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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南与北 ...

  •   许祎最终没有发出任何追问。在长久的呆坐与内心翻江倒海的挣扎之后,她只是抬起沉重的手指,在对话框里敲下了两个字,然后按下了发送键。
      许祎:“祝好。”
      没有质问,没有抱怨,甚至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情绪。这两个字,是她为自己保留的最后一丝体面,也是为他们之间那段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画上了一个仓促而决绝的句号。
      她决绝地删除了他们的聊天记录,取消了那个名为“星城之旅”的收藏夹,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个人从自己的生活中彻底剥离。
      然而,有些印记是无法轻易抹去的。她的毕业旅行,最终还是选择去了星城。
      一个人。
      她走过了他提到过的那条种满银杏的校道,在他打过球的场地边静静地坐了一个下午,也去了那家他曾说视野很好的江边咖啡馆。她没有试图联系他,甚至刻意避开了他所在的材料学院大楼。她像一个孤独的考古学家,执拗地踏勘着那些由他话语构建出的、却已然失去主人的遗迹。
      旅程的最后一天,她去了星城附近最高的那座山。背着简单的行囊,日暮时分,汗水浸透了衣衫,腿脚酸痛不堪,仿佛只有通过身体上的疲惫,才能稍稍压制内心那无处宣泄的钝痛。
      当她终于筋疲力尽地登上山顶时,夜幕已然降临。山风凛冽,吹散了夏日的闷热,也仿佛吹散了心头的些许尘埃。她抬起头,看到了漫天的繁星,璀璨,冰冷,却又浩瀚得令人心折。
      那一刻,她忽然想起了他们最初相识时,讨论过的《星际穿越》,想起了那句:Love is the one thing that transcends time and space。时间是相对的,唯爱能穿越维度。她曾以为,他们之间那种精神的共鸣,或许就是一种能穿越距离的东西。
      他们相识于上一个毕业季的线上邂逅,充满无限可能;而这个毕业季,却以这样一种沉默的、现实的方式,仓促地写下了结局。
      没有狗血的纠缠,没有激烈的冲突,甚至没有一个正式的告别。
      只是一个向南,一个向北。
      各自投入人海,各自在属于自己的轨道上,运行了下去。
      看着这片真实的、壮丽的星空,她清晰地意识到,他们不过是两颗在各自轨道上运行的星辰。曾经因为引力的作用,轨迹有过短暂而惊艳的交汇,释放出耀眼的光和热。但最终,现实的巨大引力还是将他们拉回了各自的路径,一个向南,一个向北,在无垠的宇宙中,愈行愈远。
      她拿出手机,对着这片星空拍了一张照片。
      发了一条朋友圈,“星垂平野,山河入梦。”
      这是她为自己这场无疾而终的感情举行的最后仪式——把所有的未竟之言,都藏进了这片沉默的星空里。
      回到江城后,生活被按下了快进键。博士入学,新的环境,更高的学术要求,占据了她几乎所有的心神。她不再刻意去忘记,只是不再提起。偶尔,在夜深人静查阅文献的间隙,或是听到某首熟悉的旋律时,那个名字和那段往事会悄然浮现,心里会泛起一丝淡淡的、已经不再尖锐的怅惘。
      这很遗憾。但,或许这就是现实最常书写的,关于“错过”的剧本。
      日子仿佛被投入了一条流速更急的河道,所有的波澜,无论曾经多么汹涌,都被学术的日常迅速裹挟着向前。许祎的生活呈现出一种近乎刻板的规律。每周最重要的日程是导师的读书会。她的新导师是位以严苛著称的学者,要求他们逐字逐句地精读原典。每个周四下午,那间堆满古籍、茶香氤氲的教研室便成了思想的角斗场。许祎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导师随时可能抛出的提问,以及同门之间不见硝烟却异常激烈的观点交锋。她不再是最小的师妹,成为了需要带引硕士生的师姐,这迫使她必须更快地成熟、更稳地立论。
      林晓晓毕业后去了深圳工作,许祎搬进了博士寝室。新室友是文献学专业的,安静而疏离,大部分时间都埋首于故纸堆中。她们保持着礼貌的共享空间距离,却再无卧谈的可能。偶尔,她会在食堂遇见周屿,他留在本校做了辅导员,两人会坐在一起吃顿饭,聊聊近况,关系温和而止步于同窗之谊。陈婧师姐毕业前和化学系的男友结了婚,离开了学校。许祎的社交圈在自然地更迭,变得更加专业,也更加有限。
      只有在极少数夜深人静的时刻,当她结束一天的高强度阅读,揉着酸胀的睛明穴,站在宿舍阳台望着江城与星城并无二致的夜空时,某种难以名状的情绪才会悄然漫上心头。她会想起那本《时间简史》,想起那个关于“概率波坍塌”的对话,想起山顶那片冰冷的繁星。感觉并不尖锐,更像是一块被时间打磨得光滑的鹅卵石,沉在心底,偶尔硌一下,提醒她那段曾经真实存在过的共振。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正在被重塑。博士训练不仅锤炼她的思维,也磨砺着她的心性。她学会了将更复杂的情绪打包、压缩,搁置在学术这座大山脚下,然后继续向上攀登。
      向南的轨道,已然铺就。她在这条路上,平稳地、孤独地、却也坚定地运行着。过去的星光,曾照亮过来路,但前行的灯,只能靠自己点亮。
      2018年的北城,冬天来得比星城早,风中还带着未尽的凛冽。路旻穿着厚重的羽绒服,走出北城理工大学那栋颇具年代感的材料学院大楼,呼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在干燥的空气里。这里的一切,都与湿润绵软的南方截然不同。
      他的生活被清晰地分割成两半。一半在实验室,另一半则交给家庭。弟弟的康复治疗,需要高昂的医疗费用,沉重的担子压在他的肩上。他放弃了需要长期泡在实验室的顶尖课题组,选择了一个项目周期相对稳定、管理也更人性化的团队。
      曾经在星城,他可以在实验室通宵达旦,为了一个数据反复折腾。如今,他的实验设计必须更精准,容错率更低,因为他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挥霍。理性,在这里不再是探索未知的工具,而是维系生活运转的必需品。
      北城理工的学术氛围更浓厚,也更阶层分明。他不再是那个被师兄师姐照顾的“小师弟”,而是需要独自面对项目压力、经费申请和论文发表的博士师兄。同门之间客气而疏远,讨论仅限于学术。顾潇偶尔会发来信息,吐槽星城的天气,问他北城怎么样。他通常只回一句:“还行,忙。”
      他回到了熟悉的北方,吃着面食,听着字正腔圆的京片子,却并没有感受到预想中的“回归”。家庭的变故像一层无形的隔膜,将他与周遭的热闹隔开。他仿佛一个游离的原子,在固有的晶格结构里,找不到自己确切的位置。
      某个加班的深夜,他处理完最后一批数据,疲惫地靠在椅背上。电脑浏览器的一个隐藏书签栏里,静静地躺着江城科技大学的招聘页面和几个江城租房网站的链接。他没有点开,只是看着那些标题,眼神有片刻的失焦。
      许祎,许久未联系了。发出那条信息之后,他其实已经准备好了承受质问、抱怨甚至斥责,并为此准备好了他理性的、充满苦衷的解释。然而,“祝好”这两个字,将他所有的预演都击得粉碎。它不给他任何解释或安抚的机会,直接将他的所有苦衷都变成了他一个人的事。
      实验室的窗外,是北方清澈的夜空。与星城和江城那种朦胧湿润的夜色不同,这里的星空显得更高,更远,也更冷。他偶尔会想起那个关于“私有星光”的比喻,此刻只觉得,那束光,曾经似乎触手可及,如今已被无尽的现实引力拉拽到了光年之外。
      他没有太多时间感伤。手机的闹钟响起,提醒他该去医院了。他关掉电脑,收拾好东西,将那个名为“南方”的文件夹,连同所有未竟的畅想,一起锁进了记忆的最深处。
      向北的轨道,布满现实的荆棘。他背负着责任,沉默地前行,将那场短暂的、关于另一个城市的梦,连同梦里那个清秀的身影,都埋葬在了2018年这个格外寒冷的冬天里。
      (第十二章 完 )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南与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