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钟情》晚春生

71、晚枫歌

　　林嫂略显迟疑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打破了房间内的沉默：“少爷，楼下有人找您。”

　　尹一闻声微微动了一下，连日来的精神折磨让他对一切声响都变得有些迟钝。

　　他声音沙哑地问：“谁？”

　　门外安静了一瞬，才传来林嫂压得更低的回答，带着几分忐忑：“他说是您的朋友，好像叫……秦凌。”

　　秦凌！

　　他踉跄地扑到窗前，猛地扯开厚重窗帘的一角——

　　楼下庭院的铁门外，那个熟悉的身影赫然闯入眼帘！

　　秦凌只着一件单薄的黑色大衣，身形挺拔却难掩萧索，寒风卷起他额前的碎发，他正仰着头，俊朗的脸上写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担忧和焦虑，甚至还有一丝未散的恐慌。

　　怎么会这么快，怎么会穿这么少，傻瓜，已经回不去了呀。

　　他转身，快步走到门口，随后停下，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不能让他看到自己这副狼狈不堪的样子，对门外的林嫂说：“麻烦林嫂，请他去会客室稍等一会儿。我整理一下就来。”

　　脚步声远去。尹一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心脏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破胸膛。他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脸，试图擦去那些不该存在的脆弱痕迹。

　　一直坐在角落沙发里沉默观察的薛晴宛此时优雅地站起身，走到他身边，语气温和得近乎体贴：“那就是你喜欢的人吧？模样倒是不错。”

　　“没事的，去吧。你们两个人好好单独谈谈。我看着他不像是个会胡搅蛮缠的人，都是成年人了，有什么话，说开了就好。”

　　她说完，甚至对尹一露出了一个鼓励似的微笑，率先开门走了出去。对她而言，结局早已注定，过程如何，她并不关心。

　　尹一在原地僵立了几秒，走向浴室。

　　他用冷水用力扑脸，刺骨的冰凉让他混乱的头脑暂时清醒了一些。

　　他看着镜中那个脸色苍白，眼下带着浓重青黑，两边脸颊都隐约透着红肿指印的自己，嘴角艰难地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挺好，两边都肿了，倒是不突兀了。

　　他整理好微乱的头发和衣领，用粉底液将红痕遮去。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尽量正常一些，然后才一步步走向会客室。

　　推开会客室厚重的雕花木门，几乎就在他踏入的瞬间，一个带着凛冽寒气的怀抱便猛地将他紧紧拥住。

　　秦凌的拥抱如此用力，仿佛要将他揉碎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隔绝外界一切的风雨。

　　往日总是温暖干燥的大衣此刻还沾染着室外的冰冷，但他怀抱深处的体温却透出来，灼烫着尹一的心。

　　“一一……”秦凌的声音嘶哑得厉害，紧绷的声线里混杂着失而复得的恐慌，连日寻找的焦灼，以及因极度担心而转化成的薄怒。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多天短信不回，电话不接？！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我以为你出了什么事！这次我真的很生气，下次不许再这样跟我开玩笑了，听到没有？！”

　　他一向沉稳从容，何曾有过如此慌乱失措的时候。

　　这熟悉的怀抱，这带着责备的关心，瞬间冲破了尹一辛苦筑起的所有心防。

　　巨大的委屈和依恋如同决堤的洪水，几乎要冲垮他的理智。他忍不住回抱住他，想将所有的痛苦和盘托出，在他怀里痛哭一场。

　　他的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秦凌大衣的衣料，身体有片刻的贪恋和软化。

　　但他不能。

　　男人慌了的心在这依赖中慢慢平复，他爱惜地吻上尹一的耳垂，后怕道：“还好，还好，什么事也没有。”

　　他猛地用力，几乎是粗暴地推开了秦凌，向后踉跄了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始终低着头，不敢看秦凌的眼睛，怕一看就会彻底崩溃。

　　他逼着自己开口，声音低哑，却平静的可怕：

　　“我们分手吧。”

　　“宝宝，你是在怪我刚刚凶了你吗？”秦凌问。

　　“我要和顾魏时订婚了。”

　　会客室里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秦凌像是没听清，又像是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怔在原地，过了好几秒，才听到自己干涩沙哑的质问：“这又是什么新的玩笑吗？”

　　他试图从尹一脸上找到一丝戏谑的痕迹，却只看到一片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尹一的心脏像是被这句话刺穿，血流如注，但他脸上的表情却越发冷漠。他抬起头，嘴角甚至勾起一抹轻飘飘的弧度：“日子就定在我的生日宴那天，你还是别来了吧，怪不方便的。”

　　“我家里人说的对。”他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我也不是真正的喜欢你。可能只是入戏太深了，把对李蛰的感情，映射到了你的身上。”

　　他看着秦凌瞬间苍白的脸，继续往下说，慢条斯理地凌迟着对方，也凌迟着自己：“这种虚假的喜欢，早就随着时间消失了。你就当我是个渣男吧，对不起啊，秦凌。”

　　他顿了顿，尾音轻佻得像淬了毒的钩子：

　　“这种恋爱游戏，我有点……玩腻了。好聚好散吧。”

　　秦凌的指节攥得咯咯作响。

　　“我不信。”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声音因极力克制而颤抖。

　　那些耳鬓厮磨的夜怎么可能是假的。

　　他上前握住尹一的肩膀，努力克制着自己的疯狂：“那你告诉我，你爱他吗？那个要和你订婚的男人，或者说，你是自愿的吗？是不是有人逼你？”

　　他的眼神疯狂而执拗，仿佛只要尹一说一个“不”字，他就能立刻不顾一切地带他离开。

　　尹一像是被“逼你”这两个字刺痛，又像是害怕自己真的会动摇，他猛地用力，如同躲避洪水猛兽般狠狠挣脱开秦凌的手，向后退了一大步。

　　这一步，仿佛一道无形的天堑，骤然横亘在两人之间。

　　分明近在咫尺，却已是天涯。

　　他仰起脸，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决绝而淡漠，尽管心早已碎成了齑粉。

　　“我是自愿的。”他斩钉截铁地说，漆黑的曈仁让人看不懂，“他很好，很好。他是最好的选择，也是……唯一的选择。”

　　他的目光飘忽了一瞬：“花开总是要落的，人总要是离别的。”

　　“可我们之间承诺过彼此要永远在一起。”

　　是啊，人总是在承诺时，低估了时间的重量，天真地以为一句誓言就足以抵挡所有世事变迁。直到后来才明白，永恒，从来不是一句话就能够撑起的。

　　秦凌试图看出什么，明明他还是他，明明前几天他们还一起看电影，这其中肯定有问题。

　　可知道又如何，他已经做出了他的选择。

　　他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声音低沉得像是在宣读自己的死刑判决书，带着残存的尊严：

　　“如果这是你的选择，我尊重。”

　　他深深地看了尹一最后一眼，那眼神复杂到尹一穷尽一生也无法完全解读，里面有爱，有痛，有不解，有恨，最终都归于一片沉寂的荒芜。

　　“秦凌爱着的，”他转过身，背对着尹一，声音嘶哑却清晰，“一直是尹一。从来没有混淆过。”

　　说完，他再也没有回头，决然地拉开会客室的门，身影彻底地消失在了走廊的光影尽头，仿佛从未出现过。

　　沉重的门缓缓合上。

　　门外，是渐行渐远的，永不回头的脚步声。

　　门内，尹一像是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的力气，背靠着冰冷的墙壁，一点一点地滑落下去。

　　他目光空洞地望着那扇门，仿佛还能看到秦凌离开的背影，正一点一点地从他的生活里抽离。

　　“不要再，”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发出哀求，“挂念我了。”

　　“不值得……”

　　最终，他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将脸深深埋入膝盖。

　　无声的哽咽先是细微地从喉间溢出，随即肩膀开始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

　　最终，那压抑了太久太久的痛苦冲破了所有束缚，化作了彻底崩溃的失声痛哭。

　　泪水汹涌而出，迅速浸湿了他的衣襟。他哭得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浑身冰冷，止不住地发抖。

　　他不断地在心里对自己重复着，仿佛这是一根救命稻草：

　　［时间会淡忘一切的。］
　　［总会淡忘的。]

　　他不知道未来的自己会不会为今天的选择后悔。

　　他只知道，就在此刻，亲手将最深爱的人推离自己身边的感觉……

　　真的，痛不欲生。

　　窗外的风还在吹，银杏叶落了一地，铺了层金黄的泪。朝露晞，缘分尽；芳时歇，人分离。有些离别，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无法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