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琉白璃》喜孝天

5、芍药之三 黑雨

　　琉在水景园休憩。此时入冬已有数日，天寒风冷，但水景园的碧萼亭外垂挂数层防风薄纱，内燃小暖炉，温宜如春。
　　琉听着些细琐声响，睁眼，看到院中搬着篱笆的少年。
　　看着，看着，眨巴眼睛。
　　嘴唇动了动，却并未出声。
　　少年叹了口气，“琉姑娘，我是东地第一护卫风空的弟弟……”
　　“我知道啊，云满。”语气活泼。
　　他大惊，随即大喜，“哎！你还记得我！”
　　“当然记得，”她瞅着他，“你不是十余日前来这里的么？”
　　他苦笑，她所记得的是十余日，但其实他已来了近两月。指正过她多次，却屡次被她忘记，现在即使多话如他，也不愿再多说，她以为如何，便是如何吧。
　　“我还想呢，我昨日中午还见过你，就算要忘记也不会这么快，何况我近来特地穿了艳些的衣服，虽然不太适合我……”他嘀咕着走远去了。
　　这话本是他的牢骚，在琉听来却有些心惊。
　　原来，最后一次见他仅仅是在昨日中午？
　　为何方才见到他的一刻，脑中一片空白、对他毫无印象？
　　那一刻，他的名字就在嘴边，却似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近来，记忆变得更难保存。此刻的她，全不记得数日前发生过什么。而行走在山庄中，发现陌生人越来越多——他们并非宫城新客，只是被她忘得一干二净。
　　怎会这样？五年前，至少她还能记得身边侍女，即便是匆匆见过一面，三五日里还是能认出对方。
　　究竟是从何时起，她不得不将那句话挂在嘴边：你是谁。

　　她的面前走来一个青年，长发，玉面，一身艳色长衣与如画眉目相得益彰。他正笑，目光如水。
　　她的心轻扬起来，兴奋地坐起身要迎上去。
　　“……”张着嘴，却喊不出那人的名。
　　他是谁？
　　记忆空白，没有关于他的丝缕。
　　他一步步走近，她徒张嘴，唇颤抖着。
　　“……你……是谁？”
　　话音未落，浓得发黑的水突然从四面八方泼下，滚滚不绝。
　　那人的身影瞬时被黑雨吞没，最后留在她眼中的，是错愕悲伤的眼。
　　黑雨漫天，只有她独自一人。
　　不知该立足何处，没有一片是踏实的土地，哪里都在战栗不已。
　　一身黑水重如铁铅，连舞都再跳不起来……

　　行将灭顶。
　　她有这样的感觉。

　　睁目，面上一片湿润。
　　摸摸脸颊，却并非黑水，而是透明澄亮的泪。
　　回神再看，周围垂挂着丝光璀然的纱帐。
　　向晚。向晚啊……
　　她翻滚下矮塌，慌忙披上了长袍。

　　跌跌撞撞冲进洵扬阁的大门，迎接她的是宽大的怀抱。
　　鲜艳五彩的衣衫将她包裹。
　　她一头栽进他的怀中，心终于落定。
　　黑雨倒流回天，又还她一个向晚。
　　她抬头时，面色已平静如常。抓着他的衣袖，她道：“向晚，你怎会在这里等我？”
　　“风空老远听到你的脚步声。”
　　风空此时立在不远处。他是皇国四大护卫之一，功力无疑深厚。
　　“怎么了？这样匆忙……”
　　她猛摇头，“什么也……”
　　她不愿说，向晚不勉强。他只是轻拍她的肩背。
　　“他们是……”她侧过头，看见厅堂里坐着的上百人，目光齐聚向这边，灼灼逼人。
　　“东地武会。”他说道，“近来颇不老实，招他们来谈谈。”
　　“他们……似乎对你不满？”每个都凶神恶煞。
　　“我前不久办了他们自封的江湖土皇帝祝洪杰。”他边说边笑，音量不小，想必那边坐着的人中大半都能听见，“那人不愿以皇法治江湖，我便只好以皇法治他。”
　　“噫。”她吐舌，“不好轻易得罪那么多人，天下要变得不太平!你又并非有意与他们为敌。”
　　“东地江湖散漫不成气候，我若不管理必会扰民滋事。若他们如南地江湖组织严明实力强大，我当然不会这样做。”言语口气甚是挑衅，三五江湖人已忍不住要握拳而起。
　　琉正要提醒向晚小心，却见风空向厅堂中跨了小半步，冷冷盯住里面。
　　三五江湖人立刻坐下，双手置于膝上，乖巧无比。
　　风空小露杀气，轻易镇住他们。
　　琉乐了，轻声道：“果然是好弱的东江湖。莫非就没有高手？”
　　“高手……”他沉吟，眼中闪过一丝光，“大概还是有的。”他却不会告诉她那是谁。
　　“好了，你去吧，莫让他们等太久。我在中厅等你，你答应过晚上带我去游街。”她说完，小跑出了洵扬院。
　　向晚目送她，神情有几分担忧。然而当他转身面对一厅的江湖人时，是满面的恣意傲气。
　　他是皇室的孔雀，不仅因其衣着艳丽，更因其言行倨傲。
　　张扬率性，仿佛不将任何人放在眼中。
　　“诸位，”口气分明平和，听者耳中却觉着刺耳，“最近常有草寇夜半登门，直冲我向晚的性命而来。郊外小菖山乱葬岗都要塞满，这等无甚益处的事，还是莫再做了为好啊。”
　　话毕，他开始欣赏，堂下众人，面孔变得青红灰白，各人各色，煞是有趣！
　　莫怪他瞧不起他们：
　　真真是群不入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