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2》凝玉

4、柯白蔻

　　今日是过小年，也是爹的头七刚过。家里原只有她和爹，爹这一走，还是一切从简。

　　柯白蔻隔着窗户和院墙听着外头东一下西一下的炮仗响，无暇寻思是谁家的孩童顽皮，低头往案桌上的香炉里又上了三支香，再把旁边的黑纱白布慢慢撤下收好，这才回身往院子里走，快到厨房门口，却发觉提不起一丝气力来给自己弄碗饭食。

　　她知道爹这回犯了旧疾怕是不易度过，可连年都过不去，却也是没想到。

　　记起柯慎明之前说的回家乡一事，柯白蔻从厨房又走回自己屋里，打开箱笼，她没舍得用的那块绸布，应该是搁在里头的。

　　“扣儿姐。”正翻找，听见院子里有人唤道。

　　忙出屋，院子当间立着麦青妮，见了她，笑道：“我娘让你过去吃饭。”

　　家里刚出了丧，自己身上还带着孝，不作兴这时候去旁人家。柯白蔻略笑笑：“不了，我这里——”

　　青妮根本不等她说完，上前两步拉住她的手：“今天过小年，娘说一定要你过去。你要不跟我走，待会儿就该她来请你了。”

　　麦婶是长辈，那可使不得。柯白蔻无法，掩了院门，跟着青妮走。

　　进了麦家院子，她一眼望见堂屋里灯火通明，屋子正中的饭桌上已摆了好些碗碟，没见着旁人，只有麦守义绕桌转着，瞟见了她们，竖起一根手指示意她们噤声，从一只盘子里不知摸了片什么塞进嘴里，这才鼓着腮帮冲她们乐。

　　麦青妮剜了他一眼，扬声喊：“娘，扣儿姐来了。”

　　夏小满闻声从厨房里探身出来：“扣儿来了。屋里坐，你麦叔他们到镇上送点东西，就快回了。妮儿，你也进去陪陪你扣儿姐。”

　　柯白蔻哪能进去闲坐，拉着青妮往厨房进：“婶，我们给你打打下手。”

　　夏小满的一张圆脸笑呵呵，直道“就好了就好了”，到底还是没拦着俩丫头跟进去。

　　“我听说，你要回那边家去？”见锅里的水滚了，夏小满端了食盆，往里汆肉丸。

　　柯白蔻止住青妮往灶膛里填柴禾的动作：“太多了火该压住了。”然后才答：“是，等家里回信到了，就走。”

　　“……啥时候回来？”小满问得犹豫。扣儿虽是回家，可从她之前的言语中，她也能大概知晓她老家里的那些亲眷自己的境况也不甚如意，能否善待了扣儿，还真不好说。但守正那小子现下又已经讨不了扣儿的欢喜，即便她愿意回来，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要如何安身，唉。

　　一旁的柯白蔻果然也没有答话，只对着她强笑了笑。

　　小满便不再在这上头纠缠，又问：“那谁送你——”

　　话音没落就见窗边的青妮蹦了起来，嘴里嚷着“爹回来了”，转身就冲了出去。夏小满也只得咽下问话，把最后几个丸子放进锅里，跟着出去了。

　　柯白蔻站起身来，拿起锅边架着的木勺推了推锅，这才撂手出了厨房。

　　正迎上往西边屋里去的麦守正，她脚下不由一顿，不自觉就想避开，可院子里还站着麦仲良他们，她不能太小家子气，只得立在原处等他过去。

　　麦守正却停了步子，也不似这些日子里见了她总垂头躲开，两眼竟直视到她面上，让她颇不自在。

　　幸好麦仲良这时瞅见了她，过来说道：“刚给镇上李老爷家送了几只捧盒，他家老夫人还问起你。”见她眉目不动，又道：“老夫人说了，服孝的事，尽了心就行，她家少夫人的身子，还指望你送了你爹之后能回转来。”

　　听了这话，柯白蔻还未及言语，麦仲良身后的夏小满已满是惊异，上前问道：“李家少夫人？回转？”

　　“嗯。”麦仲良把从李家听到的事大略说了说，说得小满极是欢喜：“那就好，那就好。”这下可算是了了她一大桩心事。忽想起刚才被他们打断的问话，于是道：“扣儿一个姑娘家，路上可不能没人跟着。”

　　麦仲良点点头：“李家说了，他们安排。”抬眼看一下闻言紧张望来的大儿子：“我是想，让守正也跟着去，好有个照看。”

　　柯白蔻忙道：“叔，不用！”见众人都向她看来，声音压了压：“既然承了李老爷家的情，这边就不麻烦了。”

　　夏小满最听不得这话，李家还能比她更疼扣儿：“麻烦什么，就这么着！”

　　柯白蔻还要推拒，麦仲良一抬手拦住她：“这事不忙，怎么也得过了年再说，今儿过节，先吃饭。”

　　柯白蔻无法，只能跟着小满带着青妮一块端菜盛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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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麦守正躺在床上，听见外头憋闷的一声炮竹响，再看看一旁睡着也不老实的麦守义，伸手把被子往他那边挪了挪，却惊动了布帘另一侧后头的人，问他：

　　“哥，你愿意送扣儿姐回她家去？”

　　“你还没睡？”娘说大过年的就怕冷清，刚才吃完饭后怎么也不肯让柯白蔻一个人回去睡，硬是安排在了他那间屋子，他只能搬过来跟妮儿和守义一起，挤在一处，害他们都睡不踏实。

　　“你真要去送扣儿姐？”麦青妮紧追不舍。

　　爹和娘的意思她早前在饭桌上应该也听着了，这不是他愿不愿意的事。麦守正抿了嘴不言语。

　　“那素娥姐呢？”麦青妮的声气低下去，像是在自言自语。

　　麦守正的脾气上来了，低吼道：“睡你的觉！”

　　麦青妮没被他的火气吓着：“哥，爹昨日和娘说起要再替你说门亲事。”

　　麦守正怔住，旋即心下更加烦躁：“你一个姑娘家，成天打听这些羞不羞！”

　　终于把麦青妮说得动了气：“又不是给我说亲！”她为何要害臊。再说了：“我不为着你，为着我扣儿姐！”赌气翻身睡了。

　　麦守正也不去理她，只想着她刚才的那句话：

　　——爹昨日和娘说起要再替你说门亲事。

　　若真是这样，爹今天白日里的举动，他便有些看不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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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老爷家过年要用的十只捧盒，爹做得仔细，直到今日才完工，着他跟着一起去送。

　　李家少夫人有了身子在歇养，是李老夫人暂当着家，在偏厅里招呼了他们，几句话就问到了小辈们身上。

　　“仲良，你家这大小子看着真精神，可曾说了亲？”

　　爹看了他一眼：“还……不曾。”

　　李老夫人笑微微地：“男大当婚，有合适的人家，早些说合才好。”

　　正说得他有些不自在，她家少爷回来了，寻到偏厅见到他们，笑了笑，而后向老夫人略说了说生意田庄的琐事，勾得老夫人想起来问他爹：“对了，柯家丫头，她爹……她近日还好？”

　　爹顺势便说了柯白蔻要家去的事，让李老夫人皱了眉。

　　再问话却是旁边那个少爷：“她要去，路上可有人照应？”

　　爹回道：“我家里的也为这个犯愁。”

　　李家少爷略想了想，对着老夫人道：“娘，福伯家中无人，我看——”

　　李老夫人恍然，忙点头：“嗯，再着个丫头跟着，路上方便。”

　　他爹听得欢喜，他却觉得李家少爷脸上的笑有些碍眼：他一个有家室的男人这么热心安排一个未婚姑娘的家事，真不知道避讳。

　　回家的路上，遇见些镇子上的熟人，错过去两三个人之后，爹训斥他道：“仔细着些，留神摔了车！”然后又叹：“这样的天候，往扣儿家那边的路只怕更是难走，李家张罗的那些人，小的小老的老，不然正儿你——”

　　见他不语，便没再多说，只拍拍他的肩膀道：“你们虽退了亲，好歹算是一处长大，她现下有难处，该出力时却还需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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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跟她一处长大，不过就是两家住得近。真要论一处长大，素娥栓子，那才是正经与他打小一起拌嘴打架的发小。

　　麦守正脑子里忽又转出晚饭时柯白蔻被他娘劝的样子：

　　——多吃些菜，你看你爹去了才这几日，你人就瘦了一大圈。

　　倒是实话。她原本就生得一张大脸，现下被弱不禁风的细身板一衬，越发显得头重脚轻，没见过这么难看的姑娘家。

　　罢了，这趟送她回去，就是爹说的，他麦家人日行一善罢了。

　　麦守正也分不清自己到底如何想法，直烦得窗外都露了一丝天光，这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