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月相潮汐

16、融冰

　　宋泊绯洗完澡出来，乔林已经坐在了休息室的床边，他背对着她，上身赤裸。

　　她一步步走近，却在离他很近的地方停了下来，他的颈项与腰间都有一根细细的银链，那是什么？

　　乔林听到她的动静，却忽然没了转过去的勇气，他犹豫不决，想着还不如等她发现，用她一贯戏谑的语气来为他作判词。

　　“好棒啊，居然还有惊喜。”宋泊绯如他所愿，走到他跟前将他看了个彻底。

　　链条交织，到胸前却被饱满的肌肉撑了起来，中间那条横链上的长坠子就会随他动作而晃个不停，叫人口干舌燥。

　　宋泊绯的眼神在那里剜了许久，继续向下时，入目的却是一条碍事的休闲长裤，她忍不住皱眉。

　　乔林以为她在不满他穿着外裤上床，连忙站起来解释：“这是干净的。”

　　“我不是在说这个，笨蛋。”

　　她抚过他胸前荡来荡去的链子，又看了好一会儿，手上加了些力道来拽扯，乔林以为她要抓住，又担心链子太细中途断了，便顺着她的力微微倾身。

　　这么善解人意，宋泊绯抬眼看他，那她应该对他好一点，于是她拉下自己的一截浴袍，踮脚抱住了他。

　　她的肩头正贴在他的胸口，中间便是交错的链条。乔林的身体很温热，链子却因刚戴上不久还残留着金属的冷意，两种温度便这么并行着，让人有种奇异的体会。

　　乔林只来得及看她将衣服扯至胸口，马上便被肌肤相贴的触感夺去了呼吸。贴近的还有幽幽的香气，洗完澡后发尾的湿意，柔腻的肌肤和环向他腰际的手。

　　他的心像风帆般鼓了起来，忍不住也伸出手回抱住她，接着一点一点，试探收紧。

　　宋泊绯没有抵触，反而仰起头紧紧靠在了他胸口，像在听他此刻是不是表里如一。

　　她能得到一个满意的答案，而对乔林来说，他们正在拥抱，如梦似幻。

　　因为泊绯说她会和他在一起，乔林从那时起便一直觉得高兴。高兴没能维持许久又忐忑不安，不知道他们的前路，也无法预料终局。

　　以及，他已经违背了第一次采访时自己说过的话——不会和客人发展关系。

　　泊绯不是他的客人，可他还是以这样的身份认识了她，让情感滋生在了最不想要的环境，他又怎么能不反反复复怀疑呢，“在一起”也可能只是“待在一起”，不会是他梦寐以求的东西。

　　无形之中他也将自己处理为了她所说的那两种身份，甚至毫无羞耻心地接受了。

　　能待在她身边，或许这样也不错，有一天算一天。

　　乔林浏览过类似的帖子，大意是和喜欢的人差距过大该怎么自理，对方没有明确拒绝，甚至没有反对发生关系，评论区都是这么说的：“睡到就是赚到。”

　　可他不想他们的关系就这样无疾而终，也不想这样不清不楚会就此埋下什么隐患，尤其对她来说。

　　说到底他是在这样的行业里工作的，很难不让人有负面的联想，如果蔓延到她身上呢……事情好像越想就变得越糟，乔林的呼吸因此变重了。

　　宋泊绯没有感觉到，也不知道他心里这么多念头，她很有兴致地把玩着他脖颈处垂下来的长长链条，拉拉又扯扯，他却没什么大的反应。

　　他心不在焉，她只看到了这个。于是她拽住那根链子迫使他低头与自己对视：“这是第二次咯，不专心。”

　　“对不起啊，我是想问……”

　　“还要问什么啊。”她下意识地皱起眉，想了一下又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乔林不知道她有什么好主意，但紧接着他就被她向后推搡倒在床上，陷进了柔软的被子。

　　他核心很好，无辅助起身是小意思，宋泊绯却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她很快踢掉鞋子上来，坐在了他身上。

　　她将链条拆解下来，又搬来他的两只手将它们捆束在了一起：“你就这样说吧，这次一定要一口气问完。”一边又推着他的手俯身下来，一直举过了他头顶：“另外还要抱我。”

　　乔林怔愣着，显然受到了不小的冲击，整个人都变得僵硬，接着顺从地伸回手圈住了她。

　　可他的双手环住后每向下一点，他们就得坐起来一点，她的身体也会离他更近一点。宋泊绯的浴袍又不知在何时有些散开了，春光乍泄，而他得这种情境下讲话，乔林都不知道这是她善意创造的机会还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折磨。

　　她也只是玩味地看着他：“说啊，再不说很快就说不出来了吧。”

　　他顿了一顿，才开了口：“那我想问，我们这样是不是太快了，才认识几周而已。”

　　“这还快啊，我第一眼见到你就想上你了。”直白的话让对面霎时陷入了沉默。

　　“怎么，难道你对我不是一见钟情？我一看你你跳起舞来就卖力得不行啊。”

　　原来她都知道。

　　“一见钟情很奇怪吧？”

　　“哪里奇怪，我就相信一见钟情啊，要不然狗狗为什么可以一眼就认定自己的主人呢。”

　　她察觉这话在此时好像有别的意味，正声道：“我没有在类比谁哦，只是说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节奏，遇到了就是缘分啊，之前我也会想东想西，但光想徒劳无益，要做哦，明白了吗？”

　　宋泊绯的重音落在了那个字上，看到他表情愈加不自在，她便很满足，谁让这个人非要在这种时候问来问去的。

　　“你讨厌我吗，泊绯。”

　　“奇怪的问题。”

　　宋泊绯一下松开了他，却根本不准备放过他。她伸出手，折磨起离她最近的那块饱满之地，他没有完全放松，触感便是柔韧而有弹性的，让人越发上瘾。

　　她下手没轻没重，一不留神掐下去，便听到头顶急促地吸了一口气，接着闷哼一声：“轻、轻点。”

　　“哦好啊，那还要继续问吗？”

　　“你还没回答我，嗯……”她又狠狠拧了一记，乔林吃痛地蹙眉。

　　“当然不讨厌啦，”宋泊绯眯起眼睛，“你这么富有又这么慷慨。”

　　“那你喜欢我吗？”

　　“这个嘛。”她思索着，手却并不客气。

　　“呃啊……”她这样磋磨，他没法再故作镇定。

　　“诶，”她装出不满的语气，“这是问我的对吧？你怎么可以抢答呢，嗯嗯啊啊的，不行不行，再这样我要惩罚你了。”

　　他微微昂起脖颈，眼睛半阖着望向她，里面一下多了很多幽深的情绪，却惟独没有要反抗的意思。真受不了他这副默然任人摆布的样子，宋泊绯甚至觉得，他很享受其中。

　　“你这个骗子，是不是假装问问题拖延时间就为了让我心急好来玩你呀？就算你说不是我也不信，这链子一点约束力都没有，要是不想被我玩，你会这么听话吗？”

　　“我想啊，”他轻声说，“从来没有说不想。我也不是骗子，不会对你撒谎的。”

　　“真的吗，那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处男？”

　　乔林无奈地笑了：“是啊，如假包换。”

　　“不要，假一赔十，都要你这样的大……嗯。”

　　“那你，那个……”这话他问不出口，好像也并不重要。

　　“你想问我吗？没关系啊，”她单眯起眼，“我不是，不过我身上没有你这样的真话魔法，是真是假就需要你自己判断啦。”

　　“而且有人教不好吗？”宋泊绯推倒他，啄了啄他上下滚动的喉结，“像你说的，种下了雏鸟情节，那么第一次是我的，以后就也是我的了。”

　　“好啊，”他点了头，很慢很慢，眼里终于被什么完完全全地覆住了，“那你教我吧……”

　　“放心了，我一定倾囊相授。”

　　渐渐的，他们被白色被子包裹。宋泊绯没有动过工作室的装修，于是入目的一切也都是无暇的白色。

　　她仰躺着，揽住眼前的人，恍惚间像是来到雪原，他正为她挡着风雪。这里并不冷，可这儿的路很难走，总是白茫茫的一片，叫人摸不清方向。

　　乔林从前没来过，宋泊绯也只凭着自己胆大一味地向前，她拉着他，她踩一脚，他便也踩一遍，用更大的印子覆盖她的，他们似乎有了挥洒不完的兴致。

　　不过千万别在这未经探索的地方待上太久，这里太过崭新，处处都容易留下标记，不要忘了及时寻找真正的路。宋泊绯好奇心重，总是比他急一点，也比他先一步，但她跑起来，他会毫不犹豫地追逐。

　　行了一路，反而浑身都是热意，人也不由自主从徐徐呵气转为了焦躁的喘息。抬头看，原本飘着的雪现在也变成了更加湿润的天气——他们正在逐步靠近海域。

　　这却无法让人高兴太久。他们辛苦跋涉，终于到了喉咙冒烟的地步，眼下最要紧的是一解干渴，可哪里去寻水呢。

　　这样的地方唯一有望的是无根水，于是宋泊绯问他：“你知道如何求雨吗？”

　　乔林并不知道，但他记得一句话，一个地方的水会离开，也会慢慢回来，如果你在这里等不到，就去别处寻它吧，也许它会变成汩汩的泉眼，也许它会化作湍急的河流。

　　于是同样是水，因为有着不同的来历，它们的味道也变得不尽相同，泉水甘甜，溪水清冽，海水咸涩，落雨满是锈味。乔林尝过，也将它们一一记在了心中，她便开他玩笑：“你很懂得品味啊。”

　　或许吧，他想，这并无技巧，只是他用足耐心，学会了细细挖掘。

　　很快，冰海相接，浮冰一过便是海。

　　打眼一瞧，眼前的冰层满是弱点，几乎欲裂，没准三两下就能破除。他们是这么想的，行动起来才知道有多困难，没有工具，只好用人力生生开凿，毫无经验，就得细致地再三钻研。

　　推行的过程总是艰涩，破壁初期更是单调无比。宋泊绯不喜欢吃苦，所以常常停下来休息，没一会儿还会哼哼唧唧抱怨个不，好在某人与她不同，他听进了她的话，做比说管用。

　　终于，乔林掌握了要领，他对准薄处并施巧力与狠劲，加以速度反复，如此等到时机成熟劈入裂缝，坚冰自会打开出路。

　　碎裂的那刻，他们听到了冰的呜咽，或许它自己也在角力中动摇了心神，才会不断滑向无法阻拦的崩解。

　　海来了，冷硬的白逐渐化为波动的深蓝，船也得以驶入未竟之地。

　　风浪愈大，海体颠簸，他们却挂在甲板上无畏地与这颗巨大的心脏共振。小船也不再是孤独的个体，它将与海协奏，一个拍起鼓点，一个便会马上应和旋律。

　　随之而来的是晕眩，宋泊绯撑在栏杆上，头上是星星点点铺在长夜，脚下是滚滚旋流卷走一切，它们转个不停，她也渐渐头重脚轻。

　　眼前变得迷幻，甚至会闪过冰原的纯白，可她又很倔强，决意自己主宰，所以哪怕体力不济，她也要牢牢地掰住舵轮试图重掌方向。

　　乔林偶尔会劝她，却不会拦她，要是宋泊绯不小心败下阵来，他便会接住她、帮帮她，等她好起来再将主导权交还，或听从指挥任谁主导，现在他们要去的地方都是她说了算。

　　宋泊绯谈不上老练，可也知道风停了要积极探索新地，风大了就要鼓足船帆向前，反正航行中有人一起，她便不惧尝试。

　　他们会锚定彼此的坐标，也会变成绷紧的绳索相连着穿过风暴，驶向最终的目的地。

　　在那里，海水会像抖开的绸缎，只留下平和与宁静。风倦了，帆被尽数收起，船随波起伏，载着他们悠悠摇晃，等疲累褪去。

　　两颗心经过沿路的淘洗也会渐渐平复，化作相拥的珍珠沉入短暂的餍足。

　　这种时候往往也适合打开蚌壳说亮话。宋泊绯一眨不眨地盯着乔林，叫他说句好听的话来听，现在的她眼里有柔情蜜意，他无从抵抗。

　　他也没想抵抗，不过，“什么是好听的话？”

　　“就是我刚说的那些啊，什么好*&%啊，太#@%了。”她笑眯眯的，就这样大方地将那些话又讲了一遍。

　　结束后再听到这些难免让人脸上一热，尤其是对乔林这样的新手而言，不过他喜欢她这一点，总是无惧于去表达什么，想法也好，欲望也罢，很是率真。他自己呢，或许恰恰是反面。

　　“现在说吗？”

　　“早就该说啊，我很想听，谁知道你像哑了一样。”宋泊绯嗔了一眼，“说一句。”

　　“我……”

　　“我？我很爽，我很舒服，我很快乐？哪个呢？”

　　被子下，她的脸一点点挨近他，她说的都没错，乔林一句接一句地点头。

　　末了，他说：“我喜欢你。”

　　两人又陷入了诡异的缄默，乔林却微微笑起来。

　　“呵，那我也喜欢。”宋泊绯别过头，又瞄了他一眼。

　　乔林目光下垂，停了一会儿，说：“我可以再问个问题吗？”

　　“可以啊，你问我这么多，也不差这一个了。”

　　“你觉得公主会和王子在一起吗？”

　　“当然是和骑士了，公主和骑士在一起，王子也可以和他的骑士在一起，骑士就是最好的。”

　　“为什么？”

　　“不会背叛，默默守护，这些就不说了，主要是公主和骑士往往才是一家人吧，就我浅薄的认知来说，公主和王子都是各自王国未来的统治者，不打起来就不错了，这年头谁还要联姻啊。”

　　宋泊绯一顿，显然又想到了自己的事，不满地撇了撇嘴，紧接着便贴过来钻进了他的怀抱：“你这么问是不是在想什么呢，那我选骑士，你会是骑士吗？”

　　“我可以吗？”他的下巴抵在她头顶，“我想做一座小岛，等你偶然路过。”

　　“为什么是偶然路过，不是经常到访？”

　　“你喜欢自由，一定更想遨游世界吧，我这里很单调，但我会努力把它装点好的。”

　　“我是喜欢自由，你不喜欢吗？”宋泊绯听完后直直地看向了他，乔林感受到视线，便回以她温柔的目光。

　　“如果你不喜欢，那你至少喜欢我对吧，不要一个人做什么小岛，随我出海吧。”

　　“随你出海？”

　　“船就是移动的小岛啊，有什么两样呢？乔林，你愿意做泊绯船长的大副吗？”

　　她的表情忽然很认真，乔林用指腹蹭了蹭她的脸：“可我这样？”

　　“都带上，一起照顾你妈妈，有追债的就把他们都甩远了。”

　　宋泊绯越说越没谱了，他却没有反驳，听着这些话他的心里或许会好受一些，但愁绪永远无法因此轻易消解，至少现在还不行。

　　乔林没有出声，她便一直盯着他：“那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等一下你就知道了。”他脸上的阴翳被暂时拨开，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安定的笑意。

　　什么啊，这人也会卖关子了。

　　乔林让她闭上眼，再睁开时，宋泊绯便看到了他手里安静躺着的项链。

　　“八芒星。”

　　“也是罗盘哦，”他好像有些紧张，悄悄地抿住了下唇，“礼物不是很贵重，是我这几天努力买的，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喜欢啊，”宋泊绯的眼睛亮亮的，“海上的规矩，收上来就是我的了。”

　　她将脖子凑近，乔林便提起了笑容，为她戴上：“献给泊绯船长。”

　　“谢谢～那你呢，有什么愿望想要我来实现？契约？承诺？”

　　契约，承诺，她真厉害，都是他最想要的，可给她礼物时，乔林又深觉自己的无力，他该拿出更多来与她相配，现在却远远不够，除了忠诚，没什么用的忠诚。

　　“没有。”他故作轻松地说着，“副手本就会跟随船长。”

　　他从她嘴里听到过喜欢，那就够了，如她所言，待在她身边也是幸福，至于船上是不是只有他们，他是不是很快会被“解雇”，这些都不再重要，惟一重要的是变得更好，尽快地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