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城京的礼物》江湖千澍雨

3、第 3 章

　　从麦家的别墅回来后，也不知道是不是喝了一瓶绍光黄酒的原因，杨绍光有些醉了，眼前总有一条雪白滑腻的大腿在晃悠，此时，林潇潇在九霄云外，而嘉佳仿若近在咫尺。
　　不好办，嘉佳才16岁，还是个小女孩，不过想想，自己也才18岁，杨绍光不觉哂然一笑。麦家太有钱了，大概是瞧不上农村出身的，贫富差距无疑是横亘在中间的天堑。无所谓了，得到了也未必见喜，得不到也可无忧。
　　人在年青时，总是容易快乐起来的。
　　一个晚上，杨绍光辗转反侧，都在想着给嘉佳写信。这里，必须要交待一下，2050年后，中国邮政开发了信件免费邮系统，只要书信是20克以下的，都可以免费，据说开发这个系统的目的是为了增强中国人之间的情感纽带，因为2049年国家统计局统计发现整整一年，在偌大一个中国，没有一封家书被寄出，这个发现经中央电视台发布后，整个国家都大为震惊，于是，中国邮政便开发了这套系统。这套系统的效果还是明显的，截至2055年10月，通过这套系统共寄出了625封家书。
　　一封完美的情书是打开姑娘心扉的钥匙，不知道这是哪位哲学家说过的，要么是柏拉图或是苏格拉底又或是中国的什么人，杨绍光不知道。2055年前后，关于名人名言的模仿句在中国层出不穷，更有甚者有人居然模仿活着的名人，有次江州电视台采访胡一道，记者问他“让男人为难的女人不是好女人。”这句名言是他说的吧，胡一道感慨道“真像是我说的，但真的不是我说的。”
　　要想写出一封完美的情书，必须要阅读大量的文字，而且心里有话要说，不能空洞无物，单调乏味。杨绍光是学理工的，文学方面本就不专长，要写出比文科生还要有才气的情书的确勉为其难。
　　难归难，在苦思冥想了一个晚上之后，于拂晓时分，杨绍光的才思如一轮红日一样喷薄而出。
　　亲爱的嘉佳：
　　请允许我用这样在外人看来可能过于亲昵的语气给您写信，我实在是想给您写信，您也知道，如我这样的江南理工的学计算机的学生想一封辞采华丽、打动人心的信殊是困难。我整整思想了一个晚上，从《诗经》想到《楚辞》，又想到《与陈伯之书》，还有《为徐敬业讨武曌檄》，最后是《与妻书》。
　　于拂晓时分，我躁动不安的心终于宁静下来，这种心如止水的感觉真是美妙极了，我不再患得患失，这封您收到也好，收不到也好，您看也好，不看也好，看过，您会心一笑也好，弃之一旁也好，于我，都不重要了，我真诚地爱过你，刹那的爱，永恒的爱。
　　也许，说爱是肤浅的，但哪个年青人不肤浅呢，沉稳是年老时该有的，年老时再装肤浅，怎么装也会不像的。
　　也许，您还太年青，一时还无法作答，没关系，我可以等待，等待也是生命的一部分，不是吗？
　　十一月的晨曦唤醒万物时，我在想您。从南方来的季风拂我的脸时，我在想您。当你回眸看到夕光下沉时，我在想您。
　　期待您的回信。
　　杨绍光于2055年11月
　　信发出后，杨绍光就陷入到了焦虑而且狂热的等待之中，一天，两天，一周，两周……终于，狂热冷却下来，成了绝望的悲怆。
　　在校园遇到了麦家杰他也只是礼节性地打声招呼便匆匆而过，仿佛他也知道了杨绍光情场的失意。杨绍光也知道，在年青人的爱情中，谁先表达爱情，谁就是那个被爱情无情抛弃的倒霉蛋，但即便如此，他也愿意做一个敢爱敢恨的倒霉蛋。
　　与他想像的不一样，此时的嘉佳正在刚果金首都金沙萨郊外的一个河边陪着父母吃刚果金特产的丽鱼煮木薯，作为她考上重点高中奖励的一部分。她对杨绍光给他写情书的事情毫不知情，如果知道了，依照她的性格，好歹也会写一封热情洋溢的回信或是绝交信。
　　在杨绍光已经不抱任何希望甚至打算放弃追求林潇潇时，嘉佳热情洋溢的回信翩然而至。
　　绍光哥哥：
　　很抱歉耽搁这么久才给你回信（你在来信中通篇使用“您”让我颇感不适，仿佛自己不是二八芳龄的少女，而是一个步履蹒跚的老妪），事出有因，我去刚果金看望我的父母了。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刚果金的木薯烧丽鱼真的很美味，以后，我请你去吃。
　　老实说，我一点也不介意你称呼我为“亲爱的”，这样的性格似乎并没有江南女孩的温婉和含蓄，我就是这样直来直去的性格。
　　你说得对，尽管我也很向往爱情，但我十六岁，你十八岁，这样的年纪，爱情或许并非生活的必需品，而且，听别人说，副作用还相当大，不知道你怕不怕？
　　开玩笑啦。
　　听哥哥说，你在桃花岛面对敌人的千军万马气定神闲指挥若定，400米开外一枪击杀日寇头目，这是何等的英雄气概，很遗憾不能亲见。我也很向往军营生活，绍光哥哥，麻烦你也教教我军事知识，听说你枪法很准，百步穿杨，在你们村的冬天捕猎中，你猎杀的野猪是最多的，很想跟着你去山上打野猪啊，今年冬天，可以吗？我哥也想去，带上他吧。
　　上了高中，压力好大啊，爸爸妈妈要我考江南理工学院，要是考不上可以考虑去国外读，爸爸说读哈佛大学，捐个校董事就成，也不贵，也就五百万美元，剑桥大学，也就五百万英镑，但我不想去读，因为我父母赚钱着实不容易。我亲眼所见，在刚果金承包金矿，要给政府的人送礼，给当地的酋长送，给军队送，给□□送，还要给恐怖分子送，这些人还不收现金，只收黄金，我看他们愁眉苦脸的，知道他们一年到头也赚不了几个钱。
　　好啦，下次再聊吧。
　　嘉佳于2055年12月
　　欣喜若狂的杨绍光激动得泪流满面，一会儿自言自语，一会儿又吟诵诗词，一会儿抬头仰望天空，一会儿又低头不语，如梦如幻，如痴如醉。他的女神终于给他回信了，而且和他互诉衷肠，他这一生有如此佳人相伴，定然不会孤独向晚，美好的生活就这样向他开启了门扉。
　　好事成双。林潇潇放下端了很久富贵人家大小姐的骄矜的架子，愿意和杨绍光交往，她也知道，若是没有这些拒人千里的架子恐怕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莽撞小子就会肆无忌惮把她当作普通人家的女子来追求，这是她所不能忍受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她不能容忍和那些没有人生理想的狗苟蝇营之辈被人混为一谈。其实，杨绍光的出身自然也是入不了她的法眼的，但那次他在桃花岛临危不惧、挺身而出的英雄气概深深烙印在她心中，怎么能忘掉，无法忘掉。而且，杨绍光长得也不坏，又父母不在，如果将来结婚，少了公公婆婆的闲言碎语耳根也清静不少。
　　自军方到学校公开表彰了杨绍光后，倾慕他的花花们倒是不少，这让林潇潇既紧张又嫉妒，但还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但她内心的不安却与日俱增。
　　好在她这时候和玉秀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说实话，之所以和玉秀成为好朋友与其黑矮胖不无关系。有人说，美女和丑女有友谊天长地久，她觉得这话顶对。若没有玉秀的陪衬，她的白皙的肌肤、如云的秀发、粼粼的眼波、修长又丰腴的身材恐怕没有那么显眼，也没有那么快被人惦记。
　　当然，和玉秀在一起也并非全无害处。当林潇潇和玉秀走在校园里，凡是瞧见她们俩的男生，没有一个不把视线悄悄移到林潇潇身上，一回两回还好，长此以往，玉秀渐渐有了牢骚，有一次更是把林潇潇一个人丢在男生爱慕的眼光中，独自一人走了。
　　玉秀还是一个嫌贫爱富的人，他利用开学后班主任让她当学习委员的机会，把全班30个人的家境弄得一清二楚。她也知道了麦家杰家用在江州城有一套豪华别墅，而且麦家在刚果金有金矿山，全国做首饰的黄金有一半是来自于麦家。她还知道杨绍光家一贫如洗，不但生活在农村，而且父母双亡，她真搞不明白这样的人是如何考上江南理工这样名校的？
　　自从玉秀了解了麦家的情况之后，对麦家杰便心生好感，但她知道麦家杰是不会看得上她的，但麦家杰一定会看得上林潇潇的，如果麦家杰和林潇潇成了一对，自己再从中作梗，挑拨离间，等他们劳燕纷飞、分崩离析后，再凭借一个丑女与生俱来的温柔和不遗余力的算计，她的胜算要大许多。
　　林潇潇愿意和杨绍光交往的消息是玉秀带给他的。记得那天是立夏，江南的立夏应当是暮春的样子，天气还不热，甚至有些宜人的凉爽。玉秀敲开他宿舍的门，他睡眼惺忪地起来，见是玉秀，没好气地问找谁，玉秀一反常态并没有和他一般见识，而是颇为大度地说，“我们家大小姐愿意和你交往了。”见杨绍光有些不解，补充道“我们家大小姐就是林潇潇呀。”他听后并没有喜形于色，反应颇为冷淡了“噢”了一声，然后她把林潇潇写的信交给他，算是完成任务了。
　　拆开林潇潇写的信，只有几个大字：我们交往吧。
　　此时林潇潇答应交往对杨绍光来说并不是一种幸福，相反，是种打扰。因为此时的他正全力应付和嘉佳的交往。
　　“小孩子的脾气真是难以捉摸啊。”在和嘉佳交往一段时间后，杨绍光如是说，说是交往，其实也无非是写写信或是买一堆零食坐在公园的长凳上吃一个下午，这和杨绍光期待的爱情完全不是一回事，他想的爱情是花前月下、携手相期、接个吻要是条件容许上个床什么的就更好了。但和嘉佳在一起就只能这样了，吃吃零食，聊聊天，写写信，仅些而已。
　　有一次，嘉佳打电话给杨绍光，要他放学后去香格里拉饭店某个房间找她，他一听，激动得忘乎所以，他日思夜想的这一天终于来到了，他赶忙去学校的超市买了一盒避孕套揣在口袋里，祈祷夜晚早些降临。
　　当杨绍光敲开门，和想像的一样，他的女神亭亭玉立，甚至还抹着红唇，一种未长成少女的稚气让他好不心疼。他跑过去，把她抱紧，她丰满的乳压在他胸前，她微微隆起的腹部也顶着他的肚子，“嘉佳是不是胖了？”他寻思道，他的唇印在她白腻的脖子上，她触电一样的抽搐一下，但并没有推开他。忙乱中，他的唇在寻她的唇，但她侧过脸，避开他的寻找，他再寻时，她已经松开了他，兀自坐在沙发上，黯然神伤。
　　小女孩的爱情总是缥缈无踪、阴晴不定。
　　没来由的情绪，还得去哄她。“嘉佳，怎么啦，不高兴？”
　　“绍光哥哥！”她唤他，转身过来，满脸泪痕，“你能不能帮我写作业？”
　　写作业的事情也用不着哭泣吧，不帮她写作业，又能怎么办呢？又是和以前一样，写完作业，吃零食。杨绍光忽然觉得这不是什么爱情，而是互助组，想想，和林潇潇交往可能更合适些。
　　写完作业，夜已经很深了。杨绍光要回学校，反正被胖婶开发出来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情欲她是不会知晓的，嘉佳不让他回去，说要他今晚就陪她，想起放在兜里的那盒避孕套，心里又有了希望，但很快希望就破灭了，“绍光哥哥，你可不许欺负我啊，你睡外面的房间。”
　　想好了，杨绍光决定今晚之后再也不和嘉佳见面了。“嘉佳，你是不是怀孕啦？”他瞅瞅她微微隆起的肚子。
　　她吓了一跳，惊慌中捂着肚子，“你怎么知道？”
　　“是谁的？”
　　“不能告诉你。”她连连后退。
　　“你多保重，晚安。”他替她关上里屋的门。
　　送走嘉佳之后，杨绍光决定全力以赴来追求林潇潇。
　　本就姿容出众，加上林家江州城也算得上是名门望族，追求林潇潇的人自然很多，有和林潇潇同届的学生，也有师兄，还有已经毕业的，还有讲师和副教授，还有几个女同性恋也向林潇潇表达了爱意，这些人，与其说是追求林潇潇，倒不如说是来凑凑热闹的。而恒久的追求者只有两个，一个是杨绍光，另一个是麦家杰，若不是林潇潇适时给他们鼓励，这两位追求者怕也会如其他人一样早撂挑子了。
　　林家主要经营太阳能电池片，林家掌门人麻省理工学院博士毕业的林浩然因以一己之力太阳能电池的光电置换率从30%提高到60%而获得2057年诺贝尔物理学奖提名。
　　太阳能电池片公司给林家带来子大量的财富，有人说林家把赚来的钱都换成了金条，藏在一幢别墅的地下室里，足足有一顿呢。
　　实在是想不出来，像林家这样的家庭还会有什么不幸福的，若非得说上一件，那么林家人丁不旺可能算是。林浩然只有林潇潇一个女儿，就是这一个女儿，听说也是做试管婴儿才有的，林浩然迫切需要一个男孩来继承林家的偌大产业，但到哪里寻这样的男孩呢？把林潇潇培养成继承人也未尝不可。
　　关于林潇潇的恋爱和婚姻大事，林浩然的态度是：只要林潇潇喜欢的就成，以林家的实力，并不需要政治联姻，也不需要财富联姻。想必林潇潇已经知晓了林老爷子的态度，对待恋爱和婚姻的态度便按照自己的心意来。
　　桃花岛一役，给林潇潇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于是，很自然地，杨绍光在所有的候选人中便脱颖而出。尽管她也知道他是农村的，而且父母双亡，又有不伦之恋的恶习，但爱情就是这么奇怪，她是为欣赏他的优点而去的，又不是为了放大他的缺点而去的。
　　作为宣誓爱情主权的一部分，林潇潇决定带杨绍光去图书馆看书，在图书馆看书的形单影只的比较少，大多是成双成对的。就是在这个图书馆，杨绍光看了许多上个世纪的伟大作品，包括《霍乱时期的爱情》、《百年孤独》、《挪威的森林》、《伊豆的舞女》、《文城》等等，也是在这个图书馆，他开始对机器人设计产生了兴趣，多年之后，正上他的这种兴趣也给这个把他带进图书馆的女子带来了无妄之灾。
　　六月，就在杨绍光和林潇潇的爱情渐入佳境的时候，麦家杰带来了一个令杨绍光无比震惊的消息——嘉佳死了。嘉佳死在刚果金首都金沙萨附近的刚果河里，离她上次吃木薯煮丽鱼不远，她漂在河面之上，仰面朝天，面色浮肿，小腹隆起，警方很快就锁定了绑匪，这伙不讲道义的绑匪居然在收到了麦家的100盎司黄金之后还要撕票——把反绑的嘉佳投入河中。警察和绑匪发生了激烈枪战，最后，死了十名警察，绑匪被全歼，100盎司失而复得的黄金最后成了十名警察的抚恤金。
　　很快，验尸官便把嘉佳怀孕三个多月的消息告诉了她的父亲麦飞，麦飞怒不可遏，发誓要把这个让嘉佳怀孕的男人找出来，恰好，在嘉佳的遗物里，他发现了杨绍光写给她的情书，麦飞于是询问儿子杨绍光是怎么和嘉佳认识的，麦家杰支支吾吾，说不清楚，麦飞心急如焚，带着嘉佳的尸体就回国了。
　　正在校园和林潇潇散步的杨绍光被几个穿黑西装的人带到了麦家别墅给嘉佳设置的灵堂。黑衣人把他摁倒在嘉佳的棺椁前，“你要谢罪吗？”麦飞用阴冷的眼神看着他说。
　　“嘉佳死啦？”杨绍光哆嗦地问。
　　“明知故问。”麦飞没好气地说，“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你的？”
　　“她肚子里有孩子？”杨绍光问，“不是我的，真不是我的。”他意识到了危险，竭力辩解。
　　“这个信是不是写的？”麦飞一拍桌子，杨绍光看到了桌子上他写给嘉佳的那封情书。
　　“信是我写的，可是孩子不是我的。”他竭力辩解。
　　“你还嘴硬！我问你，嘉佳在香格里拉饭店开房，是不是你陪她整整一个晚上？”
　　“这个……”杨绍光迟疑起来，“我的确是陪了她一个晚上，可是我们什么也没有做，我睡客房，她睡卧室。”他望了望眼前这个被悲伤和愤怒击垮的男人，“叔叔，想要知道是谁，很简单，做个DNA比对就可以了，一个小时就能出结果。”
　　麦飞恍然大悟。
　　结果，胎儿的DNA没有比中杨绍光，在数据库里没有比中任何人。如果再这样无休无止地比对下去，麦家家门不幸、教女无方的事情就将传扬出去，麦飞只得收拾好心情，终止了比对工作。
　　尽管事后被证明是无辜的，但杨绍光对一个16岁的姑娘产生爱情并付诸行动，这对林潇潇无疑是个打击，她幽幽地对他说，“你可真行，老少通吃啊。”
　　失去妹妹的悲恸让麦家杰很长一段时间缓不过来劲，虽说嘉佳的死是刚果金的绑匪造成的，但那个让嘉佳怀孕的男人是不是也该死？若是没有他，嘉佳或许也不会去刚果金散心，也不会遇到那伙绑匪，但那个男人到底是谁呢？还有，如果不把杨绍光带回家，嘉佳便不会认识杨绍光，可能还会觉得爱情的美好，也不会去刚果金散心了，这理由是不是太牵强了？
　　麦家杰陷入到了深深的自责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