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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夜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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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7年的秋夜,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冷雨。
程怀瑾从梦中惊醒,胸口急促地起伏着。又是那个梦——民国二十六年的上海码头,沈振棠在雨中追着开动的客轮,身影越来越远。
"怀瑾?"身旁的人立刻醒了,温暖的手掌轻抚他的后背,"做噩梦了?"
雨声敲打着屋檐,程怀瑾在黑暗中点了点头,才发现沈振棠看不见。他轻声说:"梦见你没能上船。"
沈振棠将他往怀里带了带,下巴轻抵着他的发顶:"傻话,我这不是在这里?"
两人的白发在枕间交缠,分不清彼此。程怀瑾听着耳边沉稳的心跳,渐渐平静下来。这些年,他的记性越来越差,却总记得那些分离的片段。
"你还记得吗?"程怀瑾忽然问,"那年你在码头,是怎么追上船的?"
沈振棠低笑一声,在夜色里格外温柔:"怎么不记得。我把行李全都扔了,徒手爬上了缆绳。船员要拦我,我说'我夫人在船上'。"
"你当时浑身湿透,像个落汤鸡。"程怀瑾也笑了,眼角泛起细纹。
"某个狠心的人却装作不认识我。"沈振棠故意叹气,"非要我说出他左肩有颗朱砂痣......"
程怀瑾轻轻推他一下,耳根发热。那时他以为沈振棠是来道别的,才会那般冷漠。
雨声渐密,沈振棠起身点了灯,暖黄的光晕驱散了夜的寒凉。他端来温水,看着程怀瑾慢慢喝完,又用手帕替他拭去唇边的水渍。
"再睡会儿?"沈振棠问,指尖轻抚过他眼下的青黑。
程怀瑾摇摇头:"陪我说说话吧。"
于是他们拥被而坐,在雨声中细数往事。说起北平四合院里的枣树,说起南洋橡胶园里的烈日,说起香港半山公寓的梅树。
"最苦的时候,是听说你病重。"沈振棠的声音低沉,"那时香港沦陷,我千方百计要回去找你,启明把我打晕了关起来。"
程怀瑾握紧他的手:"我知道。"
1942年的春天,他确实病得很重。在日军管制下的上海,药价飞涨,他以为自己熬不过去了。却在一个清晨收到匿名寄来的盘尼西林,附着一张字条,只有两个字:"等我。"
"是你寄的药?"
"托了瑞士红十字会的关系。"沈振棠轻描淡写,却掩不住眼中的后怕。
程怀瑾这才知道,为了那箱药,沈振棠险些被日军当作间谍。若不是陈启明周旋,他们或许真的就天人永隔了。
"以后不要再为我冒险。"程怀瑾轻声说。
沈振棠却笑了:"为你,值得。"
雨势渐小,天边泛起鱼肚白。程怀瑾又有些倦了,靠在沈振棠肩头昏昏欲睡。
"睡吧。"沈振棠为他掖好被角,"我守着你。"
"你也睡。"
"好,一起。"
他们重新躺下,沈振棠从背后拥住程怀瑾,手掌轻轻覆在他心口。这是多年养成的习惯——总要确认怀瑾的心跳平稳,才能安心入睡。
晨光透过窗纸,雨停了。程怀瑾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往他怀里靠了靠,像寻求温暖的小动物。
沈振棠凝视着他安睡的侧颜,想起四十年前,他们第一次同床共枕。那时都还年轻,紧张得一夜未眠。而今却是这般自然而然,仿佛生来就该如此相依。
这一生的风雨,终究都过去了。余下的岁月,只剩这般晨昏相伴,夜雨共听。
他在晨曦中闭上眼,与怀中人一同沉入安稳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