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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冬日的消息 ...

  •   11月2日,周三。清晨的霜花在窗玻璃上画出细碎的花纹,像谁用指尖蘸着白颜料轻轻抹过。幸福里小区的空气里带着初冬的凛冽,吸进肺里都带着点冰碴儿。刘若湄坐在餐桌前,看着吴桐把热牛奶倒进印着小雏菊的杯子里,指尖传来杯子的温热,心里却莫名有些发空——吴老师说,今天是最后一天在她家照顾她,膝盖上的痂已经脱落,走路虽还有点微跛,但基本不妨事,往后该自己料理生活了。
      “今天上午四节课:数学、导游法规、语文、英语,下午三节是导游实务、体育和职业道德。”吴桐像往常一样报着课表,把煎得金黄的鸡蛋推到她面前,“你们陈老师可是既教法规又教实务,专带你们旅游班,别的班想蹭他的课都没门。听说他抓作业特别严,还不允许跨班代收,收作业时只认你们班的人,连隔壁班课代表来借支笔都得被他瞪两眼。”
      “嗯,陈老师昨天班会特意强调了,”刘若湄咬了口煎蛋,蛋黄的油香在舌尖散开,却没往常那么浓郁,“他说法规和实务最讲规矩,收作业也得按规矩来,不许托其他班同学代交,哪怕是三班的朋友帮忙递一下都不行,必须由我们班课代表亲自收齐送过去。”
      七点四十五分,蓝色轿车稳稳地停在教学楼门口。丁念澄已经等在香樟树下,手里捧着本厚厚的法规课本,见她们下来,赶紧哈着白气迎上来:“陈老师早自习时在走廊说,今天要抽查法规笔记,重点看‘旅游安全管理’那章,你整理好了吗?”
      “整理了,昨晚吴老师帮我捋了一遍重点。”刘若湄接过丁念澄递来的笔记本,封面是淡绿色的,上面用荧光笔标着“陈老师重点”几个字,里面是她娟秀的字迹,把“导游人员的安全保障义务”一条条理得清清楚楚,连案例都抄了三个。
      走进教室,李沐夏正对着一堆作业本发愁,见刘若湄进来,像见了救星:“体委,你可算来了!陈老师刚在办公室扯着嗓子喊,让课代表现在就收法规作业,还说‘我只教旅游班,作业也只认旅游班的人’,刚才三班的刘畅来问能不能帮我们班顺路带过去,被他怼回去了,说‘你们计算机班的手别伸太长’。”
      “知道了,我这就收。”刘若湄放下书包,拿出作业登记本。作为班里的学习委员,她同时兼任法规课代表,陈老师的要求她记在心里——每本作业都要亲自点收,核对姓名,在登记本上打勾,不许让其他班同学经手,哪怕是同桌的三班借读生想搭把手,也得笑着婉拒。
      收作业时,三班的刘畅正好从门口经过,怀里抱着她们班的编程作业,看到刘若湄在收本子,笑着问:“需要帮忙吗?我们班作业刚收完,我帮你抱到办公室?”
      “不用啦,谢谢。”刘若湄笑着摆手,把一摞作业本往怀里拢了拢,“陈老师说我们旅游班的作业得自己送,不麻烦其他班了。”
      刘畅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点点头:“你们陈老师是挺较真的,上次我们班王老师想借他的实务课件,他都只给了旅游班能用的部分,说‘别的班用不上,瞎耽误功夫’。”
      第一节课是数学。李老师抱着试卷走进来,表情严肃得像结了冰:“昨天的小测,三班平均分比你们班低三分,但别得意,你们班也有五个不及格。职高的数学虽然跟普高内容差不多,但更重实用,带团算账、做预算都得用,上课都打起精神来,别总想着抄其他班的笔记,自己听懂才是真格的。”
      刘若湄听得认真,笔尖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着。她知道李老师说得对,导游带团时算团费、分房间,哪样都离不开数学,要是算错了账,游客不满意,旅行社还要扣钱,这些都是实打实的学问。
      第二节课是导游法规。陈老师穿着深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抱着教案走进来,讲台被他用指节敲得“咚咚”响:“上课!今天讲‘旅游合同法规’,重点记违约责任条款——这部分作业下午放学前必须交齐,我只收旅游班的,其他班代交的一概不算,别到时候哭着来找我要分数。”
      他讲课格外认真,每一条法规都结合带团案例来讲,说到“导游不得擅自变更行程”时,特意点了刘若湄的名字:“刘若湄,你来说说,擅自变更行程会面临什么处罚?”
      “会被旅游行政部门责令改正,暂扣导游证三至六个月;情节严重的,吊销导游证并予以公告,还可能被旅行社追究赔偿责任。”刘若湄站起身,声音清晰,这些内容她昨晚背了三遍,连案例里的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很好。”陈老师点点头,眼里难得带了点笑意,“坐下吧。大家都得像她这样记牢,以后带团出了问题,法规就是你们的‘护身符’,我可不想在旅游投诉案例里看到我学生的名字。”
      上午的课按部就班地进行着。语文课讲《醉翁亭记》,王老师让大家仿写“山水之乐,得之心而寓之酒也”,刘若湄写的是“墨香之乐,得之笔而寓之纸也”,被老师当成范文在班上念了,引得丁念澄偷偷给她比了个大拇指;英语课上,吴桐讲了“将来完成时”,举的例子是“By the end of this year, we will have learned 3000 words”,还特意走到刘若湄桌前,笑着问:“你能做到吗?”
      “能!”她用力点头,心里却有点发酸——吴老师总在悄悄给她定目标,像爸妈没出差时那样,一句句推着她往前走。
      午休时,丁念澄从食堂打了饭回来,是刘若湄爱吃的宫保鸡丁,鸡丁切得方方正正,花生炸得酥脆。“吴老师中午给我发消息,让我多给你打点肉,说你膝盖刚好,需要营养。”她把饭盒往刘若湄面前推了推,自己则从书包里掏出个面包,是最普通的全麦面包,连果酱都没抹。
      “你也吃点。”刘若湄夹了块鸡肉放进她碗里,“总吃面包对胃不好,食堂的汤免费,你打碗汤配着吃。”
      “我不饿。”丁念澄笑着摆手,却趁刘若湄低头扒饭时,偷偷把鸡肉塞进嘴里,眼睛弯成了月牙,像偷吃到糖的孩子。
      下午第一节课是导游实务,还是陈老师的课。他抱着一摞模拟合同走进来,把合同往讲台上一摔:“今天练签合同,我扮游客,你们分组扮导游,把违约责任条款讲清楚了,讲不明白的,这节课就别想下课。”
      刘若湄和丁念澄分在一组。刘若湄扮演导游,丁念澄扮演游客家属,两人配合默契,从“不可抗力条款”讲到“退款细则”,连陈老师故意设的陷阱——“要是导游临时生病换别人带团,算不算违约?”都答得滴水不漏。陈老师难得露出点满意的表情:“这组不错,逻辑清楚,条款讲得明白,以后带团遇到较真的游客,这么说准没错。”
      体育课上,老师让自由活动。李沐夏拉着刘若湄在操场边晒太阳,指着不远处打篮球的男生说:“你看三班的金子嘉,平时斯斯文文的,打球还挺厉害,刚才那个三分球帅呆了!”
      刘若湄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金子嘉正跳起来抢球,眼镜滑到鼻尖上都顾不上推,进球后还下意识地扶了扶眼镜,引得场边女生一阵笑。她忽然想起书法社里,他拿着动态字帖给大家讲解“之字笔法”的样子,嘴角忍不住弯了弯——原来安静的人,也有这样鲜活的一面。
      最后一节职业道德课,老师讲“诚实守信”,说:“不管是带团还是做人,都得守信用,答应别人的事就得做到。游客信任你,才会跟你走;朋友信任你,才会把心交给你。”刘若湄听得心里一动,想起吴老师说今天是最后一天照顾她,忽然有点舍不得,像小时候攥着快融化的冰棍,明知留不住,却还是想多握一会儿。
      放学铃声响起时,吴桐已经等在教室门口。她今天穿了件驼色大衣,围着条格子围巾,手里拎着个布袋子,里面装着刚买的苹果和青菜,还有一小捆排骨。“收拾好了吗?”她笑着走进来,自然地接过刘若湄的书包,“今晚给你做顿好的,就当……‘毕业’宴,庆祝我们若湄能独立啦。”
      “吴老师,其实我还没完全好……”刘若湄小声说,手指抠着书包带,心里抱着点侥幸——她其实知道自己恢复得不错,只是贪恋这份被照顾的温暖。
      “小机灵鬼。”吴桐捏了捏她的脸颊,指尖带着点凉意,“膝盖结痂都掉了,走路除了快了有点晃,跟正常人没两样,再赖着我,小心被李沐夏她们笑话‘体委是个小黏人精’。”
      丁念澄走过来,把一个蓝布小包袱递给刘若湄:“这是我妈寄的红糖姜茶,用陶罐烘过的,冬天喝了暖和,不容易感冒。你一个人在家,早上起来泡一杯,记得用开水焖五分钟。”
      “谢谢。”刘若湄接过布包,里面的姜茶块硬硬的,隔着布都能闻到股辛辣的香,心里却暖暖的。
      蓝色轿车驶离学校,穿过两条街就到了幸福里小区。吴桐帮她把东西搬上楼,打开门,三室一厅的房子忽然显得格外空旷——以前总觉得吴老师在,屋子都被填满了,现在她一进门,空气里都带着点冷清。吴桐没察觉她的失落,径直走进厨房,系上那条蓝格子围裙,开始忙碌晚餐,切菜声、淘米声、燃气灶“呼呼”的点火声,暂时打破了寂静,却让刘若湄心里更空了。
      晚饭很丰盛,有糖醋排骨、番茄炒蛋,还有吴桐特意炖的乌鸡汤,汤里放了红枣和枸杞,飘着层淡淡的油花。两人坐在餐桌前,谁都没说话,只有筷子碰到碗碟的轻响,还有窗外偶尔传来的汽车鸣笛声。
      “以后早上记得自己煮鸡蛋,”吴桐忽然开口,像在交代什么重要的事,夹了块排骨放进她碗里,“冰箱冷冻层我给你备了速冻饺子,三种馅的,早上蒸几个当早餐,别总吃面包,凉飕飕的对胃不好。”
      “嗯。”刘若湄扒着饭,声音有点闷。
      “法规和实务作业别拖到最后写,”吴桐又说,往她碗里舀了勺汤,“陈老师就认死理,逾期准扣分,到时候影响期末成绩,评奖学金就麻烦了。”
      “知道了。”她低头喝汤,鸡汤的温热滑过喉咙,却暖不透心里的凉。
      “书法社活动别太晚回来,”吴桐看着她,眼神里带着点不放心,“现在天黑得早,五点多就擦黑了,让丁念澄陪你走一段,或者……实在怕黑就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反正明珠花园离这儿近,骑车十分钟就到,别觉得麻烦老师。”
      刘若湄点点头,眼泪忽然在眼眶里打转——她其实不怕黑,只是怕一个人回家,怕推开家门时,迎接她的只有空荡荡的屋子。
      吃完饭,吴桐帮她把厨房收拾干净,锅碗瓢盆摆得整整齐齐,连灶台都擦得发亮。她又检查了水电煤气,把热水器温度调到合适的档位,才拿起自己的包。“我走了。”她站在门口,手搭在门把上,像有说不完的话,“晚上锁好门,反锁那种,窗帘拉严实点,别怕黑,要是实在睡不着,就开着客厅的灯睡,费不了多少电。”
      “吴老师……”刘若湄想说“再留一会儿”,喉咙却像被堵住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吴桐拉开门。
      “明天上学见。”吴桐笑了笑,揉了揉她的头发,转身轻轻带上了门。
      门关上的瞬间,“咔哒”一声轻响,屋子里彻底安静下来。刘若湄站在原地,听着楼道里吴老师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从清晰到模糊,最后被楼下的关门声彻底淹没。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大颗大颗砸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她走到客厅,看着茶几上吴老师没带走的围裙,上面还沾着点鸡汤的油渍,像个沉默的提醒——刚才的热闹,都是借来的。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屏幕上跳出“爸爸”两个字。她赶紧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爸?”
      “若湄,吃饭了吗?”刘伟的声音带着点疲惫,背景里隐约有警笛的声响,还有人在喊“把笔录拿过来”。
      “吃了,吴老师做的。”
      “那老师真是麻烦了……”刘伟叹了口气,沉默了几秒,才艰难地开口,“若湄,爸妈今年过年……可能回不去了。这边案子太紧,是个跨市的团伙,人手实在不够,走不开,所里连所长都在在所里守着。”
      刘若湄握着手机的手指猛地收紧,指甲掐进掌心,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知道了。”
      “对不起啊孩子,”刘岚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哭腔,“等案子结了,爸妈一定好好陪你,带你去海边钓鱼,去你想去的杭州看西湖,你不是一直想去看断桥吗?”
      “没事,你们注意安全。”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手机屏幕上,把“爸爸”两个字晕得模糊不清。
      “钱不够就跟我们说,别省着,饭卡记得充,食堂的菜别总吃素的,多打点肉……”刘伟还在絮絮叨叨地叮嘱,刘若湄却听不清了,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像有无数只蜜蜂在飞。
      挂了电话,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窗外的天色彻底黑了,幸福里小区的万家灯火一盏盏亮起,像散落的星星,却没有一盏是为等她回家的爸妈而亮。刘若湄走到书法室,打开台灯,暖黄色的光照在那张写着“勇毅”的宣纸上,墨色在灯光下泛着沉静的光。
      她拿起毛笔,蘸了点墨,在纸上慢慢写下“过年”两个字。笔尖有点抖,墨色也不均匀,横画歪歪扭扭的,像她此刻的心情。原来这个冬天,不仅要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上学,还要一个人过年。没有爸妈的饺子,没有贴春联时的争吵,只有这间空荡荡的屋子,陪着她数完一年的最后几天。
      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是吴桐发来的消息:“早点睡,明天见。”
      刘若湄看着那条消息,手指在屏幕上敲了很久,删了又改,才回复:“吴老师晚安。”
      放下手机,她看着纸上的“过年”两个字,忽然想起吴老师说的“有事给我打电话”,想起丁念澄的红糖姜茶,想起书法社伙伴们的笑脸——张思雨的憨笑,李若彬的爽朗,金子嘉推眼镜时的认真。或许这个冬天会很冷,或许等待的日子还很长,但至少,她不是真的一个人。
      台灯的光晕里,墨香慢慢散开,像一只有温度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背。窗外的月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勇毅”两个字上,仿佛在说:再难的日子,也总会有光的。刘若湄拿起纸巾擦了擦眼泪,重新蘸了蘸墨,在“过年”旁边,又写下两个字:“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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