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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失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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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流的课桌抽屉里,总躺着两份不重样的早餐。
牛奶温得刚好不烫口,三明治里夹着现切的番茄与新鲜生菜,偶尔是撒了白芝麻的红糖馒头配醇厚的咸豆浆,看得出来做的人花了心思,执着得近乎执拗。
他问过于溯,那人却端着副泾渭分明的模样,恪守着不知从哪学来的“霸总准则”,眼皮都没抬一下,斩钉截铁地甩来两句“不知道”“没看见”,语气冷得像刚从冰窖里捞出来。
叶流没辙,只能把多余的那份往孟猛那儿送。
每天清晨的走廊,像是默认好的固定剧场。孟猛跟块钉在原地的望夫石似的,目光穿透攒动的人影,精准捕捉到叶流走来的身影。
少年身姿挺拔,走路时目不斜视,周遭的喧嚣仿佛都与他隔了层无形的屏障。
孟猛捂着心口,眼底泛着亮晶晶的激动,嘴里念念有词:“晕,流哥也太帅了,他眼里分明只有我!” 那副被戳中心巴的模样,恨不得当场原地转三圈,让叶流每次都忍不住腹诽:戏精的世界,果然都这么夸张?
一周的日子不算难熬,叶流尚能应付。只是某人的朋友圈更新得勤了些,却净是些没文案的风景图,山是寻常的山,水是普通的水,敷衍得明明白白。
他自己都觉得荒谬,这种无关紧要的东西,他竟会第一时间点开看。上辈子大抵是欠了什么,这辈子才会被于溯搅得心神不宁。
两人的微信对话框常年沉寂,偶尔聊两句,也总陷在尴尬的僵局里。叶流不再是当年那个热络爱笑的小孩,他们像是悄无声息地换了位——一个费劲找着话题,一个三两句就终结。
叶流隐隐觉得自己“渣”,虽不懂这词用得是否贴切,却难免对那份残存的童年情谊生出歉意。于溯眼底的眷恋明晃晃的,他却偏生做得不留情面。
唯有一点,是叶流始料未及的——他在外人面前竖起的冰川人设,正以每秒八十平方米的速度,悄无声息地消融。
这事得从三天前说起。
二班转来的同学与一班总算熟络了些。起初碍于长期的竞争关系,彼此都带着淡淡的疏离,可在吴建的“高压统治”下,渐渐发现对方竟是如此“友好可亲”。
于是乎,尽管早有于溯不近人情的传说,还是有不怕死的敢来试探,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劲头足得很。
文娱委员赵依一是个甜软的小姑娘,攥着卷子的指尖都泛着白,怯生生地走到于溯桌前,声音细若蚊蚋:“于溯,我有道题不会,你能给我讲一下吗?”
于溯向来“礼貌”,总要等对方把话说完才拒绝,只是从不抬眼。他垂眸刷题,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骤然停顿,语气冷硬如冰:“没空,不可以。”
赵依一虽有心理准备,却还是被这直白的拒绝噎得眼圈发红,委屈地站在原地。长这么大,她从没被人这么直接地拒绝过,班里几十双眼睛都盯着,让她进退两难,连体面退场都做不到。
叶流刚做完一张卷子,抬眼瞥见那泛红的眼眶,心里暗叹一声:“没事招惹他干嘛?你看我敢吗?”
他想起刚认识于溯时,自己也总爱追着他问问题,那些被拒绝的场面,尴尬得能抠出三室一厅。这么一想,倒愈发感同身受起来。
班里人不敢来问他,毕竟他自我介绍时就明说了,不接受任何人请教。于溯偏没这自觉,有些人也实在没眼力见。
叶流放下笔,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过来,我教你。”
话音刚落,赵依一、杨昊,凡是能听到他声音的人,全齐刷刷转过头来,包括他那位冰山同桌。
叶流心里顿时发怵,手指无意识地转着笔,补充道:“我时间有限。”
“噢,好,好!”赵依一连忙应着,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越过于溯把卷子递到他面前。
叶流以前也常给人讲题,来者不拒,且自有一套方法,能让人在最短时间内开窍。果然,不过十分钟,赵依一便茅塞顿开,连声道谢着回了座位,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杨昊转过头来,啧啧两声,语气戏谑:“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叶流头也没抬:“滚。”
“嘿,你对我就这态度?”杨昊不乐意了,“说好的从不讲题呢?”
“看不下去。”叶流言简意赅。
“啥?你看不下去她不会?”
叶流解释不清,干脆伸出手:“拿来,我也给你讲。”
杨昊顿时受宠若惊,深知过了这村没这店,连忙掏出好几张卷子,指着上面的题道:“这、这、这都不会!”
叶流一一给讲了,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只剩些物是人非的感慨。杨昊双手合十,作揖道:“大哥,请受小弟一拜!”
“客气。”叶流接话自然。
杨昊一愣,今儿个的叶流不对劲啊,居然还会接梗?他连忙补了句:“流哥,你变了,请保持这样的你!”
叶流:“……”
事实证明,装逼是要遭报应的。
自从发现叶流愿意讲题,他座位旁的人就渐渐多了起来。他不像于溯那般擅长冷脸拒绝,更有甚者,根本不是来问问题的,纯粹是为了凑近看他,连别班的人都被吸引过来了。
虽说人数还在可接受范围内,但连着几天下来,叶流直接累瘫了。
他趴在桌上一动不动,谁叫也不应。
耳边传来一声极轻的轻笑,不用想也知道是他那位同桌——于溯又来嘲笑他了。
可恶。
叶流烦躁地转过头,依旧趴着,却睁着眼,直直盯着某人,说不清是瞪还是怨。
于溯对上他的视线,竟失神了片刻,那双素来冷淡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快得像流星划过夜空。
叶流盯了一会儿,没等到预想中的嘲讽,便又转了回去,合上了眼睛。
这时又有人来问问题,于溯对待熟人与陌生人的声音向来有着不同的温度,此刻依旧是一贯的冷淡,却开口道:“我教你吧。”
来人整个听讲过程都晕乎乎的——于溯居然在给人讲题,还讲得条理清晰,通俗易懂,完全不像传说中那般不近人情。
“我、我也有问题要问!”
“我也想问!”
“排队排队!”
周围的人越聚越多,比叶流讲题时多了一倍。叽叽喳喳的声音才响了两秒,于溯便发现身边的座位空了——刚才还趴着的某人,跑得没影了,只留下一把空荡荡的椅子。
这场“讲题风波”不知怎么就传到了吴建耳朵里。
这位班主任气得差点原地爆炸,他手底下这两个苗子,可是重点培养的状元坯子,时间比金子还贵!吴建蹬着步子冲到讲台上,书本“啪”地一拍,震得黑板都颤了颤,怒视着底下的学生:“听说最近班里的同学问题目很积极啊!”
教室里鸦雀无声,连呼吸声都轻了几分,生怕触了班主任的霉头。
“叶流、于溯,”吴建的目光扫过两人,语气严厉,“你们很闲么?我的要求你们达到了?昨天的压轴题怎么一个也做不出来!”
叶流下意识回了句:“报告,因为没学过。”
“闭嘴!”吴建怒喝一声,“从今以后,想问他们题目先问过我!我解决不了,你们再去找他们!越过我,就是瞧不起我吴建!三千五百字的检讨,有胆子的可以试试!”
……
教室里静得落针可闻。
叶流悄悄呼出一口气,不得不说,老吴的威慑力还是很大的。这下好了,应该不会再有一道又一道的“基础题”来找他了。
这几天的经历像场梦,他的冰山形象硬生生融化成了小冰块,还好在吴建的“挽救”下保住了几分,真是恩人呐。
正感叹着,叶流便看到于溯在吴建的眼皮子底下,接起了电话。
“喂。”于溯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绪。
电话那头传来女人带着哭腔的哽咽:“儿…儿子,回…回来,救…”
于溯的瞳孔骤然放大,他没再多说一个字,猛地站起身,推开椅子,疯了似的冲出了教室,连椅子腿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都顾不上。
吴建还没反应过来,人就没影了。好在放学铃声恰在此时响起,班里学生欢呼着收拾东西撤退,吴建只能悻悻地想着:明天再找这小子算账。
于溯出校门很顺利,回家的路却像是被无限拉长了。他闯了好几个红灯,到了楼下,一把甩下自行车,三步并作两步冲上了楼,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
打开门的瞬间,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呛得人忍不住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