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钟情》晚春生

72、有一种悲伤

　　尹一的二十一岁生日宴与订婚仪式，选在了尹家名下最奢华的一家酒店宴会厅。

　　水晶吊灯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空气中混合着高级香槟的微酸与无数鲜花精心调配出的馥郁香气，乐队演奏着柔和的爵士乐，一切完美得如同精心搭建的舞台布景。

　　这次宴会来的大多是尹家和顾家的商业合作伙伴，与尹一有关的人倒是很少。

　　尹一站在休息室巨大的落地镜前，任由造型师最后整理他礼服的每一个细节。

　　白色戗驳领丝绒礼服，完美贴合他的身形，衬得他肤色愈发白皙，却也透出一种易碎的精致感。

　　胸前别着一枚钻石镶嵌的蝴蝶胸针，低调而奢华。

　　“少爷，真好看。”林嫂在一旁轻声说着，眼里却藏着掩不住的担忧。她小心地替他抚平本就不存在的褶皱，手指微微发颤。

　　尹一勉强扯出一个弧度标准的微笑：“谢谢林嫂。”

　　门外传来敲门声，薛晴宛走了进来。她今日穿着一身绛紫色旗袍，珠宝得体，气质雍容，看着尹一的眼神充满了满意：

　　“准备好了吗？客人都到得差不多了。魏时也到了，正在外面招待客人。”

　　“好了。”尹一的声音平静无波。

　　薛怀瑾走上前，亲手替他调整了一下领结：“记住，今天来的都是重要客人。开心点，笑一笑。”

　　她的话像一句指令。尹一嘴角的弧度立刻上扬得更加标准，眼底却依旧是一片沉寂的湖，激不起半点波澜。

　　宴会厅的大门缓缓打开。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赞美声、祝福声、酒杯碰撞声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一步步走入这金碧辉煌的牢笼。他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微笑，向四面八方点头致意，完美地扮演着尹家少爷的角色。

　　他的目光却不受控制，悄无声息地扫过整个会场。

　　掠过交好的队友，攀附的商人，陌生的政客…… 没有他。

　　明明知道不可能，心底却仍可耻地存着一丝微弱的期待。期待那个熟悉的身影会不顾一切地出现，像电影里那样，带走他。

　　真是荒谬。

　　这时霍光和林夭夭一起进来，一黑一白的西装，款式还很相近，一个耀眼，一个温润，两人站一起看起来很养眼。

　　尹一看到还挺意外，毕竟在他印象里这两人关系一直不怎么样：“欢迎。你们怎么一起来了？”
　　霍光笑的很开心：“是我约夭夭一起来的，一一，生日快乐。”

　　林夭夭也附和道：“生日快乐。”

　　“谢谢你们。”

　　“欢迎你们，我先把一一借走了，不介意吧。”顾魏时的声音在身边响起。他不知何时已来到他身边，极其自然地向他伸出手臂。

　　顾魏时今天同样穿着定制礼服，风度翩翩，无可挑剔。

　　尹一收回目光，将手轻轻搭在他的臂弯上，触感冰凉：“有什么事吗。”

　　“蝴蝶胸针很配你。”顾魏时低声说。

　　“谢谢。”

　　“你喜欢的人今天没来？”顾魏时笑了笑，声音压低到只有两人能听见，“上次我就说过了，你摆脱不了的。”

　　尹一没有回答，视线落在前方某个虚空的点。

　　仪式按部就班地进行。尹弘毅上台致辞，感谢来宾，夸赞尹一懂事，欢迎顾魏时成为一家人，字字句句都是标准模板。

　　薛晴宛在一旁微笑颔首，完美夫妻的形象无懈可击。

　　轮到尹一和顾魏时上台。司仪用夸张的热情介绍着这对青梅竹马、天作之合。

　　追光灯打在脸上，刺得尹一眼睛发酸。他听着顾魏时用平稳的语调说着准备好的誓言，轮到他自己时，那些承诺一生的词语竟流畅地没有一丝磕绊。

　　他甚至能精准地控制嘴角上扬的弧度。

　　台下掌声雷动。薛晴宛的眼角似乎有欣慰的泪光。尹弘毅也难得地露出了笑容。

　　多么完美的一幕。

　　顾魏时侧过身，轻轻地拥抱了他一下。这是一个礼貌而克制的拥抱，一触即分。尹一的身体有瞬间的僵硬，但很快放松下来，回以一个同样礼节性的微笑。

　　就在那一刻，他的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飘向入口处。

　　依然空无一人。

　　心底那最后一点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火苗，终于彻底熄灭了，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死灰。

　　也好，他麻木地想。

　　这样最好。

　　中途，他躲进了洗手间。

　　巨大的镜子里，映出一张苍□□致，毫无生气的脸。嘴角还保持着上扬的弧度，眼神却空洞得吓人。

　　他用冷水用力拍打脸颊，试图唤醒一些真实的感觉，但指尖触及的皮肤一片冰凉。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觉得无比陌生。这个人是谁？是那个在舞台上光芒四射的顶流偶像？是那个在片场为了一个镜头较劲的演员？还是那个在秦凌怀里会撒娇打闹的尹一？

　　或许都不是。从今天起，他只是尹家的儿子，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

　　他从礼服内袋里摸出手机。屏幕干净得像刚格式化过。没有新的短信，没有未接来电。

　　那个他置顶，曾经每天都会蹦出无数条无聊碎碎念和可爱表情包的对话框，安静地停留在几天前。

　　最后一条消息，是秦凌发来的，他说他已经搬走了，钥匙放门玄关了。

　　心脏骤然一缩，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酒精带来的麻木终于被打破，真实的痛苦如同迟来的海啸，狠狠撞碎了他所有的伪装。

　　他猛地撑住洗手台，干呕了几下，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原来这就是他选择的路。

　　此后漫长岁月里，无休无止的孤独。

　　“一一？你还好吗？”门外传来顾魏时的声音，带着关切。

　　尹一迅速打开水龙头，用哗哗的水声掩盖自己的失态。他深吸几口气，用力眨回眼泪，重新调整好面部表情。

　　“没事。”他打开门，脸上又挂上了那副无懈可击的微笑，“有点喝多了，洗把脸好多了。”

　　顾魏时看着他通红的眼眶，沉默了一下，最终只是点点头：“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挡酒。”

　　“谢谢，不用。”尹一摇摇头，重新挽上他的手臂，“我们回去吧。”

　　重新走入喧嚣的宴会厅。掌声、笑声、祝福声再次将他包裹。

　　尹一微笑着，接受着所有人的祝贺。

　　他举起酒杯，透过晶莹剔透的杯壁和晃动的浅金色液体，看向这觥筹交错、虚情假意的世界。

　　一切都很好，生日快乐，尹一。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然后，将杯中冰凉的酒液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从舌尖一直蔓延到心底最深处。

　　另一边，林夭夭一口一口地喝着香槟，脸上已经染上了些许红晕，霍光看着这么可爱的老婆，笑得像只傻狗。

　　“别看我了。”林夭夭?羞地转过身，别扭地说道。

　　霍光的手扶上他的腰，故意凑到他耳边问道：“还站得住吗？”

　　林夭夭打掉那只在他腰上作妖的手，红着耳朵说：“我都说了昨晚只是一场意外，你不用放在心上。”

　　“怎么会是意外呢，夭夭还叫我老公，要个不停。”

　　他听到这么流氓的话，脸更是红的冒烟，踉跄地撞翻旁边的酒杯。

　　在一旁的霍光担心地问道：“没伤到吧，怎么这么不小心，走，我带你去洗手间擦一下。”

　　洗手间，霍光一边用沾了水的手帕擦拭着，衣服被酒沾上的污渍，一边抱怨道：

　　“真是可惜了，这两套衣服，我特意挑的呢，你这个毛手毛脚的笨蛋。”

　　林夭夭低着头，看不清在想什么，他突然拍掉霍光的手帕，冷声道：“别装了。”

　　霍光摸不清头脑，刚刚还好好的：“我装什么了？”

　　“你不就是因为尹一和顾魏时在一起，自己没希望了，才退而求其次选我的吧。”

　　林夭夭自嘲道，“哦，对了，还可能是我操起来还不错，又是上赶着的，要不然连第二选择都没有呢，毕竟我可是连尹一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霍光慌了神：“夭夭，你是在生气我刚刚骂你笨蛋吗？我下次一定不会了，而且你说的那些只是我以前不过脑子说的蠢话，我承认我喜欢过尹一，但我现在喜欢的真的是你。”

　　“不对，是爱，我爱你夭夭。”

　　“可是我不爱你了！你知道吗，以前你随意瞥来的一眼，都够我在深夜里反复咀嚼，像条狗一样舔舐着那点残渣。”

　　“但是现在，我每次看到你，不会再心跳加速，只是一次又一次地想起你过去说的那些话和你那不屑一顾的眼神，想到过去的自己是多么卑微，多么恶心。”林夭夭背过身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霍光的眼中泛起了泪光，拉着他的手，小心翼翼地说：

　　“你别背对着我啊，明明昨晚都还好好的，我以为你原谅我了，愿意和我在一起，过去是我的错，夭夭，你能再给我一个机会吗？这次换我来追你。”

　　“没有人会一直在原地等你。已经太晚了，我的伤口早就结痂了。”

　　说完，林夭夭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

　　宴会终于接近尾声，宾客开始陆续告辞。

　　外面的夜风吹进来，带着初冬的寒意，这个城市又多了许多伤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