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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死不得 ...


  •   天崩地裂,不外如是。

      大楚的新帝身着战甲大步上前,过去宫里高高在上的小陛下也惶惶然地抓着湿透了的龙袍,急匆匆往前扑去。

      怀宁甚至能听到小陛下堪称凄厉的呼喊:“阿哥——阿哥呀!”

      都乱了,全乱套了。

      一片混乱之中,怀宁几乎要看不清在场都发生了什么事了。
      他的魂魄好像在一瞬间飘飘悠悠地升上天去,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壳子在看着。

      他只能透过那扭曲的雨幕看着敌国皇帝死死揽住侯爷,手指强硬地卡进侯爷嘴里试图催吐。

      被排斥在外的宣德帝上前两步,终究因为怯懦而没敢再靠近,颓然委顿在雨地里。

      而将将服毒之后尚有余力的侯爷惊怒交加,伸手奋力推拒,含糊不清地喝骂:“裴仲辅……裴桓!可恨……竖子……伧夫……”
      那双手终究还是渐渐脱力,被牢牢钳制住。

      大概是意识到毒已发作,楚国皇帝猛地转过头来,怒喝声如同冬雷一般震响:“军医呢?!还有越廷的太医,有一个算一个,都给朕绑过来!救人!”

      话音还未落下,就听外面有人扯着破锣嗓子大声道:“某就说叫你跟来没错!桥岚那南蛮酸腐得很,指定要寻死!你看这不就用上你了?”

      紧接着一个文弱的年轻嗓音恳求道:“你行行好吧,闭上你那破嘴。等会儿进去惹陛下生气了,可别说我没提醒你!”

      便见个人高马大的将军一马当先跨过大门,手上拽着个年轻的军医。军医双手抱着药箱,被他扯得左摇右晃,只能一路小跑着跟进来。

      那将军扯着人大踏步往里走,嘴上却依旧不停:“某也早就提醒过陛下,早些派人潜进来,把人打晕了,带回去也就是了。谁知道陛下非要先大张旗鼓进城!不是我说,南人都一个德行,姓桥的能受得了这刺激?”

      军医求他:“都进来了,这可是在人家武安侯府上,你真行行好闭嘴吧!”

      “怕什么!有你周弨周维张在,就算姓桥的只剩半口气……”
      那将军抬起头来,眼看是要放些豪言壮语,却在看见裴桓不明的神色时立刻转为讪讪,“陛下,您怎么在院子里啊?”

      裴桓冲他皮笑肉不笑道:“庞荥,你很好。”
      未等庞荥脑门上流下冷汗,他便将桥岚打横抱起,转向一旁的军医:“维张,来得好,进来救人。”

      周弨一眼就瞅见了自家陛下怀里半死不活的人。来不及客套,他立刻匆匆跟着对方进了正堂。

      外头庞荥赔完笑,见裴桓带着人进屋了,也知道人命关天。于是敛了神色,自动占到了正堂门前,给里面的人守门。

      刚刚站定,他的目光就瞥向了院子角落里那个突兀的穿龙袍的人影。
      庞荥皱了皱眉,招呼同样在外面守门的甲士过来:“越国的小皇帝怎么在这里?”

      甲士向他简要说了说此前发生的事,为难地低声请示:“庞将军,陛下没说要如何安排……这位,您看?”

      庞荥咋舌:“陛下这是故意的啊,这小皇帝……哦,越侯,把好好一个绝世将才拖累至此,换某某也瞧他不顺眼!”
      他摸着下巴,呲牙咧嘴地想了一会,又提高了点声音吩咐道:“也不能就这么在雨地里扔着,把咱们大楚显成什么样了?这样,找两个兄弟过去,把越侯请到偏厅修整……那边那个是武安侯府的管事吧?让他去招待自己的旧主子。”

      而后庞荥朝正堂房门扯着嗓门问:“陛下,您看末将这事儿办得还成吗?”

      里头传来一声暴躁的:“少来招朕,自己滚去安排!”

      庞荥冲甲士挥挥手。

      甲士领命去了。

      此时正堂之中,桥岚已经被安置到了里间的榻上。周弨一路跟着进来,顺手把药箱放在榻旁,二话不说就开始望闻问切。

      他一边探脉观色,一边神色凝重地问:“陛下方才催吐了吗?”

      裴桓坐在一旁,眉头紧拧:“催了,他什么都吐不出来。”

      周弨原本正在探脉的手一顿,立刻伸去翻眼皮,又要观舌苔颜色。

      昔日战场上英明神武的武安侯此时已双目紧闭、面如死灰,身体克制不住地向内蜷曲。不知是不是即便死到临头也要惦记他那风骨,竟又生生抓着榻沿忍住了。
      此时即便被翻来覆去地上手检查,也没有半分屈辱的反抗,反倒是唇边竟隐隐勾起几分微笑来。

      周弨顿时神色大变,慌张道:“取我银针来!”
      一套被布包裹好的银针被迅速递到他的手边,他看也不看便接过来,眼疾手快地照着几个穴位迅速扎下去。

      “维张,如何?”裴桓见他扎完几针,终究忍不住担心问,“这毒棘手吗?”

      这时榻上桥岚冷汗淋漓地痛哼一声,竟然将榻沿生生抓出几道印子来。眼见他就要再度将身子蜷曲起来,裴桓眼疾手快地给他按住了。

      周弨先是草草回了句“棘手”,然后迅速转过头去吩咐甲士:“去取金银花、甘草、绿豆……算了,拿纸笔来,我来写方子!”

      这头他手忙脚乱地写方子,也不忘再回裴桓之前问他的问题:“属下曾闻越宫有奇毒名‘妃子笑’,发作之时剧痛无比,然死状安详、面带微笑。传闻越廷常将其赐给后妃宫娥,以全体面。桥侯所服,大约便是此毒。”

      他又道:“陛下,此毒阴狠。即便桥侯身体向来康健,也难过这关……且即便人救回来了,心脉定然受损,武力怕是不复从前。以桥侯往日所示之心性……怕是难以接受。”

      外头传来庞荥那莽夫的大声嘲讽:“这么多年老对手了,谁不知道他姓桥的爱面子大过天?某看他定然是觉得,与其落到陛下手里,倒不如死了更自在!”

      裴桓正烦着,闻言再次抬头朝外骂了他一句:“庞荥,你要实在闲得很,就给朕滚去招待越侯!少在这里碍朕的眼!”

      门外庞荥嘀咕着:“某寻思您也没见着某的面……”

      周弨也朝外边骂他:“你那张嘴就不能闭上一刻钟吗?”

      庞荥当然不服气,但终归是知道这会儿里头两个都撩拨不得。他又瞥了一眼偏厅木头一样杵着的宣德帝,又着实觉得无趣,遂老老实实偃旗息鼓。

      周弨帮忙骂完人又转向裴桓,满脸都是顾虑:“陛下,还救吗?”

      裴桓的目光再次落到怀里那张苍白的脸上,这张脸越是缺乏生气,他心里那股无名火就烧得越厉害。

      “救!”他恨恨道,“天下将才,还没有敢拒绝入朕毂中的,他桥子彻也不行!”
      “维张,”他又说,“你得帮朕。”话说到后面,他几乎是已经咬牙切齿了,“他想死?做梦去吧!朕、要、他、活。”

      周弨大概是被皇帝难得的情绪外露给镇住了,一时怔愣了几息。而后他立刻反应过来什么似的,郑重拱手:“属下当竭尽所能。”

      另一头。

      偏厅之中,被怀宁服侍着换了一身常服的宣德帝手里捧着一盏姜茶,正低着头怔愣出神。

      大约是因为连绵的阴雨模糊了感官,让他一整天都浑浑噩噩。

      从城门口跪迎楚帝,到一路踉踉跄跄被带到武安侯府,然后亲眼看见阿哥饮毒。今天发生的一切,都让他如坠云雾之中,恍惚似在梦里。

      他向来怯懦,连阿哥都嫌他这一点。按理说,他应该垂着头,不敢直视的。可那时,不知是何处来的勇气,让他死死盯住了那个生死不知的背影。也让他的目光,落到了那个将阿哥禁锢在怀里的人身上。

      楚帝裴桓……
      宣德帝不无怨怼地想,那人怎么敢这样放肆触碰、怎么敢这样玷污他的阿哥?

      可他心中所想无人能够得知,也无人有心思去理会。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裴桓那厮打横抱起他的阿哥,连半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就那样急匆匆地跨进武安侯府的正堂。

      而他只被楚国的将军指派了几个兵卒给“客气”地请到了偏厅。

      偏厅的门开着,正巧能看见正堂门外的动静。

      那边的门这时候开了,两个甲士迅速从里面闪身出来,大声问城中有没有现成的药材。

      正此时,门外又有甲士半架半推着太常卿进门来,闻言便说:“问他!这是越国的太常卿,他管医药!”

      可怜太常卿胡子一大把,一路如此狼狈地赶过来,鞋尖都磕破了几许。即便是如此,也要客客气气地同楚兵交接,帮他们安排所需的药材。

      很快,一碗接一碗的汤药被送进正堂之中。每个人都匆匆忙忙,可偏偏这样的忙乱又是有条不紊的。

      宣德帝只是看了一眼,就像被烫到了一样垂下头。
      他不由想起自己的宫廷,是否也曾有过这样乱而有序的时候?

      正堂的门开开合合,隐约能听见那个年轻的楚国军医带着怒意斥了声“您也出去”,而后楚帝自己从那扇门后走了出来。

      那个叫“庞荥”的将领道:“陛下您也被赶出来了?”
      只见裴桓骂了他两句,便带头朝偏厅走来。

      守在门口的武安侯府管事怀宁比此前亲眼目睹桥岚服毒时要安定多了。见到几人近前,十分干脆利落地下拜,口称“陛下”。

      裴桓不冷不热地反问了句:“受降大典未办,里面那位也是陛下,怎么你这位越臣要当着自己陛下的面唤朕陛下?”

      只听怀宁道:“陛下金口玉言,已许了国主为侯,此地当然只有一位陛下。”

      这两声“陛下”如惊雷一般,劈开了宣德帝浑浑噩噩的神智,令他浑身发凉。

      他终于再次有了实感。
      他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是皇帝了。

      “荒唐……”才十三岁的少年紧紧盯着手中的姜茶,微不可闻地重复给自己听,“真是荒唐。”

      堂堂大楚的皇帝,刚刚踏破了他的越国,却好像根本不在意他这个越国的皇帝,进城第一句话先问武安侯。再又放着满城的降臣不管,旁若无人地直奔武安侯府,现在更是一心只顾着救活这个一心求死的人。

      是了,他们才是旗鼓相当的对手。
      阿哥偶尔与他相聚时说起前线的战况,提到最多的就是“裴仲辅那伧夫”,言辞间对方之难缠可见一斑。
      想必在裴桓那厮的眼里,可堪为敌的也只有能与他相抗整整七年的阿哥。

      他这个被阿哥、被朝臣、被太傅当做不懂事的孩子保护糊弄的傀儡君主算什么呢?

      连百姓都只知武安、不知宣德啊!

      短短一瞬的时间,足以令一个亡国之君品味完所有的屈辱、不甘和怨恨。
      宣德帝……越侯终于抬起了眼,直视朝自己走来的裴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死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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