的眼窝深处，轻轻道：“是的，她就是璃姐姐。”顿了顿，笑意更浓的快要溢出，又好像是松了口气，“我终于把她给你们带来了。”
　　“……璃姐姐？”小虎有些怯生生地走过去，伸手想去触碰白沁璃的袖口，却被她条件反射似的侧身躲开了。小虎脸一红，低头看了看自己脏兮兮的小手，后退两步背在了身后。
　　“阿离……”

　　白沁璃张了张嘴，最终还是转身跑了出去。

　　“箫哥哥，我是不是惹璃姐姐生气了？”
　　望着白沁璃远去的背影，君洛澜无奈地揉了揉小虎的脑袋，说到：“没有的事，你璃姐姐害羞呢，要不是怎么会带着面具？”
　　“这样啊……”小孩子就是“好骗”，转眼间就高兴了起来，仰着小脸道，“其实我也有些紧张呢。”
　　君洛澜看着走出家门的人越来越多，人人脸上都带着欣喜，又转头看着白沁璃早已找不到的身影，摇了摇头对小虎说道：“小虎，你替哥哥带点水果去姚婶家，哥哥还有点事要去办，改天再来。”
　　“我知道，哥哥是要追璃姐姐去了……”小虎贼贼笑道，引得身旁其他小伙伴们也都哄笑起来。
　　君洛澜面上有些不自然，冲着小虎脑门弹了一下，哂然道：“小鬼。”然后驱着马匹走出了小胡同。

　　碧清的小河波纹粼粼，一个白色的背影坐在岸边，长发垂在地上，柔顺光亮。
　　君洛澜解开马儿的套索，放它们去吃草。自己走到她身旁，学着她的模样坐了下来。
　　两人谁都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坐着，任由时间一分一秒地走过。目光投向河面，却又仿佛没有焦距一般，恍恍惚惚。

　　不知过了多久，白沁璃悠悠开口道：“你变了，却又像是没变。搞得我有些糊涂。”
　　“阿离，我只想做你心中最好的那一个，可你一直都不愿告诉我。”
　　“最好的那一个……？呵。”白沁璃轻笑道，“你从来不在我的心中，哪一个都没有，何来最好之说？”
　　“……是么。”君洛澜苦笑，偏过头去，但眼光却不知看向何处，“阿离，你一直没有变，你没有心。”
　　“是，我没有心。要心做什么？高兴时能感到快乐的代价，就是悲伤时无穷无尽的伤痛……为了尝尽各种欺骗、背弃、隐瞒？还是仅仅是他人闲暇时取乐的蹂躏工具？”
　　“阿离，你究竟在说些什么？”
　　“呵，无稽之谈好了。”

　　白沁璃捋了捋掉落额前的发丝，起身向后走去。
　　“不管你是谁，不要逼我太紧。”

　　再次坐到了马车上，君洛澜双手环抱在胸前，嘴唇微微嘟了起来，俊秀的眉峰颦起。进城之后，路上的行人见到后相互耳语道：“你快看，洛小郎可是在生气？”
　　“洛小郎竟然会生气？！天啊……是谁惹到他了？”
　　“不过，洛小郎这副表情……真的好可爱哦～”

　　白沁璃瞟了一眼君洛澜，也被他的表情吓了一跳，忍不住出声道：“喂，你生气了？”
　　“嗯。”闷闷地从鼻子里发出一个音，而后转过身去，用背对着白沁璃的马车，还拽了拽自己的头发，似乎还想要遮住自己的身子……

　　“噗——”白沁璃实在受不了地破了功，一个忍不住笑了出来，一边笑一边探过身子指到，“不行了……我、我受不了你了真是……”
　　君洛澜身子抖了抖，幽幽递过去一个眼神，却被对方给笑得给无视了……
　　不甘地又转过身来，再不做理会。

　　“我们只是去哪里？”
　　“……”某人还在闹别扭中。
　　“哎？”白沁璃眨了眨眼，又死死盯了他几秒，最终瘫回在了马车软座上，闭上眼睛。

　　马车慢慢地挪动着，君洛澜时不时扯动一下缰绳，一紧一紧的很明显还在发小脾气。穿过集市，进入了世家望族的聚居区，马车最终在一家别院门口停了下来。
　　门卫远远地看见就跑进去报信了，这会儿门口已经站着一位露着胸膛的男子。大冬天竟然如此装扮，白沁璃啧了啧嘴。
　　“君家小子终于来了。”沈笑歌眯缝着眼睛说道。
　　君洛澜面无表情地下了马车，走到他的身边丢下一句话：“进去吧，别在外面嘚瑟。”然后先行走进院门。
　　沈笑歌伸出的手臂顿在了半空中，神情错愕，仿佛刚才出现了幻听……
　　“你小子……咦？……那你朋友？”沈笑歌看了看依旧懒懒偎在马车上的白沁璃，无奈地冲她点了点头，转身随着君洛澜进去。

　　不多时，沈笑歌黑着个脸又看着君洛澜低着头走出来，一把扯住马车上那人的手腕，不客气地把她拽进院里……

　　沈笑歌抱着手臂跟在两人后面，看着君洛澜轻车熟路地拐到后院的静雅亭。
　　那里有一条潺潺流波的曲水，岸边已经依次围坐了不少人，见到来人纷纷打着招呼。君洛澜拉着白沁璃坐在沈笑歌的身旁。
　　“现在是什么时令，怎地有闲情玩开这流觞曲水？”君洛澜恢复了以往的浅笑从容，随意撩开衣摆，举止带着说不出的洒脱。
　　“新修成的，今日便邀大家试验下，看用不用再改进些。”沈笑歌答道，转脸看向白沁璃，笑着冲其他人介绍，“洛澜今日带来了新朋友，大家应该都有耳闻，这位就是云缈峰上的鬼离君。”
　　“是啊，昨日去疏浚王府时见了一面。”
　　“今日近看，真是风姿不俗！”
　　众人纷纷看来，脸上表情不一，但大多为赞叹之色。
　　当今世族崇尚仪容，喜好外表气度俱佳的，而此人的事迹如何，往往被排在了次位。

　　“姬小姐到了！”有人传报，又将众人的视线吸引了过去。只见假山后，一窈窕女子身着粉装，带着两个婢女姗姗而至。
　　远山青黛，眉间点上一颗朱砂，一对丹凤眼尾迹微微上翘，清澈深邃，像是有着千言万语想要诉说。
　　“不好意思，姬如有事来晚了。”柔和的嗓音轻轻响起，我生犹怜，却不带丝毫做作之色。女子一眼就看到坐在沈笑歌身旁的君洛澜，淡淡一笑走了过来，看到他身旁的白沁璃，怔了下，随即靠着白沁璃坐下。
　　“这位公子初次见面，姬如这厢有礼了。”姬如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白沁璃，点头说到。
　　白沁璃微微侧过脸来，嘴角勾了勾，没有任何言语。
　　“洛澜君和姬小姐也都到了，那咱们就先开始吧。”沈笑歌起身取出一只做工精巧的羽觞，倒上清酒，轻轻放于上游。
　　羽觞摇摇晃晃地随着水波流淌而下，流过几人的面前，拐了个小弯，最终在君洛澜的面前停了下来。
　　“呵，快饮上一杯，再赋诗一首！”
　　“要应景的啊……”众人一见此景，熙攘着笑道。有人甚至起身取出酒杯递于君洛澜。
　　君洛澜端起羽觞，微微冲众人轻举，放于唇边一饮而尽，淡淡笑道：“好酒。”
　　“光喝酒可不行，还要作诗一首！”沈笑歌抢过酒杯，手臂搭在他的肩上，靠近说道。众人纷纷应和。
　　“好罢。”君洛澜神情愉悦地看了看沈笑歌手中的羽觞，略一思索轻吟出声，“翠帏双卷出倾城，龙剑破匣霜月明。朱唇掩抑悄无声，金簧玉磐宫中生。下沉秋水激太清，天高地迥凝日晶，羽觞荡漾何事倾。”

　　“好诗！”一阵喝彩声中，白沁璃感到一双目光隔着自己，一直看向那侧的君洛澜。
　　“姬小姐可愿与在下换座位？”白沁璃低低侧脸问道。
　　姬如吓了一跳，望向四周见未有人听见，红着个脸小声道：“这位公子何出此言？姬如坐这里很好……”
　　白沁璃冷哼了声，不再理会她。
　　那边，新一轮的流觞饮酒开始，君洛澜斜斜地将目光投在了白沁璃身上，暗暗咬牙切齿，那狠烈的目光似乎要把她活活咬碎。

作者有话说

　　嘻嘻，小洛澜也不客气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