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山生存手册》信绿

8、试探

　　叶音子眼里像盛了揉碎的星光，踮着脚拽了拽于溯的袖子，声音脆生生的：“我们去吃什么呀？”

　　于溯指尖慢悠悠划过手机壳边缘，语调松松散散，没什么起伏：“你想吃的，都可以。”

　　“火锅！”小姑娘眼睛亮得更甚，连带着说话都带了点雀跃的尾音，“能吃火锅吗？我好久没吃过了。”
　　“行。”他应得干脆，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小溯哥哥最好啦！”

　　叶流在旁边轻嗤一声，翻了个不明显的白眼：“没出息。”
　　于溯侧过脸看他，嘴角勾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语气带了点调侃：“你们兄妹俩倒挺像，连没出息的模样都一模一样。”
　　叶流：“……”

　　这家伙内涵人的本事真是登峰造极，一句话就能把人噎得没话说。

　　于溯带他们去的火锅店藏在写字楼顶层，落地窗外是铺展开的霓虹灯火，内里装潢雅致又考究，连餐具都是成套的骨瓷。叶音子扒着玻璃看了好一会儿，眼睛瞪得溜圆，活像第一次进大观园的模样，算是真见了回世面。

　　叶流倒没什么太大反应，见怪不怪。于溯向来如此，吃穿用度都透着股藏不住的金贵，哪天他要是愿意屈尊吃碗路边摊，那才叫真的反常。

　　……可莫名就想起，以前他做了碗番茄鸡蛋汤，于溯皱着眉，却还是没放下勺子的模样。叶流心里窜起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有点像委屈，又有点荒唐。

　　嘶——他甩了甩头，把这莫名其妙的念头压下去，将心比心，决定今天对这位“金主”客气些。
　　他把烫金菜单往叶音子面前一推，怂恿道：“音子，使劲点，反正有人买单。”

　　叶音子瞥了他一眼，视线没离开菜单，语气平平：“知道，难不成你买得起？”
　　叶流：“……”

　　今天这心算是被扎成筛子了。可他没法反驳，这是实打实的实话。林莉每个月只给固定的早餐钱，他想买点别的，都得小心翼翼地开口要，论手头宽裕，叶音子确实比他强得多。

　　没一会儿叶音子就点完了，于溯扫了眼菜单，抬眼问：“想喝酒吗？”
　　叶流摇摇头：“没喝过。”
　　“那算了。”于溯收回目光，又问，“怎么点了清汤锅？”
　　“胃疼。”他说得简短，没多余解释。

　　火锅锅底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红油锅的烈被清汤锅的温润衬得柔和了些。毛肚在滚汤里七上八下，捞出来裹满麻酱，爽脆得让人舌尖发麻。叶流吃得半饱，靠在椅背上，暖气熏得人有些发晕，心里那些积压了许久的情绪，也跟着翻涌上来。

　　不得不承认，跟着于溯混，是真的舒坦。以前是，现在也是。

　　骨气这东西，说起来好听，可哪有入口即化的肥牛卷香？哪有吸满汤汁的鱼豆腐入味？等哪天他能自己赚钱，经济自由了，再把这丢了的骨气捡回来也不迟。

　　这么想着，他自己先忍不住低笑出声。
　　“笑什么？”于溯的声音在对面响起，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探究。

　　叶流抬眼，眼底还带着点没散去的笑意，语气却透着股无奈的自嘲：“笑我自己没骨头，被你呼来喝去的，比条小狗还听话。”

　　“笑我妈为了护我，跟她十年的闺蜜说断就断了五年，最后竟然因为一条朋友圈就和好了，跟过家家似的。”
　　“还笑我们两家这云泥之别，连道个歉都得拐十八个弯，不痛快得让人难受。”

　　于溯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眉头微微蹙起，没说话。

　　叶流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停不下来，语气里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挑衅：“你说，要是你妈到最后也怀不上孩子，你被你那个继父扫地出门，到时候我们是不是就平等了？”
　　“于溯，你比我还没骨气，为了不被赶出去，竟然还信拜佛那一套，你以前不是最嗤之以鼻的吗？”

　　“我拜佛，只是为了让我妈安心。”于溯终于开口，声音冷了几分，他抬眼看向叶音子，语气里带着点不加掩饰的讽刺，“你爸妈为什么离婚，你妹妹不知道，你心里清楚，不是吗？”

　　“你可以装不知道，不知道就能推卸所有责任。不知道山楂能致人流产，不知道出事了该打120，甚至不知道做错了该道歉。”

　　叶流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什么重物砸中，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避开于溯的目光，指尖攥得发白——他就是想逼问，想知道于溯这突如其来的示好到底是为了什么，是真的原谅了，还是只是一时兴起？

　　于溯没再说话，起身结了账，转身就走，背影挺得笔直，带着股显而易见的怒气。

　　就像五年前那个晚上一样，只是这一次，他似乎更生气，更咄咄逼人，走得也更远，更决绝。

　　“小溯哥哥怎么什么都知道啊？”叶音子眨着大眼睛，一脸困惑地看向叶流，“那他知道我爸是谁吗？”
　　叶流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叫，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你是垃圾桶里捡来的，没有爸。”
　　叶音子：“……”她翻了个巨大的白眼，懒得理他。

　　蹭了一顿昂贵的火锅，叶流带着叶音子回了家。林莉大概是玩疯了，回来后蒙头就睡，他推开卧室门看了一眼，又轻轻合上了。

　　躺在床上，叶流陷入了混沌的回忆里。日子怎么总是这样？莫名其妙地糟糕，又莫名其妙地变好，然后再不动声色地，用过去那些血淋淋的伤口，来刺痛现在的自己。

　　他摸出手机，点开于溯的微信。于溯的头像是一张街景照，陈旧的老墙角落里，爬着一轮新生的初阳，光影交织，透着股说不出的意境。
　　昵称就一个字：氵。

　　叶流盯着那个备注框，犹豫了半天。单写一个“溯”字，太亲昵了，显得他好像多在意似的；写全名，又太生分，毕竟他们现在还是同桌。

　　他像个刚接触网络的小学生，纠结来纠结去，最后鬼使神差地，敲下了“逆流”两个字。

　　“于逆流，哈哈哈哈……”他自己先笑出了声，笑声里带着点自嘲，眼眶却莫名热了。他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又点开了于溯的朋友圈。
　　划了两下，一片空白。
　　——被屏蔽了？

　　他不死心，又往上划了半天，依然是干干净净的一片。屏蔽是什么意思？！加了好友又屏蔽，于溯这是故意的？！

　　叶流气得把手机往被子里狠狠一戳，胸口憋着股无名火。太过分了！谁让你主动加我的？现在又屏蔽我，耍人玩呢？！

　　他又气又难过，脑子一热，直接点开了语音通话。
　　“喂。”电话接通得很快，于溯的声音里带着点半夜被吵醒的不耐，低哑又磁性。

　　叶流的语气比他还冲，带着股没处发泄的怒气：“你朋友圈为什么屏蔽我？是你主动加我的，我都没屏蔽你！”
　　于溯愣了一下，语气透着点茫然：“我没有。”
　　“没有？你自己去看看！”叶流不依不饶。

　　“我没发过朋友圈。”于溯无奈地重复了一遍，语气软了些。
　　“呃……”叶流瞬间卡住，电话那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直到听筒里传来一声极低的轻笑，带着点纵容，又带着点揶揄，叶流才憋红了脸，吐出一个字：“哦。”
　　他手忙脚乱地按断了电话，脸烫得能煎鸡蛋。这简直是奇耻大辱！他竟然因为这种事跑去质问于溯！

　　还没等他消化完这份尴尬，于溯的电话又打了过来。他想都没想就挂了，可铃声像跟他作对似的，执着地响个不停。

　　算了，以后还要做同桌，总不能一直这样僵着。叶流扶着额头，认命地接起：“喂。”
　　“怎么话还没说完就挂了？”于溯的声音里还带着点没散去的笑意。
　　叶流没好气：“没什么好说的。”

　　“加你好友的时候，不是挺不情愿的吗？怎么现在想起看我的朋友圈了？”
　　叶流瞬间炸毛，语气愤愤：“我就知道你是来嘲讽我的！再见！”

　　“别挂。”于溯的声音突然软了下来，慵懒的，温柔的，还带着点笑意，“流儿。”
　　这两个字被他念得缱绻又好听，像羽毛轻轻搔在心上。叶流的动作顿住了，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

　　于溯顿了顿，缓缓说道：“如果你想看我的朋友圈，我以后都可以发。”
　　“……”电话那头又陷入了沉默，只有彼此浅浅的呼吸声。

　　“喂？流儿？”于溯的声音带着点试探。

　　“我、我不想看。”叶流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然后飞快地挂了电话，把脸埋进被子里，心脏跳得飞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