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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城下之盟 ...


  •   瑟烈斯带领着蹒跚的队伍切出风雪,轮廓在城墙下逐渐清晰。

      他们的出现瞬间打破了寂静。城头响起短促尖锐的金属摩擦声,原本隐于垛口的阴影同时动作——弩炮厚重的轮廓在雪光中显现,黑沉沉的炮口缓缓压下;更多的身影在墙脊上快速移动,架设武器的动作熟练而迅捷。

      整段城墙在几息之间便从沉睡中苏醒,化为一道布满尖刺的巨墙,沉默地指向下方渺小的人群。防御的规模与速度远超寻常聚落,尽管部分器械看得出修补的痕迹,但那种整齐划一的反应与森严的阵列,透露出不容小觑的组织度。

      “止步!”

      厉喝穿透风雪。城楼厚重的阴影里传来铁甲碰撞的闷响,一支钨钢杖率先探出,杖头的信息发射器正滋啦作响。紧接着,一个高大的褐发女性缓步现身,青铜胸甲在跳动的火把光下明明灭灭。“阿赫特城卫队首领,葛瑞亚。”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穿透风雪。

      “未经许可的武装靠近,视为敌对。”她目光如炬,声音压过了风啸,“卸甲,禀明来意。”

      瑟烈斯抬手,制止了身后队伍的骚动。他解开自己面甲的卡扣。随着冰冷金属的“咔哒”轻响,面甲被取下。

      暴风雪瞬间扑打在他毫无遮挡的脸上,引起一片惊诧的嘶声。那副与暴雪同色的眉眼暴露在人群注视中——面容是长年不见日光的冷白,轮廓清晰而锐利,眼瞳是一种极淡的银色,此刻正平静地、凝重地倒映着城墙上的火光与弩箭的寒芒。

      瑟烈斯解开披风系带,厚重的织物向两侧滑落,露出左胸那枚被霜雪半覆的鹰翼铜徽。他将佩剑解下,留在身旁雪橇犬的鞍袋外侧,金属与皮革碰撞出沉闷的轻响。

      “新巴比伦第七惩戒军,先锋侦察团指挥官,瑟烈斯·阿尔钦。”他的声音穿透风雪,清晰而平稳:“此来别无他意,只请求贵城施以援手,救治我身后的数名重伤员。”

      “银发的铁面将军。”女首领葛瑞亚钢杖敲上城垛,碎冰应声簌簌落下“你该知道阿赫特的规矩。要么,放弃你的军徽和所有兵器;要么,”她收回手,握紧杖柄,“就带着你的人离开。”

      “我们只求一处能安置伤员的地方。我军绝不会跨过这条——”冰冷的空气在他开口时灌入披风缝隙,布料发出细微的呜咽。他抬起手中的剑鞘,尖端在身前雪地上划出一道笔直的浅痕,“——由贵城划定的警戒线。”

      “送客!”葛瑞亚不再多言,反手用杖尾重重撞向身旁悬挂的青铜警铃。

      “铛——!”

      刺耳的震鸣穿透雪幕。几乎是同时,城墙上传来整齐划一的机械绷紧声——弩炮的弓弦顺势待发,淬毒的箭镞在黑暗中泛起一片致命的幽蓝寒光,将下方所有人牢牢锁在死亡的准星之下。

      “葛瑞亚队长!等等!”

      一声疾呼打破了这剑拔弩张的氛围。迦莱踉跄地踏前几步,几乎与瑟烈斯并肩。他高高举起左臂,展示出那枚黄铜色的雪鸽纹章。

      “我可以为他们担保!”迦莱的声音带着伤后的虚弱,却清晰无比,“他们绝非怀有恶意。这位指挥官……瑟烈斯,他救过我的命。他们现在只是想求一处能暂避这场暴雪的地方,让伤员得以喘息……”

      “退下,迦莱!”葛瑞亚厉声打断了他,“一枚旧纹章,担不起他们身上的帝国烙印和武装。”她手腕微抬,城墙上的弩箭似乎压得更低了,“最后警告,要么卸甲弃械,要么……”

      “队长!”

      一声急促的低呼骤然从她身后幽深的城门甬道内传来,打断了她即将落下的审判。一名同样全身覆甲的战士快步贴近,侧身附在她耳边,以极低的声音快速说了几句。

      葛瑞亚的脸色骤然一僵,她目光复杂地疾扫过下方沉默的瑟烈斯,又倏地落回传讯战士紧绷的脸上。

      “……知道了。”最终,她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这几个字。再次将视线投向下方,沉默如沉重的冰层,在城墙上下蔓延了数秒,只有暴风雪永不停歇的咆哮填充着这令人窒息的间隙。

      “你的人,全部留在这里,留在力场之外。”她盯着瑟烈斯,声音僵硬,却不再有即刻驱逐的意味,“城主现在要见你。只你一人,立刻。”

      葛瑞亚的钨钢杖随之调转方向,不偏不倚地指向迦莱。“担保人也来。”

      在防护力场波动的光芒下,瑟烈斯察觉到侧方城垛有新的动静——侧方城垛的暗格内,又有两架结构更精密的机械弩悄无声息地探出,那幽深的射击孔正随着下方营帐的方位,极其缓慢地同步微调着角度。

      瑟烈斯没有回头,只极轻微地向身侧偏了下头。一直紧盯着他背影的南茜立刻会意。她单手利落地将配枪卡回后腰的战术锁扣,另一只手按住剑柄,开始以一种稳定而戒备的速度向后撤退。

      瑟烈斯的目光最后扫过营地,与迦莱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没有言语,红发向导那簇金绿色的瞳孔认真依旧,如同寂静燃烧的火焰。随即,瑟烈斯转过身,率先迈开了脚步。

      迦莱紧随其后。两人前一后,沉默地走向防护力场那道短暂开启的狭窄缺口。就在跨越那道无形界限的刹那,流动的能量在空气中激起几乎无法察觉的嗡鸣,将城外的风雪与嘶吼瞬间隔绝。

      他们步入了阿赫特的领域。

      ——————————————————————————————

      传令的士兵一言不发,只是沉默地在前面引路。厚重的铠甲随着他的步伐发出规律而沉闷的摩擦声,回荡在幽深、石壁沁着寒气的走廊里。火光在远处的壁龛中跳动,将三人的影子拉长又揉碎。最终,他们停在一扇厚重的铜门前。

      士兵侧身让开,示意他们进入。

      铜门在身后合拢。门内的世界与门外凛冽的暴雪截然不同。壁炉里的木柴噼啪燃烧,将暖融融的光铺满房间。一枚锈蚀的雪鸽徽章挂在壁炉上方,在跃动的火光里流淌着如蜂蜜般的琥珀色光泽。

      空气中弥漫着姜茶辛辣的暖香,混杂着一缕苦艾的清苦气息,这味道顽强地渗进石缝间那些新生的、绒毯似的地衣中。

      一位两鬓斑白的中年人坐在厚重的木桌前,侧脸被壁炉炭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他手里摆弄着几只粗陶杯,笑容里带着长辈看晚辈胡闹时的无奈与一丝纵容。

      “小迦莱啊,”他摇摇头,笑呵呵地往杯子里注入深色的茶汤,热气蒸腾,“还是这么胆大。连巴比伦的军犬都敢往城里领。”

      “新巴比伦。”瑟烈斯纠正称谓。眼前两鬓斑白的中年人没有任何精神力场或感官强化的迹象——这是个普通人。

      “见谅,见谅。”赫利俄吹开茶雾,蒸汽从茶杯里袅袅升起,语气随意。"北境的消息传得慢,好些旧称谓改不过来。"

      “城主阁下。”瑟烈斯上前一步。“我们只需要...”

      “医疗援助?”赫利俄笑着截断了话头,将两杯倒好的姜茶推到桌边,“先喝口茶,暖暖身子。这天气,冷得骨头缝里都冒寒气。”

      瑟烈斯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窗外。呼啸的风声被厚实的墙壁滤去大半,只余沉闷的呜咽,玻璃外是令人窒息的漆黑。他没有心思喝茶。

      迦莱不动声色地瞥了瑟烈斯一眼,率先在那张略显陈旧的木椅上坐了下来。瑟烈斯沉默了片刻,最终,他还是依言落座,背脊挺得笔直,与椅背保持着谨慎的距离。

      赫利俄仿佛没看见这短暂的僵持,将自己那杯茶端到嘴边,不紧不慢地啜饮了一口,喉结滚动,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叹。暖黄的炉光柔化了他脸上的纹路。

      “小迦莱应该跟你提过阿赫特的规矩。”他放下陶杯,杯底与木桌轻碰。“想让伤员进城,可以。

      他倾身,用火钳拨弄了一下炉膛里的炭火,火光在壁炉中跳跃,也映亮了墙上那张绘制粗糙、边角卷起的北境旧地图。

      “——但得卸甲,缴械,放下一切身份。”他转过头,目光落在瑟烈斯脸上,那笑容依旧,眼神却清明,“你想让你的人,是作为放下过去的流民在这里活下去,还是……顶着那身荣耀的军徽,一起冻死在外面的冻土里?”

      瑟烈斯握紧了茶杯,指关节微微发白。迦莱倾身向前,声音放软了些:“伯伯,那些伤员……”

      “嘘。”

      赫利俄的食指轻轻按在自己唇上,打断了迦莱的恳求。他扶着桌沿缓缓起身。

      “银发的年轻人啊……”他的声音低沉下来,目光重新落在瑟烈斯身上。

      赫利俄忽然向前倾身,拉近了距离。壁炉的炭火在他温润的褐色眼眸里投下明明灭灭的、跳动的阴影。“十二年前,帝国北境边境线上,也曾有过一位非常年轻的将军。”他的语气像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传说她骁勇无双,单枪匹马就能捣毁一座虫巢,是翱翔于北境上空永不坠落的战鹰。”

      “喀。”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可辨的脆响,从瑟烈斯手中传来。那只粗陶杯的杯壁上,悄然绽开了一道细如发丝的裂痕。

      “您想说什么?”瑟烈斯的声音绷紧了。

      "以一己之力稳固了新纪元帝国边境线的帝国之鹰,涅蒂列特·阿尔钦。"赫利俄又走近了一步,目光平静地望进瑟烈斯骤然收缩的瞳孔里,"只是突然想起...那位战鹰的外貌,也是似你这般雪肤银发。"

      死寂笼罩了房间。

      滚烫的姜茶从裂缝渗出,灼在瑟烈斯紧握杯身的指腹上,带来尖锐的刺痛。

      “……她是我长姐。”他终于开口,声音干涩。

      “姐姐已经是帝国上将,弟弟却被流放到这种地方。”赫利俄笑了笑,“看来帝国的铁蹄也不留情面呐。”

      瑟烈斯注视着茶水渗入地面。炉火将他的银发镀成暖金色,垂落的发丝遮住了表情。

      瑟烈斯沉默地想起长姐的教导、军人的天职、战友的嘱托——他想要自己承担却总连累他人受难,妄图背负却总被生命的重量压弯脊梁。哨兵喉结灼烧像含了团炭火,“我——”

      “给你一个交易的机会。”话头再次被赫利俄截断。"伤员进内景接受治疗,其余人可以在缓冲区待到雪暴停下。"他忽然抬起手杖,杖尖“嗒”一声点在墙面那张旧地图的某个地方,“毕竟,阿赫特能够在这片废土上建立起来……追根溯源,或许也得感谢你姐姐。”

      “……”硌在心口的怀表开始发烫。

      “条件?”瑟烈斯的手指掐进掌心。

      "三次协防作战。"”赫利俄从木柜深处抽出一本厚重皮质封面的旧册,以及几张边缘磨损的羊皮纸,轻轻放在桌上。"抵御流匪、清理辐射废墟..."他的语调平稳,目光却状似无意地掠过静立一旁的迦莱,“当然也包括应对'旧纪元遗留问题'。”

      炭火余烬将寂静烫出细小的嘶鸣。炉膛里,最后一点炭火余烬发出细微的、毕剥的嘶鸣。

      迦莱的脊背无声地绷紧了,指尖下意识地掐进掌心。

      “保留军籍的流放者...”瑟烈斯缓缓开口,声音低哑,“...不得以任何名义接受非军部授权的武装委托。”

      迦莱的呼吸骤然加重。他看着瑟烈斯僵直的侧影,一股难以置信的怒火猛地窜上心头——

      “砰!”

      迦莱的拳头砸在木桌上,震得陶杯里水花四溅:"你脑子是不是被——"迦莱的声音因愤怒而拔高,在安静的室内显得格外刺耳。

      “但我答应协防作战,”瑟烈斯打断了他,声音不高,却像锋利的冰片割开了空气。他转过头,望向窗外咆哮的暴雪,那些疯狂旋转的雪片在他银灰色的虹膜上掠过,映出一道道冰冷的、苍白的痕迹,“——以我个人的名义,与我的军籍及所属军团无关。”

      他收回目光,垂眼看向自己紧握的双手。“如果……如果我们最终能捱过这段流放,”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我希望他们……有朝一日,至少还能通过复籍审查……回归现役。”

      “我会竭尽全力...”迦莱的斥责冻在舌尖。他第一次见到瑟烈斯露出这样的神情——年轻指挥官低垂的银色睫毛在颧骨上投下细密而颤抖的阴影,喉结艰难地滚动,最终从紧抿的唇间,泄出一丝几乎听不见的、破碎的气音。

      “……求您。”

      室内陷入一片滞重的寂静,唯有炉火在哔剥作响。

      “……阿赫特的医疗舱能治伤,可治不了心盲。”赫利俄望着他低垂的头顶,静默片刻,终于叹了口气。

      “让你们的伤员进来吧。”厚实的手掌带着沉甸甸的分量,拍在瑟烈斯紧绷的肩甲上。“至于你……”

      他收回手,目光扫过青年染着风霜与血渍的战甲,扫过他胸前的鹰翼徽章。

      “就穿着这身盔甲,”赫利俄的声音恢复了平静,“替我们守三次黎明。”

      ——————————————————————————————————

      冰原马的鼻息在极寒的空气里散开,化作转瞬即逝的苍白雾团。

      迦莱抱着两箱能量胶跳下雪橇,他看见数顶灰扑扑的帆布帐篷歪斜地支在雪地里,像被遗弃的旧船帆。几个裹着厚毛毯的士兵沉默地搬运着木箱,动作因寒冷和疲惫而显得迟缓僵硬。

      “……多谢。”南茜伸手接过箱子,声音沙哑。交接的瞬间,她身体不受控制地一晃,猛地踉跄了一步——迦莱这才看清,她左腿的姿势极不自然,厚重的裤腿上,隐约渗着一片已冻结的深色污渍。

      “你需要休息。”迦莱看着她。

      南茜抬起眼回望他,护目镜后的目光疲惫却清醒。她摇了摇头,声音压得很低:“有人比我更需要。”说完便抱紧箱子,转身一瘸一拐地走向医疗帐篷的方向。

      迦莱的视线掠过营地:东侧帐篷外堆着几柄断工兵铲,西边雪地里斜插着半截焦黑的旗杆,褪色的战旗裹着冰晶在风里痉挛。没有,没有,哪里都没有瑟烈斯的痕迹。他喉头发紧,恍惚又回到数小时前的洞窟——彼时瑟烈斯也是这样消失在暴风雪里。

      就在这时,一丝微弱的气息飘来——松脂燃烧的焦香,混着一缕新鲜的松木味。迦莱蓦然抬头,望向营地最北端。一簇篝火在那里苟延残喘,火光微弱却固执。

      瑟烈斯坐在火堆旁,未束的银发垂落在肩甲上,发梢与积雪几乎融为一体。

      他正用匕首削刻一块松木,刀刃刮擦木纹的沙沙声规律得令人心悸。在他脚边,散落着几块大小不一的木料,每一块的顶端都被雕刻过——全是残缺的鹰首,喙部断裂,羽翼歪斜,像是尚未学会飞翔的雏鸟,无声地堆积在雪与灰烬里。

      迦莱屏住的呼吸,此刻才缓缓化为白雾吐出。他迈开脚步,踩过积雪,一步,两步,三步……

      瑟烈斯似乎察觉到了。手中的匕首一顿。

      他回过头。

      跳动的篝火落进他银色的瞳孔里,却没有点燃丝毫暖意,反而像被封在了冰层之下的冻湖,沉寂,压抑。匕首尖还抵在松木表面,那刻到一半的鹰喙因这突如其来的停顿,线条显得扭曲而怪异。

      接着,瑟烈斯手腕一扬。

      一件东西划着短弧抛来。迦莱下意识接住——是块沉甸甸的木雕,还残留着被火烘烤过的微弱暖意。

      那是一只没有角的冰原鹿,身形稚拙,线条朴拙。它安静地卧在他掌心,模样竟隐约与迦莱自己的精神体有几分相似。

      火舌突然窜高半尺,将两人的影子投在雪地上。瑟烈斯削下最后一刀,这一次,松木上终于呈现出一只完整的帝国军鹰,姿态昂然,翼展凌厉——只是唯独那本该锐利的鹰喙,嵌着一道刺眼的裂痕。

      他凝视着手中的木鹰,目光沉黯。片刻后,手指一松。

      他将成品扔进火堆,看着烈焰吞没鹰翼。

      木鹰坠入火焰中心。橙红的火舌瞬间缠绕而上。木块在高温下噼啪哀鸣,扭曲变形,那只刚刚成型的鹰,很快被烈焰吞没,化为跃动火光的一部分。

      瑟烈斯沉默地看了一会儿火焰,伸手又拿起一块新的木条。匕首尖落下,刮擦声再次响起,单调而固执,重复着与刚才别无二致的步骤。

      “你...”迦莱走到他身边,隔着篝火的热浪坐了下来,“...还会刻木雕?”

      寒风卷着未燃尽的灰烬,掠过两人膝头。

      匕首的动作顿了顿。

      "九岁那年,长姐用一截雪松根,雕了只战鹰。"瑟烈斯的声音沉静,刀刃却突然用力,深深楔入木头的纹理,"“换走了母亲留给我的一块旧怀表。"

      远处山脊的风声陡然加剧。火堆突然窜起的火苗将木鹰的投影放大在帐篷上,振翅欲飞。"那时候我因为她要离家远去而伤心..."匕首的刀尖再一次狠狠扎入松木的年轮中心,"...但她说战士的眼泪该冻在战场,不该落在授勋仪式上。"

      迦莱用指腹摩挲着木雕冰原鹿粗糙的表面,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浅层的精神链接尚未完全消退,此刻正将瑟烈斯雕刻时灌注进木头年轮里的、那些遥远而沉重的情绪,丝丝缕缕地传递过来。

      他的目光扫过火堆边散落的那些残缺木雕,最旧的那个躺在火堆边缘,已经被炭火熏成焦黑色。

      “你姐姐…”迦莱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想起自己曾捡到的那个小流浪者,每次自己要出门时,那孩子也会揪着他的衣角,瘪着嘴,眼里憋着两汪倔强的泪,“…很擅长哄孩子。”

      他嘴角泛起笑意,“…说实话,哄孩子可比带新兵难多了。他们听不懂大道理,只认得你是不是真的要走了。”

      “也许吧。”瑟烈斯叹了口气。

      冰原的寒风再次卷来,扬起几片零星的雪花。迦莱看着瑟烈斯将新雕刻好的鹰拿在手中,就着晃动的火光,静静地端详。

      迦莱用靴尖随意拨了拨脚边堆积的木屑,声音在渐弱的噼啪声中显得清晰:"赫利俄要的只是三次协防,不是你们的人头。"他指尖抚过木块未刮净的毛刺,将鹿雕放进口袋,"活着的人才有资格谈军纪。"

      “……”

      瑟烈斯没有回应,只是沉默地凝视着火焰将尽处那暗红色的余烬。刻刀在他指间停顿,刀尖映着最后一点微弱的火光。

      “那老头不是什么恶霸。”迦莱搓了搓冻红的指节从木干上站起来,故意把靴上的马刺踢得哐当响:“三年前暴雪封山,也是他带人凿穿冰层,救了南麓七个村落。”

      瑟烈斯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迦莱看见,那双一直封冻般的银灰色眼底,终于泛起了极细微的涟漪——像是第一滴融化的雪水,悄无声息地渗进了坚硬的冻土层。

      “欠你的那两箱能量胶,我已经给南茜了。”迦莱转过身,逆着逐渐清亮起来的东方晨光站立。光线从他身后漫过来,将他的轮廓勾勒得有些模糊,边缘融进稀薄的青白色里。天快亮了。

      "这下两清了——上次你陪我下矿井的报酬。”

      瑟烈斯握着刻刀的手指微微松开了些许力道。他眨了下眼,瞳孔里倒映着的那簇将熄的火光。

      “……谢谢。”他说道,声音很轻,落在将熄的火光里。

      “道谢该看着人说。”迦莱双手松松抱在胸前,围巾边缘在渐强的晨光中镀上了一层柔软的金边,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

      破晓的光线终于彻底漫过雪原的地平线,将天地从铁青染成一种透明的灰蓝。瑟烈斯依言抬头,对上迦莱的视线,然后缓缓起身。

      常年严苛军姿训练锻造出的挺拔身形,在稀薄的晨光中拉出一道利落的剪影。迦莱看见对方银灰色虹膜上浮动的朝霞,而他披散肩头的银发,则被初升的朝阳浸染成温润的鎏金。

      当第一滴融雪砸在迦莱睫毛上时,瑟烈斯俯下了身。

      他的动作一如往常的准确克制,温热的吐息擦过迦莱耳际,颊面随之轻贴上来,短暂地触碰向导被风吹乱的鬓角。这是一个标准的贴面礼。

      “谢谢。”瑟烈斯的声音近在耳畔。他的鼻尖离迦莱的脸颊仅剩半寸之遥,随着低语呼出的白雾,模糊了两人之间微不足道的距离。

      “礼仪课满分。”迦莱的轻笑从胸腔里震出来,拂动着两人之间那层稀薄的暖意。

      然而,就在瑟烈斯完成礼节准备后退的瞬间,迦莱忽然伸手,一把扯住了对方腰间冰冷的武装带。"但长官漏了最后半步——"

      话音未落,他已然踮起脚尖。

      柔软的唇瓣落在瑟烈斯的颧骨。那触感一触即分,留下了细微的刺痛与痒意。

      “不客气。”

      他像完成了恶作剧的孩童,靴尖点在雪地上,就着这个姿势轻盈地向后跃开一步,像一尾跃动的火红雪狐。瑟烈斯望着那道红发身影走向越来越亮的晨光,皮靴踩进雪地的声音由近及远,最终彻底没入雪地车渐起的轰鸣里。

      “长官!”

      南茜的喊声劈面而来。瑟烈斯条件反射般挺直脊背,恢复成惯常的姿态,目光迅速扫去——却见坎德抱着一箱物资站在十步开外,正用冻得通红的指尖,隔空点了点自己的左脸侧。“这儿沾了点东西。”

      瑟烈斯依言抬手,指尖探向颧骨。然而就在动作将尽的刹那,他的视线捕捉到了自己手上的异样。

      一缕不属于他的鲜艳红发,不知何时缠绕在他指节上。随着晨风细细地颤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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