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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9、第 159 章 ...

  •   苏泽兰这一觉,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当他醒来时,只感觉身体依旧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每一处骨骼肌肉都叫嚣着酸痛与疲惫,但那种仿佛灵魂被抽空的极致虚脱感已经消退了不少,混沌的头脑也清明了许多。

      他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头顶素青的帐幔,以及坐在不远处灯下翻阅医书、却时不时抬眼看向他这边的苏衍师傅。

      苏衍见他醒来,哼了一声,放下书卷,端过一旁一直温着的药碗,没好气地走过来:“醒了?醒了就赶紧把药喝了!别指望我喂你!”

      苏泽兰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艰难地用手肘支撑起上半身。顾凛昭连忙上前,在他身后垫了好几个软枕。

      苏泽兰接过药,仰头一饮而尽,将空碗递还给苏衍,声音依旧沙哑,却平稳了许多:“多谢师傅。”

      苏衍瞥了他一眼,似乎对他这副过分顺从配合的态度有些意外,但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嘟囔着“算你小子识相”

      接过碗,又指了指旁边小几上的一碗清淡的肉糜粥:“还有这个,趁热吃了。胃里空了好几天,不想死就乖乖吃东西。”

      苏泽兰的目光落在粥碗上,沉默片刻,再次伸出手,端起来,拿起勺子,一小口一小口,认真地开始进食。

      他的动作有些迟缓,但没有任何犹豫或抗拒,仿佛进食和喝药一样,只是一项必须完成的任务,一个通往目标的必要步骤。

      苏衍和顾凛昭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惊讶和更深的不安。苏泽兰太平静了,平静得有些反常。

      那种疯狂的、燃烧生命般的偏执似乎暂时蛰伏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近乎绝对的专注——专注于“恢复”这件事本身。

      接下来的几天,苏泽兰成了“模范”的病人。

      他不再需要任何人催促,到点便自觉喝下每一碗苦得令人作呕的汤药;送来的膳食,无论滋味如何,也会沉默地、认真地吃完;苏衍吩咐的针灸、药浴,他都一声不吭,全力配合。

      大部分时间依旧沉默寡言,要么闭目养神,要么怔怔地望着窗外,像是在整理脑海中纷乱复杂的线索。但他眼底深处那簇执拗的火焰从未熄灭,反而在安静的休养中,沉淀得更加幽深、更加坚定。

      盛暄每天都会来,有时带着一些外面搜罗来的、据说能补气安神的稀罕吃食,看着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恢复气色,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却又被另一种更深的担忧所取代——他感觉苏泽兰像是在为一场未知的、或许更加艰难的远征,拼命地积攒着每一分力气。

      终于,在休养了约莫七八日后,苏泽兰的气色已然好了许多,虽然依旧清瘦,但眼神中的神采已经恢复,脉象在苏衍的精心调理下也趋于平稳。

      这日傍晚,萧祈昀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了药院门口。

      他显然是处理完冗杂的军务匆匆赶来,身上还带着一丝风尘仆仆的气息。他走进来,目光第一时间便落在榻上的苏泽兰身上,仔细打量着他的状态。

      苏泽兰也看到了他。几乎是立刻,苏泽兰原本平静无波的眼神骤然亮了起来,如同平静湖面投入了一颗石子,荡开层层涟漪。

      他放下手中正在翻阅的一本药草图谱,坐直了身体,目光灼灼地看向萧祈昀,那其中蕴含的无声的询问和迫切,几乎要溢出来。

      萧祈昀心中了然。他走到榻边,对一旁的苏衍点了点头,然后看向苏泽兰,声音沉稳:“看样子,你恢复得不错。”

      苏泽兰没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题,声音清晰而冷静,带着不容错辨的决心:“殿下,我好了。请您履行承诺。”

      苏衍在一旁立刻皱起了眉头,张嘴想说什么,却被顾凛昭轻轻拉了一下衣袖,示意他稍安勿躁。

      萧祈昀看着苏泽兰那双不容置疑的眼睛,沉默片刻,缓缓点头:“好。随我来书房。”他知道,这一刻终究到来,而苏泽兰的状态,也已勉强能够承受接下来的谈话。

      苏泽兰闻言,立刻掀开薄被,下床穿鞋。动作间依旧能看出一丝久病初愈的虚弱,但他的背脊挺得笔直,步伐稳定,目光始终锁定在萧祈昀身上。

      盛暄见状,立刻毫不犹豫地上前一步,站到苏泽兰身侧,语气平静却坚定:“我也去。”他的目光同样投向萧祈昀。

      萧祈昀看了他们一眼,没有多言,只是微微颔首:“走吧。”

      三人沉默地穿过庭院,走向萧祈昀的书房。书房内,烛火早已点亮。

      萧祈昀从书案下的一个抽屉里取出一卷略显陈旧的边防舆图,在桌上铺开。他的手指精准地落在西北区域的一个点上。

      “幽渍窟”萧祈昀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隶属赤焰城防区,具体位置在城西三百二十里,是一片荒芜的裂谷地带,易守难攻。三年前,由当时的赤焰城主将,也就是盛暄的父亲,奉命清剿。”

      苏泽兰的目光紧紧盯着那个被标注出来的点,呼吸几不可察地急促了一瞬。

      “嗯……”他低声喃喃,声音沙哑,带着一种如释重负却又无比沉重的确认感,“经纬、地貌描述……还有这份战后缴获的、他们自己绘制的地形草图上的标记习惯……全都对上了。”

      他抬起头,看向萧祈昀,眼神复杂,但之前的狂躁和急切已经沉淀下去,只剩下一种冰冷的、近乎疲惫的确定:“不会有错的。”

      盛暄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地图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地名,眉头微蹙。父亲很少提及那场战斗的细节,此刻听萧祈昀平静道来,再看到苏泽兰的反应,他心中也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

      萧祈昀收起地图,目光扫过苏泽兰和盛暄:“确认了地点,然后呢?你打算怎么做?”

      苏泽兰深吸一口气,站直身体,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清晰和坚定:“我需要亲自去一趟。”

      盛暄立刻开口:“我跟你去。”

      萧祈昀看着他们,沉默片刻,最终点了点头:“可以。但必须等你身体完全恢复。那里荒废已久,情况不明,不宜贸然前往。”

      苏泽兰没有再争辩,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我明白。”确认了地点,仿佛了却了一桩巨大的心事,他紧绷的肩线稍稍放松,但眼底的执念并未消散,只是转化为了更具体的行动目标。

      萧祈昀看着苏泽兰眼中那沉淀下去的急切和重新浮现出的、带着一丝疲惫的清明,心中微松。

      他抬手,不容置疑地按在苏泽兰清瘦的肩上,语气放缓却依旧带着命令的口吻:“地点既已确认,便不急在这一时。你身体尚未痊愈,今夜不要再劳神了。回去休息吧。”

      苏泽兰抬眼看了看萧祈昀,又瞥了一眼身旁神色同样关切的盛暄,沉默片刻,终是缓缓点了点头。

      紧绷的心神一旦放松,那被强行压下的疲惫便如潮水般再次涌上,让他确实感到一阵眩晕。

      萧祈昀收回手,目光扫过盛暄:“你先送他回去吧,我随后就来。”

      盛暄重重点头:“好。”

      盛暄扶着苏泽兰的手臂,两人慢慢走出书房,沿着来时路返回漱玉院。

      夜色已深,庭院中寂静无声,只有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的更漏声。

      回到漱玉院,苏泽兰屋内灯烛已点亮,温暖的光晕驱散了夜的寒意。盛暄将苏泽兰扶到榻边坐下,转身想去给他倒杯热水,却被苏泽兰轻轻拉住了衣袖。

      苏泽兰抬起头,灯光下他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却比之前柔和了许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依赖的脆弱。他低声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别走。”

      盛暄愣了一下,随即心头一软,毫不犹豫地点头:“好,我不走。我就在这儿守着你。”

      苏泽兰轻轻摇了摇头,目光望向窗外那氤氲着热气的温泉池,又缓缓看向盛暄,声音很轻:“……我是说,今晚…留下。”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自己的要求有些突兀,又低声补充了一句,像是解释,又像是自言自语”我不想......一个人“。

      盛暄的心猛地一跳,瞬间明白了苏泽兰的意思。他不仅仅是需要有人守着,而是潜意识里害怕独自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沉重的确认和随之而来的、可能更加汹涌的回忆浪潮。他需要陪伴,需要熟悉的气息环绕,需要确认自己并非孤身一人。

      “好。”盛暄的声音放得极轻,带着无比的郑重。

      回到内室,盛暄帮苏泽兰脱下外袍,换上柔软宽松的寝衣。他的动作小心翼翼,指尖偶尔不经意地触碰到苏泽兰微凉的皮肤,带着无声的呵护。

      当他低头,专注地为苏泽兰系好腰侧的衣带时,苏泽兰静静地注视着他近在咫尺的、写满了担忧与温柔的侧脸。

      灯光柔和,空气中弥漫着安神香清浅的气息。苏泽兰忽然抬起双臂,轻轻地环住了盛暄的脖子。这个动作很慢,带着一丝久病初愈的虚弱,却异常清晰。

      盛暄系衣带的动作猛地顿住,身体微微一僵,有些诧异地低头看向苏泽兰。

      苏泽兰没有避开他的目光,苍白的脸上神情复杂,有未散的疲惫,有深藏的痛楚,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纯粹的、柔软的依赖和感激。

      他微微仰起脸,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清晰地传入盛暄的耳中:“……谢谢你。”

      话音未落,他闭上眼睛,轻轻地、带着些许凉意的嘴唇,温柔地碰了碰盛暄的唇角。那不是一个充满情欲的吻,更像是一个疲惫不堪的灵魂在寻求慰藉和确认,带着全然的信任和无声的倾诉。

      盛暄的呼吸瞬间滞住,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而柔软。他几乎没有思考,几乎是本能地,极其温柔地回应了这个轻浅的触碰,手臂下意识地环住苏泽兰清瘦的腰背,将他更稳地拥在怀里,仿佛要传递给他所有的力量和温暖。

      这个短暂的亲吻一触即分,却仿佛在两人之间无声地流淌过千言万语。

      盛暄稍稍退开些许,额头却仍轻轻抵着苏泽兰的,深邃的眼眸深深地望进苏泽兰的眼底,声音低沉而坚定:“嗯,我在。一直都在。”

      苏泽兰轻轻点了点头,苍白的脸颊似乎泛起一丝极淡的血色,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将环在盛暄颈后的手臂稍稍收紧了些许。

      就在这静谧而温存的时刻,院外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

      萧祈昀的身影出现在并未完全合拢的门口。他已经换下了一身戎装,只着一件深色的常服,墨发微湿,似乎也刚刚沐浴过。

      他手中提着一小坛温好的、散发着淡淡药草清香的酒酿,目光扫过屋内相拥的两人,脸上并无意外之色,只是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波动。

      “带酒干嘛?”盛暄率先回过神,稍稍松开苏泽兰,但一只手仍自然地扶着他的手臂,看向萧祈昀,语气带着一丝被打扰后的不自然和疑惑。

      萧祈昀走进来,将酒坛放在桌上,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什么情绪:“安神助眠的药酒。顺路带过来。”

      他的目光落在苏泽兰身上,见他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比之前柔和了许多,心下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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