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逝》司翎

12、梨白

　　民国九年的北平，春天来得比江南晚些。燕京大学校园里的梨花却不管这些，一到时节便热热闹闹地开满了枝头，像是要把积攒了一冬的力气都使出来。
　　沈振棠抱着书本穿过梨树林，目光在纷飞的花瓣里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果然，在林子深处那棵最粗壮的梨树下，程怀瑾正靠着树干小憩，膝头还摊着一本翻到一半的《饮冰室文集》。
　　阳光透过花枝的间隙，在他清俊的侧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有片顽皮的花瓣落在他微抿的唇上，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沈振棠放轻脚步，悄悄在他身边坐下。近得能数清他轻覆在眼睑上的睫毛，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墨香混着梨花的清甜。
　　鬼使神差地，他俯身凑近，极轻地衔走了那片花瓣。
　　程怀瑾就在这时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愣住了。沈振棠的唇还停留在距他不到一寸的地方，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
　　"我……"沈振棠慌忙要退开，却被程怀瑾轻轻拉住了衣袖。
　　"花瓣甜吗？"程怀瑾轻声问，眼里带着朦胧的笑意。
　　沈振棠的心跳得厉害，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还没尝出来。"
　　程怀瑾的耳尖微微泛红，却依然望着他。这个眼神沈振棠很熟悉——每次他们一起去尝试什么新鲜事物，比如第一次爬树、第一次偷偷喝酒时，怀瑾都是这样，明明害羞却强作镇定。
　　于是沈振棠鼓起勇气，再次靠近。这次不是对着花瓣，而是径直覆上了那双他注视已久的唇。
　　很软，带着梨花的清香，和一丝书卷气的墨香。
　　这个吻很轻，很短，像梨花瓣落在水面上，只激起一圈浅浅的涟漪，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分开时，两人的脸都红得厉害。程怀瑾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轻颤。沈振棠看着他泛红的耳尖，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怀瑾……"他轻声唤他。
　　"嗯。"程怀瑾应着，声音比平时低柔许多。
　　他们没再说话，只是并肩坐在梨树下。沈振棠悄悄握住程怀瑾的手，指尖轻轻扣进他的指缝。程怀瑾没有挣脱，反而回握住他。
　　春风拂过，又是一阵梨花雨。洁白的花瓣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落在肩头，落在发间。
　　"明年这个时候，"沈振棠忽然说，"我们还来这里看梨花。"
　　"好。"程怀瑾轻声应着，嘴角扬起温柔的弧度，"后年也来，大后年也来。"
　　"一辈子都来。"沈振棠接道，语气是少年人特有的、不知天高地厚的笃定。
　　程怀瑾转头看他，眼睛亮晶晶的："一辈子很长。"
　　"那正好。"沈振棠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我们可以看很多很多次梨花。"
　　很多年后，当他们都老了，在江南小城的院子里看梨花时，还会想起这个春天的午后。想起那个带着梨花清香的初吻，想起那句轻狂又真诚的"一辈子"。
　　而此刻，他们只是两个相爱的少年，在梨树下许下了一个关于永恒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