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山生存手册》信绿

12、随心所欲

　　叶流的眉头渐渐皱起，笔尖一时落不下地方，“混蛋，你在检讨书上骂我呢？”

　　这话像一缕凉风扫过闷热的教室，于溯脸上的笑意慢慢淡了，手腕一翻把本子往后翻了好几页，笔帽“咔哒”一声扣上，动作轻却态度明确——不给抄了。

　　“？”叶流的笔尖还悬在半空，段落卡在最关键的地方，一股莫名的火气窜上来。他拽着椅子往左边挪了半米，椅腿在水泥地上划出细碎的声响，嘴硬道：“小气鬼，谁稀罕啊。”

　　最后一节课的铃声刚落，老吴拿着运动会成绩表走进教室，“第一名”三个字落地的瞬间，班里的欢呼声差点掀翻屋顶，震得窗户玻璃嗡嗡作响。

　　叶流的笔尖却控制不住地发抖，墨水在纸上晕开一小团黑影。过往的画面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猝不及防涌进脑海，打骂声、摔东西的声响在耳边盘旋，缠得他喘不过气。

　　他猛地攥紧拳头，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帽子扣在头上，趁着教室里的混乱，猫着腰从后门溜了出去，一路跑到操场的草坪上，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气。

　　要是能失忆就好了。他望着远处教学楼的轮廓，脑子里乱糟糟的，甚至开始琢磨往哪个方向撞能忘了那些破事，又不会变傻。
　　正出神时，后颈忽然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激得他打了个寒颤。

　　于溯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清爽，手里捏着一根还冒着白气的雪糕：“要么？”

　　叶流的喉结动了动，那是他平时连想都舍不得想的牌子，却还是偏过头，硬邦邦地说：“不了。”

　　于溯没多说什么，手腕一扬就把雪糕扔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动作干脆利落，没给他半点制止的机会。
　　叶流看着那道抛物线，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他平时连五毛钱的冰棍都要犹豫半天，这人居然说扔就扔，“真浪费。”
　　“你怎么了？”
　　“关你屁事。”
　　“你的口头禅能不能改改？”于溯的声音平平稳稳，听不出情绪。
　　“不能。”叶流梗着脖子，有些心虚。

　　于溯没走，就站在旁边的榕树根下，树荫遮住了他的半边脸，只剩下颌线的轮廓清晰可见。沉默了半晌，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语气带着点不自然的试探：“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叶流闷着头，声音埋在膝盖里，含糊不清：“没有。”

　　于溯抿了抿唇，斟酌着措辞，每一个字都说得轻轻的：“那……你想不想，要一个拥抱？”
　　这话里有纯粹的安慰，也藏着一点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私心，一旦说出口，就再也收不回来了。

　　叶流猛地抬头，看向于溯的眼神里满是迷茫，像只被突然惊动的小兽，不知道该往前还是往后。
　　他的目光太过干净，又带着点无措，让于溯忽然有些慌了神，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

　　于溯索性在旁边的台阶上坐下，避开他的视线，含糊道：“当我没说。”

　　叶流轻轻吸了口气，捡起地上一根折断的树枝，在草坪上漫无目的地画着圈，圈了又划，划了又圈，青草的气息顺着风飘过来，带着点淡淡的凉意。

　　能这样单独和叶流待在一起的机会太少了，于溯看着他低垂的发顶，那些憋在心里很久的话，像是被风吹动的柳絮，争先恐后地想要飘出来。“我爸妈离婚了。”

　　“啊？”叶流猛地扭头，眼里满是错愕，“为什么呀？”
　　于溯扯了扯嘴角，语气带着点无奈：“就……过不下去了。”

　　叶流的身体瞬间僵住，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住了，每说一个字都觉得刺痛：“因为没有孩子？”
　　于溯摇头：“不是。”

　　“就是！”叶流的鼻子一酸，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他在于溯家住过一段时间，秦芝和顾远年很恩爱，对他也很好，那是他这辈子见过最温暖的一家人。“呜……”

　　“哈？”于溯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把自己的校服袖子递过去，看着他掉眼泪的样子，有点可怜又有点好笑，“这是我爸妈离婚，你哭什么？”

　　叶流捂住脸，肩膀一抽一抽的，“我难过。”
　　“难过什么？他们早该离了。”于溯收回袖子，抬手用手背接住了从他脸颊滑落的泪珠，热乎乎的温度烫得他指尖发麻，心里忽然软了一片。“喂，我都没哭呢，呃……”

　　于溯怔住了。

　　他感觉一个温热的身体扑进了怀里，双臂紧紧地环住了他的腰，力道不算特别大，却带着一种全然的依赖。胸膛贴着胸膛，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心跳，平稳又滚烫，让呼吸都变得轻了许多。

　　“骗子，你肯定哭了！”叶流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

　　于溯挑了挑眉，鼻尖蹭着他柔软的耳发，陌生的触感让他心里泛起一阵奇异的涟漪。他低头，在他耳边轻轻笑：“还没离。”
　　叶流哽咽了一下，猛地抬起头，眼眶通红：“什么？”

　　“我骗你的。”于溯的目光落在他湿漉漉的睫毛上。
　　“……”叶流吸了吸鼻子，伸手把两人推开一点距离，瞪着他，“你再说一遍？”

　　于溯看着他气鼓鼓的样子，眼底的笑意更深了，故意道：“哭得很可爱。”
　　叶流气得抬脚就往他小腿上踹！

　　可惜没踹中，于溯轻巧地往旁边挪了一步。叶流愤愤地转身就往教室走，抓起书包，等放学铃一响，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校门。

　　于溯跟在他后面，走到十字路口等红绿灯时，叶流忽然回头，对着他竖了个标准的中指。

　　于溯舔了舔后槽牙，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我哪里对不起你了？”
　　“你对不起我的事情多了去了！”叶流梗着脖子吼道，声音却没什么威慑力。
　　“要多少钱？”于溯忽然问。
　　“什么？”叶流愣住了。

　　于溯耸耸肩，伸手摸进口袋，掏出几张百元大钞在他面前甩了甩，钞票在风里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五百，够不够？”

　　我哩个老天爷，这是个什么大款啊？叶流咽了咽口水，用尽毕生的骨气，斟酌道：“我偶像是陶渊明。”
　　“嗯？”
　　“不为五斗米折腰！”

　　于溯耸耸肩，又从口袋里掏出五张，凑成一叠在他眼前晃了晃：“一千？不要我就扔了。”

　　叶流的内心挣扎了不到一秒钟，于溯的手指已经松了开来，那叠百元大钞轻飘飘地落在了安全岛上。
　　绿灯恰好亮起，某人拍了拍手，转身就走向了斑马线，连回头看一眼都没有。

　　叶流傻傻地看着那叠躺在地上的钱，又看了看于溯的背影，急得跳脚：“喂！！”

　　于溯头也不回，对着他的方向同样竖了个中指，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
　　——叶流此刻仇富的心情，简直达到了巅峰！！

　　回到小区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斜靠在路灯杆上，看到他过来，立刻迎了上来。叶流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不耐烦地说：“我说，你有意思么？。”

　　“啊哈哈。”姜连挠了挠头，从路灯杆上直起身，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好流儿，姐姐一天没吃饭了。”

　　叶流下意识地攥紧了口袋里的那叠钱，被姜连的目光一扫，心里咯噔一下，转身就跑。可他刚跑出去两步，后领就被姜连死死揪住，硬生生拽了回来。

　　“臭小子，跑什么？”姜连勒着他的肩膀，语气不善，“我都看见你在路上数钱了，哪来的？乖乖交出来，我给你留点。”

　　“那是我朋友的，你不能抢！”叶流死死护住自己的口袋。
　　姜连摸出随身带着的一把小刀，直接划破了口袋的缝线。

　　那一千块钱还没捂热，就被抢了过去。叶流红着眼睛，狠狠往姜连身上撞了一下，声音带着点嘶吼：“操！你去死吧！”
　　姜连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吹了声口哨，点了点手里的钱：“不错嘛，谁给你的？”
　　叶流咬着牙：“捡的。”

　　“呦，你还有这好运气。”姜连把钱揣进自己的口袋，又从兜里摸出五块钱，弹到他面前，“喏，拿去买糖吃。”

　　“……”叶流愣愣地捡起那孤零零的五块钱，看着姜连扬长而去的背影，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苍天啊，收了他吧！

　　夜色渐浓，叶流回了家，先辅导完叶音子的作业，然后趴在桌子上，在网上搜索于溯说的爬山地点。图片里的风景确实不错，青山绿水，云雾缭绕，可他越看心里越不是滋味。

　　不知不觉到了晚上，叶流揣着那五块钱，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小区附近的公园广场。远远就看到于溯坐在石阶上喝酒，身边已经空了好几个啤酒罐。看到他过来，于溯抬了抬头，声音带着点酒后的沙哑：“一起坐会儿？”

　　叶流捏了捏口袋里的五块钱，底气不足地说：“明天我不去爬山了。”
　　于溯的眸色暗了暗，手里的啤酒罐被他轻轻捏着，没发出什么声响，开口时语气带着点淡淡的冷意：“那把钱还我。”
　　“欠着。”叶流硬着头皮说。

　　“你凭什么这么随心所欲？”于溯的声音里带着点质问，却没什么戾气，像一根轻轻的刺，扎进叶流的心里。

　　叶流最讨厌他这种不温不火的态度，他反驳：“我不去，你能拿我怎么样？”
　　于溯轻笑一声，笑声里带着点自嘲，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失落：“你爱去不去，谁关心你，谁在乎你，谁需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