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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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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分钟前。
手表上的指针又转过两格,霍明渠起身,查看亦殊的情况,恰好发现,亦殊的手指正在蜷缩,胸口起伏的速率也有所改变。
霍明渠隔着玻璃窗又等了一会,他的眼睛就睁开了,但瞳孔没有聚焦,显然是意识还没有完全恢复。
霍明渠本来打算再等一等,亦殊却抬起了手,看起来是想去摘自己的氧气面罩。
那是对他有益的东西,霍明渠只好拧开门走进去,准备制止他的行为。
……只是他没想到亦殊的术后反应会那么严重。
霍明渠刚走进去,他就吐得差点要从病床上跌落。
变故太快,霍明渠来不及做太多思考,出于上前,想要给予他帮助。但亦殊竟然在这种状态之下还能分出心来。
在霍明渠的手触碰到他的身体之前,亦殊抬起一只手,挡住了他。
霍明渠:“……”
他们离得有点近。
四目相对,omega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蓄满了生理性的泪水。
又有一种很清晰的抵触,仿佛在说:不要碰我。
不要,碰我。
霍明渠皱眉,慢慢地退开了,说:“……我帮你叫医护。”
他的手转变方向,按下了床头的呼叫铃。
“……谢谢。”亦殊轻轻喘息着,摘掉了自己的氧气面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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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吐,其实亦殊什么也没吐出来,几乎只是干呕。
他的脸上很干净,唇边也没有什么污渍。
面罩摘掉后,他的呼吸反而变得稳定。
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他自己支撑着身体,慢慢地坐好,即便是在床上,也把后背挺得很直。
赶来的护士进入房间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病床上的omega坐得很端正。
来探望他的alpha站在距离他两米开外的地方,眼睛看着omega,英俊深邃的面庞上几乎没有表情。
怎么看起来这么生疏?
护士不是前台那位,因此不知道霍明渠与亦殊的关系。
怀着些许疑惑,她走到亦殊床头:“你醒了呀。”
病房里的凝滞被打破了。
亦殊抬起头来朝她笑了一下,漂亮的眼睛里仿佛笼着一层薄雾。
护士也对她笑,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耳温计,先替亦殊嘀了一下体温。
接着她检查了周边的仪器,确认了他的各项数值。
体温还是偏高,心率也有点快。
好在还没有超出安全范围,应该是低烧引起的伴随问题。
护士掏出小本子记录好,语气带着些熟稔,说:“等一下哦,我去叫医生过来。”
她转身离开,病房里的氛围没有像刚才那么异样了。
但考虑到医生马上要来,还是没有人开口说话。
几分钟后,医生来了,是位大约四十多岁的女性beta。
她过来摸了一下亦殊的额头,说:“听护士说你有一点低烧,头晕吗?”
“还好。”亦殊仰头望着她,“感觉睡了很久。”
“正常的,”医生和善地说,“你这个情况,做完手术是容易有反应,我现在给你开点药,挂下去马上就会舒服一点。”
她正是中午为亦殊动刀的人,并且因为在门诊时也接待过亦殊不止一次,对亦殊的情况很熟悉。
亦殊对她点点头,说了一句“谢谢您”。
像那种在老师,或者说母亲面前很乖巧的小孩。
医生笑了笑,说:“那我现在给你说一说接下来的注意事项。”
“您稍等——”
亦殊朝站在门边的霍明渠看了过去,说:“不好意思,霍明渠,可以麻烦你先出去吗?”
霍明渠:“……”
这是昨晚相遇后,他第一次叫霍明渠的名字。
声音与霍明渠的记忆重叠了。
医生本来以为他是家属,亦殊一开口就知道不对了,有点怀疑地看看他,说:“你是alpha吧?和患者什么关系?”
“是以前的同学。”亦殊先回答了医生,又对他说:“对不起,我没想到你今天会过来,但手术情况是我的隐私,你可以先回避一下吗?”
霍明渠正要说可以,他又道:“或者你有什么事也可以现在告诉我,我马上回答你,不要继续耽误你时间。”
很奇怪,霍明渠昨夜还觉得他是一个反应不怎么快的omega,今天却发现,他其实很会切重点,也很会下逐客令。
霍明渠暂时没有离开的打算,看了医生一眼,说:“我出去。你们聊。”
然后走出病房,带上了门。
同时为了避免病房漏音被他误听,他还稍微走远了一些,站到了靠近护士站的地方。
负责登记的护士抬眼看了看他,突然说:“你还不走啊?”
霍明渠可以理解亦殊请他离开病房的期望,但无法理解为什么连护士也在言辞中透露出一种“你该走了吧”的暗示。
他没有回应护士,认为没有向她解释的必要。
护士却接着说:“那你既然还不走,能去帮他买份晚饭吗?”
霍明渠看过去,护士显然也有点迟疑,因为判断不了霍明渠和亦殊的熟悉程度,所以不知道这个请求是否恰当。
“你看他也不像有家属会来送餐的样子……”护士说,“也不用你走远,我们楼下食堂就可以打病护餐,坐个电梯上下很快的。”
霍明渠意外之余意识到,这个医院里的医护人员对亦殊似乎都有一些超出寻常的关照。
无论是他站在亦殊病房外时,护士对他过高的警惕。
还是医生对亦殊说话的语气,都不像是第一次见面的人之间会有的态度。
“他可以吃什么?”霍明渠问。
“好消化的东西都行的。”护士见他答应,笑着说。
霍明渠点头,当着她的面,拨通了一个电话,打给昨晚的司机,让他送一份晚饭过来。
司机一听地址是医院,就问:“是给您同学送吗?您见到他了啊?”
“嗯。”霍明渠说,“餐厅可以就近,配菜清淡一点,带一份汤。”
“好的,我马上出发。不过这个时间要开始堵车了,我过去可能要一小时左右,您能等吗?不方便等的话病房号给我,您先走也行……”
“到医院联系我。”
在护士越来越好奇的目光中,霍明渠没说能不能等,直接挂断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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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里,医生在对亦殊交代术后的注意事项。
“术前也跟你说过,你携带标记的时间比较久,这么突然洗掉,身体肯定会有比较大的反应,适应期也会比别人长,一到两个月,甚至三个月,都是有可能的。”
“实在难受的时候,可以吃点药,但尽量不要,因为药物不利于腺体自修复。”
“然后这期间,你可能会对alpha的信息素比较敏感,注意不要有任何标记行为,临时的也不行。”
“我记住了。”亦殊问,“复查是三个月后吗?”
“对,”医生笑着说,“到时候给你做个检测,信息素水平正常,就算康复了。以后就是全新的生活,再也不用每个月来这里被我扎针了。”
所谓“每个月扎针”,说的是其实是封闭针。
在今天之前,亦殊身上一直有alpha的永久标记,普通的抑制剂对他不起效果,也无法接受其他alpha的安抚。
所以每个月发情期开始的前一天,他都必须准时过来注射封闭,否则发情期会很难熬不说,还容易并发其他问题。
事实上,这也是亦殊几乎每个月都要固定请假的原因。
相较于普通抑制剂,封闭针的效果更猛烈,副作用也更强。体质差一点的人打下去甚至有休克的风险。
所以正规的医院都有规定,注射封闭针后必须留院观察24小时,亦殊也因此成为了这家医院住院部的“常客”。
做医护的人心都软,来往多了就对亦殊多了几分上心。
再者,漂亮的omega总容易成为话题。
私下里他们这些医护也没少议论,亦殊为什么这么多年既不洗掉标记,也没有在发情期去找那个标记他的alpha。
经常接待他的护士比其他人多知道一点内情,有一次还替他解释:“其实之前我有问过他,他说是alpha在国外治病。”
“可是打封闭很痛的呀。”其他护士就说,“留院的时候也经常看到他一个人在卫生间吐。alpha都病到没办法陪他过发情期的话,至少先把标记洗掉吧?”
旁边的医生也觉得不合理:“而且alpha在国外,他怎么留在国内?按现在的法律,既然对方把他标记了,就算是事实婚姻,两个人都强制捆绑在一起的,怎么还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
替他解释的护士也答不出来,她问的时候是装作随口一问,omega看起来也是随口一答。
毕竟这种涉及隐私的事,她们干医护的问多了都违规。
于是这件事就成了他们信息素科的未解之谜。
直到今天早晨亦殊突然来挂了号,却不是来打封闭,而是要洗掉标记……
“其他就没什么了,”医生说,“观察一天可以出院,但最近床位不紧张,后天又是你发情期,可以多住一天,发情期结束再走。”
亦殊能感觉到她的关心,很认真地朝她道谢,被医生又摸了一下额头。
“那我出去了,一会让她们来给你挂水。”
医生就走了,没有关门,因为护士很快还要进来。
不过比起护士,先来的是霍明渠。
很奇怪,明明麻醉起效前,医生对他说的是等你再睁眼,就可以以前的事说再见了。
可他刚才一睁眼,看到的竟然还是这个人。
这让他有种时间白白走过了很久,一切却还在原点的错觉。
亦殊对他笑了笑,打了重逢以来第一个正式的招呼,说:“嗨。”
霍明渠脚步一顿,停在了病房门口。
亦殊看了房间里的某个地方一眼,很自然地说:“你要坐一会吗?”
霍明渠没动,表情还是和以前一样。
不确定的时候眉毛就压下来,一压下来就显得凶,冷漠得像雕塑,很有距离感。
亦殊想了想,说:“抬着头和你说话会有点累。”
霍明渠:“……”
霍明渠的视线转开了。
医院的病房都是标配,放了一张沙发,还有一把有轮子的靠背椅。
亦殊刚才看的是沙发的方向,离病床稍微远一些,对alpha的体型来说,坐起来会比椅子舒服。
但沙发上还放着亦殊的背包,所以霍明渠走到另一边,把椅子转了一下方向,面朝着病床,坐了下来。
椅子不够高,他只能微微分开双腿,手肘抵着大腿。
亦殊等他坐好了,才说:“霍明渠,刚才我想了一下,你是不是误会了?以为我是因为昨天被你们撞伤到哪里才进的医院?”
霍明渠本以为他会先说点寒暄,讲一些“好久不见,最近好吗”之类的问候,又或者“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沈总告诉你的吗”之类的铺垫。
却没想到他醒来不过十分钟,霍明渠坐下不到十秒钟,就直接跳过前言,提出了最核心的问题。
“是有这个顾虑。”霍明渠双手交握,看着他,说。
亦殊点点头,看起来脾气很好:“是我昨晚没跟老板说清楚,手术和你们没关系的,只是我自己的一点问题,现在已经治好了。”
语调里带着一种莫名的安抚意味,柔软得像在为动物梳毛。
又像怕他听不懂,把每个字都说得很慢。
但其实根本不用他说,霍明渠今天来的时候,就已经大致确认了这件事。
假如亦殊是因为事故后延迟发现的骨折,或内脏出血等问题导致必须进行手术,那么他身上应该会有比较明显的外科手术留下的痕迹,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躯体上一点固定物也没有。
既然没有,就说明多半做的是微创,或者内腔,和事故本身无关。
也就是说,他和亦殊之间,除了沈方远的车,没有其他需要负责的东西。
“什么时候发现的?”霍明渠问。
亦殊愣了一下,盯着他看了一会。可能最后判断是这个问题还不算冒犯隐私,就说:“……是今年6月公司体检的时候。”
“当时怎么没有处理?”
亦殊有点心不在焉:“当时……觉得请假不方便吧。想等今年春节假期再来医院。但昨晚被你们撞了一下,突然就觉得还是要小心身体,再小的病拖着也不好,就趁这个周末过来了。”
这个解释听起来没什么问题。霍明渠点了一下头,没有对亦殊“因为发生了事故才开始重视健康”的态度发表意见。
护士来了,带着调配好的药水,在病房外“咚咚”地敲了两下门。
亦殊很快回神,说了一声请进。
护士走到床边,语气亲昵地说:“今天是我来给你打针哦。一共两袋,打慢一点要两个小时,扎左手吧,不耽误你一会玩手机。”
今天?霍明渠注意到她奇怪的措辞,看着她把点滴支架推过来,让亦殊把手臂搁上去。
亦殊的病服是中袖,露出的小臂细细一条,皮肤又白,看得到手背上的青色血管。
护士扎上皮筋,亦殊避了一下视线,刚好又和霍明渠对视,就朝他弯弯眼睛,说:“我应该都解释清楚了?你要不要先回去?”
但霍明渠还没说话,护士就先笑了,揶揄地说起刚刚在护士站里听到的八卦:“他回什么啊。听说他叫了人给你送饭呢,应该还没送到吧?”
霍明渠:“……”
霍明渠看了护士一眼,不知道她有什么立场来替别人解释这种事。
亦殊则露出惊讶,惊讶之后又变得尴尬。
等护士把针头推进去,他才不太自然地偏了一下头,说:“……其实不用麻烦的。”
护士没读懂此刻的气氛,笑着反问:“不麻烦你吃什么呢?你也不叫个家属来送饭,等下就挨饿啊?”
“我有带吃的啊。”
和护士说话应该是比和霍明渠说话轻松,亦殊的声音变得柔软,学着护士的语调,轻轻地像撒娇一样。
结果护士完全不吃他这套:“在哪呢?拿来我看看?”
“在包里。”亦殊说,“但我现在手不方便……”
护士正用绷带给亦殊的手五花大绑,闻言朝霍明渠使了一个眼色,说:“那谁,他同学,帮个忙呗,把他的包拿过来,让我看看里面装了什么好东西。”
亦殊愣了愣,没想到她会差使霍明渠。
与此同时,霍明渠也做了一个超出他预期的动作。
他真的走过去,把亦殊的背包拎了起来。
那是一个款式很普通的双肩包,拿在手里几乎可以用轻飘飘来形容。
很难相信里面装着什么正经食物。
“在里面?”霍明渠稍微晃动了一下背包,听到一点轻微的碰撞声。
在亦殊说出阻止的话之前,他拉开了背包的拉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