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四章 ...
-
张秀英一整晚都心乱如麻，直到深夜才总算入睡。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不是秋天，而是夏天。
院子里那颗柿子树，枝繁叶茂，翠绿的叶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苏敏就坐在树下，穿着一身她从未见过的白裙子。
她没有咳嗽，脸色红润，正笑着对自己招手。
“秀英姐，你看，多亏了那肥料，今年的柿子花开得多美呀。”
“是啊，真美。”
她听见梦里的自己说话，声音温柔得不像话。
苏敏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张秀英那只因为常年干农活而长满老茧的手。
张秀英的心跳得厉害，一股陌生的情绪从被握住的地方蔓延。
她想抽回手来，身体却不听使唤。
她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像堵住似。
“秀英姐……你谈过恋爱吗？”
苏敏握着她的手，慢慢地收紧。
然后，她低下头，将脸颊轻轻贴在张秀英的手背上。
张秀英活了半辈子，骂过街，打过架。
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心慌意乱，手足无措。
她猛地从梦中惊醒。
窗外天还没亮，只有一点灰白色的光。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还在胸腔里狂跳，手背上似乎还残留着不太真实的温热。
她呆呆地坐着，缓了一会后，用力在自己脸上扇了几巴掌。
火辣辣的疼让她清醒过来。
禽兽不如……
她算什么东西？
一个死了男人的中年寡妇，从土里刨食，一身汗臭和泥腥味。
而苏敏呢？虽然病怏怏的，可到底是个城里回来的人，身上总有股说不出的干净味道。
更何况……自己竟然对女人起了那种心思。
张秀英不敢再想下去。
她走到院子里，拿起冰冷的井水往脸上泼了好几下，那股从心底烧起来的邪火才总算被压下去一点。
天色渐渐亮起。
张秀英早早地扛着锄头下了地，她想用干活来麻痹自己。
可不知怎地，眼神就总是控制不住地往村口那条路上瞟。
一趟又一趟……
从日出到日头偏西。
村口那条路上，始终没有出现那个身影。
她再也无心干活，扔下锄头就往家里跑。
不行，她得上镇上瞧瞧。
“秀英姐，我就知道你会来等我。”
她刚跑到院门口，就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苏敏就站在不远处那颗光秃秃的柿子树下，身上还穿着昨天那身衣服，手里还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子。
她朝着张秀英笑了笑，张秀英心里那块悬着一整天的石头总算落地。
她想冲上去骂她，问她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问她到底干什么起了。
可她只要一想起昨晚那个梦，想到自己对她的好夹杂着令人作呕的私欲。
心里一下子没了底气，只能挤出一句：
“……回来了就好。”
“秀英姐，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她献宝似的从布袋子里拿出一杯奶茶递到张秀英手中。
“城里年轻人都爱喝这玩意，你尝尝看。”
张秀英低头看着手里的被子，杯壁还冰冰凉，她也不识字，看不懂上面写这些什么。
“什么玩意……”
她嘟囔了一句。
“你尝尝看嘛。”
苏敏的语气带着点孩子气的期待。
“是甜的，可好喝了。”
张秀英没再说什么，扎下吸管，笨拙地喝了一口。
“怎么样？”
苏敏亮着眼睛问她。
“……还行。”
张秀英又喝了一口，她把杯子攥在手里。
“你昨天……到底干什么去了？”
她终于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眼神却不敢看苏敏。
“秀英姐，跟你说了你可不许笑话我。”
“好，不笑话。”
苏敏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再抬起头时，眼圈有些微微发红。
“秀英姐，我想活下去了。”
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鼻音。
“我昨天回镇上，就是去找以前认识的一个医生。我这是属于自身免疫病，本来是没得治的。但是她告诉我说……说现在有一种新的靶向药，虽然贵，但也许……也许还能再拖几年。”
苏敏说着，声音开始哽咽。
“老人不是常说落叶要归根嘛，原本我回来就是打算等死的。现在……我把打算捐给孤儿院的房子卖了。”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全身的力气。
“钱应该够买一年的药。”
张秀英彻底愣住，她活这半辈子，听过太多关于生死的闲话。
谁家老人没了，谁家孩子病了，听得多了，心肠早就磨出茧子了。
可这一刻，当苏敏用这么平静的声音说出来“等死”两个字时，她的茧子被狠狠撕开一道口子，疼得钻心。
“你……”
她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秀英姐，我觉得老天爷还是疼我的。让我回来，让我遇见你。”
张秀英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躲开了苏敏那双清亮的眼睛。
什么遇见你，什么老天爷疼你……
若是你知道我对你存着那种不干不净的心思，怕是会觉得恶心吧。
张秀英心里乱成一锅粥，脸上却还硬撑着那副不耐烦的样子。
“瞎说什么胡话！什么死不死的，”
她粗声粗气地说。
“有药就好好吃！钱不够……钱不够再想办法！”
苏敏定定地看着她，看了好一会才轻轻点了头。
“秀英姐……你真好。”
“行了！赶紧回屋歇着去！病秧子一个还敢在外面吹风！”
张秀英几乎是落荒而逃，扛起墙角的锄头，头也不回地朝自家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