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月相潮汐

10、灼热

　　饭桌上难熬的沉默终于随着这一餐的结束而结束。

　　乔林面向镜头，介绍下一项日程：“接下来我会去舞室旁边的健身房健身。”

　　“一般会练多久呢？”

　　“一两个小时。”

　　一小时后，宋泊绯端着相机坐在划船机的座椅上，陷入了小小的遗憾。

　　都在健身房了，居然没有隐藏节目吗。

　　不能怪她这么想，有些人又换衣服又秀厨艺的，她心里总是会对他的下一步有些期待的。

　　还是她刚刚说的话打击到他了。取景器后，宋泊绯眉心微动，虽然她装作听不懂只说了最近会继续见面，这也不代表他们以后就不会见面了。

　　难道这样他就失落了，退缩了，是不是放弃得太快了呢。

　　还是，他在欲擒故纵？

　　说不定待会儿直接把衣服也脱了。

　　宋泊绯起身转换着角度，一边沉浸在了自己的各式想象中。她没能从饭桌中的复杂思绪中脱身，比起这个，好奇与探究驱使她先逃避，转而去研究他的一举一动。

　　而乔林，做完卧推做夹胸，高位下拉接划船，平举完反向飞鸟，卷腹后悬垂举腿，练得已浑然忘我。

　　直到力量结束准备转向有氧时，他才想起下午对健身这步有过怎样的计划。

　　完了，都泡汤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健起身他的脑子就好像被瞬间清空了。

　　乔林还是第一次这么不情愿地踏上跑步机，尽管三秒之后这台神奇的机器又会还给世界一个发狠忘情的乔林。

　　宋泊绯盯着画面中跑动的身影，不知不觉间也进入了专注的状态。

　　他做每件事都很投入呢，难得的还有常年如一日的坚持。反观自己虽然能将事情规划得井井有条，但自律于她而言仍是遥不可及的东西。

　　采访时他还说自己的生活单调，生活本来就很单调的，像这样脚踏实地做完一件又一件事，难道还不能称之为充实吗。

　　宋泊绯思索时，乔林已经从跑步机上下来了。

　　他走过来，就这么蹲在了她跟前。

　　他的眼睛因身体过度燃烧而微微睁大，瞳孔却对不上焦点，无措地游移着，嘴唇微张，正小口小口地喘出气来。

　　“泊绯，你辛、辛苦了。”他断断续续地说着。

　　一滴汗恰巧从他额角滑下，直直路过侧脸，最后在下巴处掉落。

　　宋泊绯看到这些画面时仍是透过眼前的镜头，所以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才想说呢，这人靠、靠这么近干嘛! 而且他现在的表情配上刚刚那句话很奇怪好不好。

　　她从相机后露出脸，眼神下落，便看到他跟着抬起眼与自己对视。

　　他的脸此时已经削下去了一些，眼窝也更加深邃，仿佛盛满清光的幽井。没有自然光时他的瞳色很黑，像是毫无杂质的黑曜石，因而这样向上看的目光也衬得他更加纯良。

　　眼睛湿漉漉的，好像一只大型犬。

　　宋泊绯指尖轻动，忽然想伸手揉揉乔林的头，反正他的头发已经蓬得够乱了。

　　他没有这么好的眼色，转瞬间已经起了身：“那我去收拾收拾，等我一下下。”

　　她的手才伸出一点，马上又回到了它忠实的工作岗位。

　　有时候真不知道乔林是有意的还是无心的，一会儿看着纯情，一会儿又会使出刚刚那种突袭的花招，一会儿露出腹肌都不好意思，一会儿却会听话地脱了衣服任人予取予求。

　　他到底是怎么样呢，宋泊绯凝视着乔林快速消失的背影，歪了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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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点，夜色渐深。

　　两人从健身房来到“晚山”后稍事休息，也已落座预备拍摄。

　　宋泊绯调整好微型摄像头的画面，拿起了桌上的酒单：“我来点酒吧，想喝什么？”

　　“我、我还没开始工作呢。”乔林快速地眨了眨眼，有些不明所以，“今天不是第一视角拍我营业嘛，应该成功了才点吧。”

　　“怎么，没遇到过这么爽快的客人？”她勾起嘴角，“那你走运咯。”

　　宋泊绯随即喊来侍应生：“一杯椰林飘香，一杯明天见。”说这话时，她的目光又悠悠地落回了他身上。

　　她偏好酸甜口、果味的酒，那这杯“明天见”就是给他点的了，乔林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这酒度数不低，他也可能一杯就倒。

　　不过这些并不重要，重点应该是泊绯为什么会选这杯酒对吧。

　　“明天见”是想说以后见吗，难道是对他下午那个问题的回答吗？乔林的眼睛亮了一下，好像兜住了突然出现的萤火。

　　但很快它们又暗了下去。他背过酒单，两杯酒在上面的位置隔得很近，可能也只是刚好看到了而已。

　　他觉得自己还真会联想，与其总想着这些虚无缥缈的可能，不如多花点心思在之后的拍摄上，起码还能帮到她。乔林低下头，就这样直到酒来。

　　宋泊绯瞧着他，却想起了一起吃晚餐的那天，他很拘谨，扮演推酒也生硬，叫姐姐又不情愿，还会突然借口跑开，即便好过了先前那帮人，他也不算是个特别理想的被采访者，

　　但她还是选择了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到现在已经过了许多天。

　　一转眼采访也将要结束了，时间过得真快。

　　所以才要选“明天见”啊，她看着那杯蓝色的酒，难道拍完了就连朋友都不是了吗。

　　酒被递过去的瞬间，他愣愣的，举起来便喝了一口。

　　也是，这么呆的人可能不会懂吧。

　　渐渐的，一切都有些天旋地转。

　　乔林望向上方，琥珀色的壁灯已经融化，在深红墙面上晕出了黏连的光斑。

　　远处，舞池中央的水晶灯更为夸张，有千万个闪烁的碎影在随着节奏明灭，仿佛整个空间都在规律呼吸一样。

　　眼前的人……很好看，珍珠耳坠摇动着，她的嘴巴一张一合，吐露的字句却淹没在背景的噪音中。

　　他们在拍摄前说好今天要叫他的艺名，他现在有些后悔了。她是在叫他“提奥”，还是在叫他跳，跳舞？根本分不清。

　　那他就跳一段好了。

　　乔林冲着她笑，用力地点了下头：“想看我跳哪首呢。”

　　宋泊绯愣了愣，在她的视角里，他们正玩着游戏喝着酒，慢慢地他的反应就变得迟钝了。

　　是喝醉了吗？她瞥了眼桌上的酒，还剩下一半，按他往常的酒量应该不至于。

　　那就是装的了，跟白天一样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既然如此，她扫了一圈周围的舞蹈，很快从里头挑了一支最骚的：“就那个好了，跟他一样。”

　　乔林随着她的手指看过去，视野却像蒙上了层毛玻璃，人影在其后重叠，晃荡、扭曲，逐渐失去形状。

　　好在他对“晚山”排的舞都很熟悉。

　　音乐响起后，乔林很快跟上了节拍。他的动作与步伐一如之前那样精准，力道也丝毫未减、强弱鲜明，因而在宋泊绯看来，他更不像个醉了的人了。

　　甚至原本轻浮的舞蹈在他演绎之后，也变成了他独有的风格，性感、撩人，观赏性却会稳稳地占据上风，让人只想要探究动作间的衔接为何能如此流畅。

　　宋泊绯有些失望，更加不想就此放过他，于是在他跳完后紧接着又指了另一首，一首跟着一首。

　　这样的消磨下，再精密的舞蹈机器也会产生纰漏。

　　酒精的后劲上来，乔林觉得自己仿佛踏入了云端。周围的喧嚣围绕着他，摇摆的光影也追着他，他成了这糜烂空间里一株生长着的植物，只凭身体的本能来驱动四肢。

　　空气里还浮动着香槟、雪茄与香水混合后的甜腻气息，他的肺叶也被这些厚重的味道压迫着，愈来愈呼吸不畅。

　　不仅如此，一股奇怪的灼热开始在他的身体里流窜，与面上烧红的感觉不同，它带来了隐隐的刺痛。

　　耳根与后颈都烫得厉害，乔林皱了皱眉，想将那股不断舔舐的火舌甩开，他的意识却在竭力抗争中被抛向更远的深海。

　　宋泊绯也是在这时察觉到他不太对劲的，可惜是从另一个角度。她眼里，乔林修长挺拔的身体依然与音乐配合紧密，表情却与之前有了差别。

　　那双总是清亮的眼睛此刻像是蒙上了薄薄的雾气，失了焦一般停在半空，试图辨认什么，却抓不住一点依托。他的呼吸也变得更加急促，快却浅。每一次转入暗处，他都像离了水的鱼一般痛苦不堪。

　　一个撤步之后，乔林在定格动作外抬起了右手，修长的手指便全然地覆上了他的眉眼。

　　那之下，唇瓣微启，喉结滚动，他将另一只手张开，顺着胸口缓缓地滑向了自己的腰腹。

　　好、色。

　　宋泊绯斜倚在角落望见这一幕，指尖也不自觉地掐紧了杯梗。

　　她的余光能瞥见周围，明明别人也是一样的动作，为什么他做起来就这么的……

　　不，那个蒙眼的动作是他额外加的，果然脸一被遮住，整个舞蹈的意味就变得暧昧了，这人还不承认他很有心机？宋泊绯挑了挑眉，抿下了一口酒。

　　她准备看向别处，可下一刻他的神情便像只无形的手再度攫住了她的视线。

　　仰头向后，鼓点停滞，台上的人便也出现了短暂的空茫，在恍惚的瞬间，他的眼球忽然不受控制地向上翻去，朦胧的白色取代了湿润的黑色，像月食瞬即而过。

　　他的眉宇间也随之浮现浓浓的、类似痛楚的痕迹，微启的唇像在无声喟叹，又像虚弱的呻吟。

　　一切发生得过快，旋即眼帘垂落遮住了空白。

　　乔林顺势接上下一个动作，宋泊绯的呼吸却像留在了那个片刻。

　　他他他……翻白眼啊，好好好……

　　她说不出来，也想不下去了，喝着酒的同时喉咙却一阵发干。

　　宋泊绯再抬起眼时，乔林的面上又变成了那副无知无觉的样子，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己刚刚做了什么表情。

　　他先前抬起手触到自己的额头时，就已经知道那不断袭来的晕眩已不仅仅是醉意了。此刻他正被灼热与恶寒轮番攻击着，胃里酒气上涌，让他的神智都有些模糊不清了。

　　重影叠着重影，他终于在音乐最后感受到了熟悉的注视。于是他也用迷蒙的眼睛去寻找、辨析，将她牢牢捕获。

　　对视的刹那，宋泊绯像是被吸入了一片温软而无助的混沌，整个空间跟着变缓，声音消失，颜色不再，只有他的呼吸像是近在耳畔。

　　之后，他一步步下台，像被最细密的丝线紧紧拉扯过来，倒在了她的面前。

　　“乔林！”宋泊绯连忙过去扶他，他的身体沉得惊人，气息更是烫得吓人。

　　她将手背覆在他额上，那里迅速告知了她他种种表现的根源。“你发烧了。”这是无疑的，回应她的也只有破碎的呢喃。
　　愧疚瞬间翻涌上来，将她吞没。

　　宋泊绯沉沉地叹了口气，见乔林嘴唇泛白都快失了血色，马上便撑起他决定先送人回去。

　　车子很快载上他们，闯进了夜幕。

　　乔林仍然意识不清，嘴里念叨着什么，但他又很安分，即便醉了酒生着病，他也只是抱住自己蜷在车座里，没有一丝一毫的不配合。

　　到底是谁叫他喝的那么烈的酒，又跳了那么多的舞啊，完全是恶魔啊。

　　想着想着，宋泊绯一下子泄了劲，更不好意思再看乔林，只能将目光投入了无休无止的车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