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2》凝玉

9、麦守正

　　“白蔻，这事要放在旁人身上，我是万万不会答应的，也就是你了……娘既已开了口，自然也是对你十分欢喜……再者，你与学而也是打小就认识，如今不过是更亲近些。你还多虑些什么？”

　　李府里，乳娘抱走了睡着的小小姐，屋里就剩了李家少夫人和柯白蔻。

　　刚才眼见少夫人欲言又止，柯白蔻就隐约猜到她要谈及此事，也不绕弯：“我不是多虑，此事，使不得。”

　　少夫人盯她半晌：“你是不是不信我的话？”未等她回答，苦笑一下又道：“是，但凡有旁的办法，谁又愿意自家相公纳小？若说我打心底情愿，那确是假话。”

　　眼望向她，少夫人握了她的手：“可我说了，白蔻，娘现下的意思，必是要给学而他再找人的——与其是别人，只得你还好些。你放心，等你过了门，咱们一处做姐妹，我必不与你为难的。”

　　从怀上小小姐到如今产后调养身子，少夫人这一路所经过的，柯白蔻可说是从头跟来。此次生产让少夫人受了太多苦痛，日后能不能再为李家添上一儿半女着实难讲，老妇人为此想给儿子房里加些人进来，她也明白。

　　可这人不能是她。

　　——扣儿，你一个人也孤苦，又真心善待玉茹她娘俩，进我李家门，真正和睦。

　　前日老夫人口中说得慈蔼，可她不是听不出来，李学而是一府少爷，她不过是个大夫家的孤女，二人身份有别，老夫人对她提及此事，多少带了些纡尊降贵。

　　她柯白蔻出身虽是不高，心性却还有些。况且早前她随爹入府看诊，常进常出之下，对李学而也算熟识，他未曾将她看做可婚娶之人过，她也从未对他有过异样心绪。

　　如何做得夫妻？

　　思及此，柯白蔻反握住少夫人的手：“不为着你说的这些，是我自个儿不情愿。”

　　少夫人仿佛吃惊她有此一答，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她抬手止住：“现下你该挂心的事如何将身子调养得好些，别的，暂且忘了吧，我自然会去回老夫人。”

　　少夫人无法，暗叹了叹，点头。

　　“扣儿你在啊。”两人正沉默着，房门口暗了暗，柯白蔻转头见是李学而，忙站起身来：“我去看看小囡。”

　　寻到孩子处，小妞妞正酣睡，柯白蔻示意乳娘不要惊动，走进瞧了瞧，嗯，前两日出痘出得凶，还好有惊无险。

　　从房中退出来，却又被梅香抓了壮丁：“扣儿姐，你快来帮忙瞧瞧桃枝。”拖着她便往下人房走，边走还边抱歉：“我知道不该叫你，可桃枝她疼得厉害，站都站不住，我、我害怕。”

　　老夫人有交待，她在府里单管少夫人和孩子的照顾，其他人有了病痛须另请大夫医治。柯白蔻明白这自然是为了别染了疾症过给了那一大一小身子娇弱的人，但她打小跟着爹学医理，让她放着身边有病不瞧，她做不到。

　　因此对梅香笑道：“不妨事，我跟你过去。”

　　说着已到了下人房。桃枝家在本地却是个孤女，小时就没了父母，托给本姓一个叔叔家寄养，叔叔家也不宽裕，待她长到七八岁，便卖到了这里给府上的小姐做了丫头。小姐心善，这日见她身上不爽利，体贴是自小跟着的人，放她回房歇息歇息。

　　此时桃枝已疼得歪靠在了床上，见柯白蔻进来，勉强打起精神笑道：“扣儿姐，劳烦你了。”

　　柯白蔻并不多说，行至她身旁拿了她的手把脉，片刻后问：“每月都是如此吗？”

　　桃枝点头：“都疼，可这次格外疼些。”

　　柯白蔻又细问了问，而后道：“是了，这时节井水还凉，想是受了激。”但桃枝身为仆佣，自不能为着这个不做事。摸出几文钱转身递与梅香：“你去厨房找赵大娘，烦请她用桂圆熬些糖水来，只说是我要的。还有，回来时带些滚水。”

　　梅香答应着走了。

　　触到桃枝一双手冰冷，柯白蔻握住揉搓：“日后再犯了疼，寻个汤婆给自个儿暖暖。”

　　桃枝盯着她不语，半晌道：“扣儿姐，你真退了麦家大哥的亲事？”

　　柯白蔻一惊，这事连李府一个小丫头都知道？

　　桃枝见她惊动，忙又道：“你别误会。我堂兄是镇西头刘家庄的，他欢喜……欢喜你村里的素娥姐。我婶找人提亲去，可被她家回了，说是要给素娥姐相问麦家大哥去。”偷眼瞅瞅愣住的柯白蔻，她把话说完：“可我听梅香说，麦家大哥原本是同你定的亲，而且她前段日子陪你去北方，一路上听着看着，觉着麦家大哥对你——”

　　“桃枝！”床上的人话未说完，梅香拎着桶已经回返来，听见她将私下里姐妹间的闲话说与了柯白蔻，羞惭得紧，忙喝止住。

　　柯白蔻没打算与她们计较，只站起身嘱咐桃枝：“你且泡泡手脚，一会儿糖水来了趁热喝下歇着。”

　　话说完不再停留，擦过还在羞恼瞥看桃枝的梅香出了屋。

　　果然，自己到李府来谋些事做事对的，皆大欢喜。

　　脑子里有些乱，柯白蔻沿着回廊慢步走，却撞见那边主屋中也退出来的李学而，招呼她：“扣儿，你站一站，我有话与你说。”

　　她立在廊下，看他缓缓走近。

　　李学而在她面前站定，久久才道：“我……那么不好？”

　　她恍了下神才明白他所指何事，略笑笑，道：“好却好。”

　　“那你为何——”

　　“少夫人只是需要仔细调养，你不该再伤了她的心。”

　　“我懂得。”李学而点头：“但她容得下你。”方才他在屋外都已听见。

　　“那你也容得下我？”柯白蔻直问到他面上。

　　李学而一怔，旋即了然，却皱眉：“可我说与玉茹，她却不信。”他的心，竟是外人更明白些。

　　柯白蔻仍笑：“必得让老夫人先信了，她才能信你。”

　　李学而不防她说得如此直白，终于也笑道：“不嫁与我，我娘自然也会为你另寻别家。”她一个大姑娘家，总不能就这么待在他府上。

　　柯白蔻不笑了，咬唇皱眉。

　　“柯姑娘，麦家着人来找你。”突听得仆佣来报。

　　她被那个“麦”字惊得眉心跳了跳，转念一想，又不免笑自己：昨日她被老夫人找去问话，错过了登门寻访的麦婶，正想告假回村看看，麦婶现下却心急又赶了来。

　　忙答应：“知道了，多谢你，我就去。”去之前不忘指着李学而的屋子嘱咐：“她心里正难过，老夫人那里，你早些言明才是。”

　　李学而看着她沿着回廊碎步疾走，不由暗笑，她记挂着所有人，只忘了她自己，小时便是如此：他被麦守正追打得慌不择路，正撞上她细细瘦瘦地在路上走，记得这是给爹看病的大夫的女儿，看着可怜，于是掏了银两给她，她却不要，还帮他挡住麦守正的拳头，傻得很。

　　再想想方才她的话，李学而更笑开些，她说的倒对，对他而言，她也一样——

　　好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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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柯白蔻一路疾行到门房边的小暖阁，推门跨步迈进门槛，嘴里高兴道：“麦——”

　　怎么是他？

　　她步子突停，在房中四下略打量了打量，除开一边候着的一个小厮，并没旁人。

　　于是问：“你这是？”想起什么，又自接道：“是为着昨日麦婶让带的话么？我得了信，打算过两日就——”

　　“你要嫁与李学而？”麦守正却未等她说完，上前一步问她。

　　强烈又不敬的语气惊着了那小厮，不由抬眼惊疑地望向他俩。

　　柯白蔻也有些气恼，先不去管他，转脸央告那小厮：“福安你且去外头站站可好？”

　　因她平日待人极和善，福安虽觉不妥，仍一步一回头地出去了。

　　柯白蔻顾不得房里笼着暖炉，把房门全打开，离得麦守正远远地立在门边，偏头不去看他，轻声斥道：“你犯了什么癔症，在这里胡言乱语！”

　　麦守正只当没听见，声气反提得更高：“我问你是不是要嫁给李学而？”

　　柯白蔻急怒，转脸对上他：“这是他府上，你吵嚷什么！”这才压低声音：“不知你从哪里听来的诳话。”

　　麦守正盯着她薄白带粉的侧脸，只是不信：“那李学而才有了孩子不足几月就动了你的脑筋，能是什么好人！这样的人你也要嫁，柯白蔻，柯叔他尸骨未寒，若知你如此行事，你叫他——”

　　柯白蔻别的都忍得，决忍不得人说她伤了爹的颜面，一双眼几要喷出火来，再记不得什么瓜田李下的嫌疑，回身怒对上他：“李学而是不是好人我自会分辨。我如何、我爹如何，不劳你烦心！”

　　麦守正听了这话只觉全身血气都奔进了脑内：“你的意思是真要嫁他？”咬咬牙，他脸上爆红：“那，早前在你老家，你却为何不答应——”

　　“你说我是为何！”柯白蔻知道他所提之事，说到这些只觉伤神，收了气恼之色：“守正，咱们彼此留些脸面吧。”转身就要走出。

　　麦守正内里焦急，哪里能让她走脱，想也未想就抓住她一只衣袖：“你既要脸面，又怎么甘心给人——”见她恼色又起，他压下难堪的心绪，却如何也控不住自己的嘴：“你又不是那等盼着登高枝的人。”

　　柯白蔻气得险些笑出来，先是李学而再是她，只一两日的工夫，他麦守正竟变得这样能看透人心了：“我是哪等人，我自个儿晓得。”想想心中实在恨得紧：“先前不攀高枝，原是因为没有高枝，谁又知道。”

　　麦守正被这话激得双眼赤红：“怪道你要退亲、我娘怜你孤苦留你在家住你也不肯，原来是早想好了这府上有你大好的容身之处！”

　　绕来绕去又绕回原处。柯白蔻走不开说不得，硬生生压下泪意，却也忘了自己先前从下人房里出来打定主意不再搅合钟麦两家情事的想法，抬头从牙缝里逼出一句：“麦守正，我为何退亲，你真不知道？”

　　麦守正未料到她此时反问到他头上，一怔之下又有些惶急：“我、我已同素娥说明白了。”

　　说明白了。柯白蔻脸上的怒红退下去。即是说，他伤她在前，弃钟素娥在后。麦守正，亏你有脸说李学而，这李家少爷至多不过是小时抢了你几张饼，你却仗着张俊脸孔四处伤人心！

　　“你撒手。”柯白蔻顿住扯袖的动作，轻声道：“你同素娥说什么，不关我事。原本的亲事，我柯家退即是退了，你家对我的帮衬，我日后自会还回。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