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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固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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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叶流把书包翻得底朝天,零散的硬币滚进掌心。
于溯瞥了眼那堆银光闪闪的零碎,没应声,抓起滑板转身往楼下空地走。夏末的风吹倒了脚边捏瘪的啤酒罐,“哐当”一声撞在台阶上,在夜里格外清晰。
叶流低头看了眼滚到脚边的罐子,抬脚就追:“喂,酒驾是违法的。”
于溯像是没听见,滑板碾过水泥地的声响越来越快,风掀起他的衣角,带着不管不顾的执拗。
“靠!”
前方是散场的人群,说笑的身影攒动。叶流心一横,猛地提速冲上去,张开双臂稳稳拦在他面前:“停下。”
惯性让于溯刹不住脚,带着冲劲直直撞进叶流怀里。两人顺着力道翻滚两圈,滑板“哐当”飞出去,轮子在路灯下嗡嗡转了半晌才停下。
叶流眼前金星乱冒,浑身骨头像散了架,却听见身上传来低低的轻笑。于溯压在他身上,呼吸里带着淡淡的酒气,睫毛很长,垂下来时在眼睑投下细碎的阴影,眼神亮得很。
“你抓到我了。”
“疯子,酒品真差。”叶流撑着地坐起来,揉了揉发懵的脑袋,声音里不自觉泄了点软意,“回家吧。”
“我不想回去。”于溯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委屈。
叶流几乎是脱口而出:“那去我家。”
于溯的眼睛倏地亮了:“真的?”
该死的脱口而出。叶流抿了抿唇,舌尖抵着上颚,硬邦邦地反悔:“假的。”
“呵。”于溯别开脸笑了声,耳尖悄悄泛红。他转回头,定定望着叶流的眼睛,语气沉了下来,带着认真的探究:“叶流,你有烦恼吗?”
“有。”
“是因为我吗?”
叶流喉结滚了滚,没说话。
于溯没等他回答,自己先开口,声音轻得像风拂过草叶:“我的烦恼是你。”
“……”
那时候的叶流,只当他说的是四年前那件事。鼻尖忽然一酸,原来四年光阴,春去秋来,并没有冲淡半分怨恨,他终究是被划进了“不可原谅”的范畴里,像被钉在了原地。
他吸了吸鼻子,声音放得很轻:“要是看不到我,你的烦恼会不会少一点?”
于溯笑了笑,弯腰捡起滑板,指尖攥得微微发白,语气却异常笃定:“看不到你,我会发疯的。”
——叶流有时候觉得自己挺厚脸皮的。明明没资格再站在于溯身边,却总抱着那些褪色的旧梦,像守着一件过期的信物,不肯放手。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于溯微凉的手腕,声音哑得厉害:“未成年不能喝酒,下次不许喝了。”
于溯任由他牵着,慢慢滑着滑板。滑累了,就坐在路边台阶上,脑袋一点一点,昏昏沉沉的,像只快要睡着的猫。叶流看了眼手机,夜色已深,轻声问:“能自己回去吗?”
话音刚落,于溯就直直倒了过来。
“喂!”叶流忙伸手撑住他,又气又急,“你故意的是不是?刚才还好好的!”
“醒醒,于溯,再装睡我把你扔在这了。”
“靠!”
一罐啤酒就醉成这样?叶流仰头望天,只觉得生无可恋。他没胆量去面对于溯的妈妈,只好半扶半扛地将于溯往家带。
林莉正在做宵夜,香味漫了满屋子。叶流推开门时,正撞见林莉举着菜刀从厨房出来,眼神锐利:“谁?”
“妈!法治社会!”叶流吓得一哆嗦,赶紧把于溯往身后藏了藏。
“怎么回事?”
“他喝醉了。”叶流把于溯扶到沙发上,“你叫干妈来接他,我不送。”
林莉看了眼沙发上眉眼紧闭的少年,转身回厨房,头也不回地说:“在这住一晚,我跟芝芝说一声。”
叶流结巴了:“住、住哪?”
“你房间。”
“那我呢?”
“地板。”
“……”亲妈无疑。叶流服了,跟着进厨房争取:“妈,他是娇生惯养的少爷,睡我的床多委屈?磕着碰着,我担不起责任。”
林莉“唰”地竖起菜刀,寒光凛凛。吓得叶流连连后退:“我的决定,你敢啰嗦?”
“不敢不敢。”叶流盯着明晃晃的刀尖,一个激灵溜出厨房,“知道了!”
他把于溯扛上床,在原地转了圈,还是觉得不踏实,又吭哧吭哧收拾出另一个房间——累死也不能跟这疯子睡一张床。
于溯睡得很沉,呼吸均匀。叶流搓了搓手,讪讪道:“不好意思,我对人……尤其是你,不太信任。”
他半扶半抱地将于溯挪到另一个房间,掖好被子才松了口气。
叶流迷迷糊糊刚睡着,就感觉身边陷下去一块。睁眼时,正撞进一双含笑的眸子,漂亮得让人晃神。他以为在做梦,情不自禁想凑过去,却听见一声轻笑。
?!“你怎么在这?”叶流瞬间清醒。
于溯扯了扯被子,一脸无辜:“那边不舒服。”
“我不跟你睡。”
“那你去睡沙发。”
“你……”叶流猛然反应过来,“你根本没醉?!”
于溯笑得狡黠:“凌晨两点了,你敢赶我走,我就告诉干妈。”
“可恶!”叶流挥拳过去,却被于溯稳稳攥住。于溯闭上眼睛,声音低低的,带着点怀念:“叶流儿,你以前比现在乖。”
“喂!”叶流想抽回手,却被他死死圈在怀里。
于溯轻声道:“嘘,跟你睡一张床,危险指数挺高的,我可不想梦里挨揍。”
“……”
叶流不说话了,侧过身,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洒在床沿,像铺了一层碎银。
天光大亮时,两人面对面躺着,彼此的身影都清晰地映在对方瞳孔里。
目光交错的瞬间,于溯抬起手,似乎想触碰什么,指尖在半空中顿了顿,又不自然地收了回去。
阳光慢慢爬上床沿,暖洋洋的。叶流有些迟钝地问:“怎么了?”
于溯倾过身,越凑越近,鼻尖相触,带着清晨的微凉。他轻轻碰了碰叶流的额头,声音温柔:“早安。”
叶流的心跳莫名快了几分,耳根悄悄发烫,硬邦邦地说:“起了,滚出去。”
于溯想了想,犹豫道:“我想洗澡,没带衣服。”
“回家洗去。”
“我不想回家。”
每次听到这句话,叶流心里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闷闷的。“好吧。”
他在衣柜里翻了两件衣服扔过去,于溯却眼前一亮,走近了说:“这件T恤是我的,军训那天下雨,我借你换的,你怎么没还我?”
叶流看了眼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T恤,神经瞬间绷紧,连忙抽回来塞进柜子深处:“这是我的。”
“我没失忆。”于溯抱臂看着他,神色认真,“你当时浑身湿透,我把这件给你换的。”
叶流沉默,他不是稀罕一件衣服,只是他拿这件衣服自我解决过呀,送回去总归不太好吧!
他理不直气也壮:“送我了,不行?”
于溯被气笑了:“行,但你至少告诉我一声,我还以为你扔了。”
“一件衣服而已,有什么好在意的?”叶流嘴硬。
于溯的语气陡然沉了下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和质问:“一件衣服不该在意吗?”
——为什么他们之间,连一件衣服都容不下了?
叶流面露茫然,手指紧紧攥着棉质布料。于溯是个一千块都能随手扔的富二代,会在意这件旧T恤,想必是因为送衣服的人很重要吧?
一股莫名的醋意涌上心头,他卷起T恤,抬手扔进垃圾桶:“现在扔了,你满意了?”
于溯看着垃圾桶里的衣服,拳头猛地攥紧,他一言不发,一脚踢翻垃圾桶,转身摔门而去,沉重的脚步声在楼道里回响。
第二天一早,林莉加热着昨晚的便当,叫醒了叶音子,又敲了敲叶流的门:“小溯呢?”
叶流正在刷牙,含含糊糊地说:“走了。”
“怎么这么早?”林莉琢磨了下,又说,“换衣服,跟我爬山去。”
“不去,我对山有阴影。”
“都多少年了,哪来的阴影?一天天不锻炼,都成书呆子了。”
“我乐意。”
“我不乐意!你不去谁扛背包?快点!”
“……”
一行人来到山脚下,林莉拉着叶音子爬得兴致勃勃,叶流背着沉甸甸的背包,慢悠悠跟在后面,心里还憋着昨晚的气,觉得自己像个工具人。
铺好的石板路渐渐变成泥泞小路,两旁的树干高大挺拔,枝叶层层叠叠,遮天蔽日,连阳光都透不进来。叶流仰起头,看不到天的颜色,只觉得心里闷闷的。
山与山都那么相似,他的脚步不受控制地退缩了,像在逃避什么。
不知不觉就脱离了大部队,走到了另一个方向。小路上堆满树枝落叶,踩在上面“咯吱咯吱”响,在寂静的山林里格外清晰。
这是哪儿?
叶流茫然地迈开脚步,树影不断向后移,记忆中尘封的场景突然浮现,耳边传来狗叫声,还有粗哑的呵斥声。
“老大,那小子在那!”
“追!”
“臭小子,跑那么快!”
“你跑了,我们去哪拿钱?”一双粗糙的大手猛地揪住他的领子,狠狠向后一摔。一束束电筒光刺眼地照着他的脸,拳头接踵而至——
“不要!”叶流猛地喊出声,浑身冷汗涔涔。
山顶上,于溯正在给同学拍照,衣尾被轻轻拉了拉。叶音子仰着小脸,可怜巴巴地说:“小溯哥哥,有吃的吗?”
于溯把包里的零食都给了她,目光却忍不住往人群望,他问林莉,“干妈,叶流没来吗?”
“来了,在后面跟着。”
“这么慢,他就是不想跟我来。”于溯的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失落。
林莉喝了口水,总觉得不对劲:“你们吵架了?”
于溯耸了耸肩,故作轻松:“我们不吵也这样,两看生厌。”
“你们以前可不是这样,好得穿一条裤子。”林莉叹了口气。
于溯看向她,眼神暗了暗:“你也知道原因,不是吗?”
“小溯,有些事都过去那么久了,也该放下了。”林莉环视着这座山,纳闷道,“我上来都半个小时了,他该不会是迷路了吧?”
于溯愣了一下:“啊?”
“没事,他都这么大了,再等等应该就上来了。”
于溯抿了抿唇,把摄像机收进背包,语气坚定:“干妈,我去找找他。”
没等林莉制止,他就冲下山去,毫不犹豫地钻进了一片茂密的树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