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Chapter 3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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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沉入广阔运河的尽头，粼粼波光好像星辰落在了河面。
而这时，阿姆斯特丹又再升起了夜幕下不眠的繁华。
漆黑的枪口与老城区周围的黑暗几乎融为一体，透出逼人的寒气，如同黑洞将整个人的灵魂吸食，只留下恐惧与空洞。
瞄准镜后的那双眼睛，平静，波澜不惊，碧蓝如广袤海洋。
从清晨开始，他就一直蛰伏在此处。到了下午的时候，还将几个试图到此隐蔽，观察保护地理司的Wind Rose的人员悄无声息地放倒。
而这些行动能够真正悄无声息的原因，则是那个此时出现在瞄准镜里的人——
“久违了，吞佛先生。”
走进这间平常的公寓时，鬼梁天下第一眼便注意到了那个正站在地理司身后戴着无线通话器的男人，夺目的红发，一尘不染的白衣，此刻虽然像一把锐利的武器入鞘收敛了锋芒，但是依然引人注目。
鬼梁天下按下了心中的好奇与疑问，先是与地理司礼貌地客套了两句，才缓缓向吞佛童子伸出手，“没想到，在这里还会再见到先生。”
吞佛童子不动声色地伸手握住，有礼而冷漠。随后又如之前一般站到了地理司身后。
鬼梁天下不再想那么多，他今天来这里并不是要与只见了不到三次面的吞佛童子叙旧，而且不论怎么看，今天这一场的主人，很明显是地理司。
他向地理司微笑，然后两拨人分别走到了公寓的两头，地理司和鬼梁天下面对面坐了下来。
然而却听到地理司转头低声对吞佛童子说了一句：“你也坐下吧。”
吞佛童子并不拒绝，从善如流地在隔了地理司一个小圆台的单人沙发上就坐。
在所有人都各自在位置上后，很快就有两名侍者送上了两瓶窖藏多年的上好葡萄酒，为三人斟酒。灯光下，高脚杯中的猩红色酒液美丽剔透，折射出窗外的夜色浓厚。
而公寓里发生的一切，都如实地反射到三百米外的瞄准镜上。
剑雪无名专注而平静地在瞄准镜后等待着致命一击的机会，呼吸平稳绵长，戴着战术手套的手十分稳定。
这一场会面，或者是谈判中，虽然地理司和鬼梁天下才是主导局面的双方，但没有人敢小觑一旁吞佛童子的地位。
从看到他戴着无线通话器、负责外围监视开始，到地理司竟会邀请他在自己身边就坐，每一个细节都显示出了他的与众不同。这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地理司十分信任他；二是他本身就在Wind Rose拥有较高的地位。而前者的可能性几乎可以排除。
鬼梁天下默默盘算的同时，朝对面的地理司和吞佛童子举杯，经过酒液折射的光线变幻在他的脸上，有几分诡异。
“看来鬼梁先生已经按捺不住了。”地理司喝了一口，却转头向沉默的吞佛童子微微举杯，“这葡萄酒是当年我去法国时订下的，最近才送来，味道不错。听说你之前在异度潜伏，辛苦了，尝尝吧。”
吞佛童子颇为冷淡地点头示意，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拒绝，只是还礼地举杯：“客气了。”然后慢慢地饮下一口酒。
而看出地理司意图的鬼梁天下也不见有焦急之色，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轻松地笑了笑：“对了，听说各位都十分善于品酒，正好我有个欧洲的朋友给我送来了一瓶上好的白兰地，不知道两位是否愿意品尝试试？”
“白兰地？那可是好东西。”地理司轻声赞叹，“鬼梁先生有心了。”
“哪里。”
不久，那瓶上好的白兰地被送了上来放置在一旁，等待着。
待把周围的人都挥退至门外，会面的真正主题，也终于开始。
但是正式开始之前，还是多了一段小插曲。
对自身安危一向谨慎的地理司用眼角余光注意到侧面的窗帘并未拉起，递了一个眼神，便有手下心领神会地上前将窗帘严严实实地拉上。
而另一端，剑雪无名看着瞄准镜中的一切逐渐被窗帘一点一点地遮掩，耐心等候耳中的隐形耳机随时会传来的信息。
吞佛童子不动声色地将高脚杯放下，姿态优雅慵懒，似乎只是这场会面的一个旁观者。然后他抬起一只手，轻轻地划过通话器——这是他之前与剑雪无名约定的信号。
因为他是Wind Rose为这次会面指定的防卫总指挥，所以他的一切动作都没能引起旁人的丝毫警觉。
很快，耳机里清晰地传来经过电磁信号转化后剑雪无名清亮的声音：“0%，所有观察范围都被遮蔽。”他停了一下，似乎考虑了几秒，又接着说，“给我方向。”
吞佛童子事先知道了他的狙击位置，要定位与把握时间，不难。
但这一次，这第一颗子弹射出，即便是作为同样出色的狙击手出身的他们，也无法确定。
事到如今，思考不过眨眼的时间，吞佛童子轻轻一弹通话器——
赌！
“赌博不是一件好事。”
“但赌博有可能成为一件天大的好事，关键只在于阁下敢不敢下注。”鬼梁天下一派从容，邀请Wind Rose参与他的赌博。
“只有对于庄家来说，赌博才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地理司将杯中的酒饮尽，发现旁边吞佛童子的酒杯也快空了，于是带了几分真假难辨的善意对吞佛童子说道：“尝一尝白兰地吧，那可是鬼梁先生专程带来的好酒，别辜负了。”
没有人看出吞佛童子微微皱了皱眉，因为很快，他的酒杯也空了。
琥珀色的白兰地倾入杯中，摇晃出各种交错的心思，倒映在吞佛童子同样琥珀色的眼眸中。
鬼梁天下主动敬了一杯，笑容得体而不见慌张忙乱：“这一场赌博，庄家自然是我和贵组织，要赢，当然要一起赢，不是吗？”
“噢？”地理司反问，“怎么双赢？”
“异度虽然看起来强大，但只要找对了致命的地方——”鬼梁天下的眼神中意味深长，“就像曾经的‘战神’，有谁会想到异度精心培养出的忠心不二的‘战神’竟会是个叛徒呢？”
地理司笑了：“这一步，组织潜伏了十几年。难道这一回鬼梁先生也想要用十几年来赌吗？”
“当然不会，我们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导火线而已。”
缓缓饮下了一口白兰地，吞佛童子自始至终不发一言，旁观着会面的进展，等待着时机。
“这个计划听起来很不错，很完美。你说是吗？”地理司不咸不淡地赞了一句，随后抛出问题给吞佛童子。
琥珀色的酒液后，是一双漩涡般深邃冷漠的琥珀色眸子，重叠在一起，静水深流。他饮下那醇厚的白兰地，微微摇晃着指间的高脚杯，语气冷淡，令人捉摸不透：“确实很完美。不过之前袭灭天来已经被我重伤，对异度来说，他的作用已经不大。”
鬼梁天下眯起眼睛盯着他，公寓内的气氛突然改变了。
地理司背着手站起来，同时，吞佛童子也有了动作，快速、轻巧地在通话器上弹了两下——两点钟方向。
另一方，扳机也无声地扣动，特制的子弹经消声后无声袭来！
“鬼梁……”地理司只开了个口，右胸骤然传来剧痛！
他慢慢、慢慢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子弹撕裂□□、肌肉组织，然后停留在体内翻滚！
他感受到体内被高速子弹撕裂形成的空腔，而随着子弹进入的还有高压气体。但他只能随着疼痛倒在自己的鲜血中。
“哗！”
鬼梁天下猛然把酒杯扔到了地上，玻璃碎落，上好的白兰地洒了一地。他喝道：“快来人！”
原本就守在门外的Wind Rose人员连忙推门而入，却看到了如此惊骇的景象——
大滩的血泊和酒渍，倒落的地理司，沉着之下仍有慌张的鬼梁天下，以及站在窗旁的吞佛童子。
“外围，搜人！”吞佛童子沉声下令。
而在他身后，窗帘已然被悄悄拉开。
“砰”，又是物体倒地时的闷响。
吞佛童子回身，却见鬼梁天下也重重地倒了下来。
一颗子弹从后方贯入他的大脑，当场死亡，连一点声音也发不出。
鲜血混着脑浆一点一点地流淌在地毯上，覆盖了刚才白兰地的污渍。
琥珀色的眼眸中瞳孔一缩，吞佛童子拔出了随身携带的手枪，一边旋上消声器，一边对通话器压低了声音说道：“剑雪无名？！”
没有人回答，耳机里传来了纷乱的人声的瞬间就突然断了所有声音。看来守在外围其他位置的Wind Rose成员已经赶到了现场。
一枪正中地理司左胸，又是一蓬血花。
吞佛童子居高临下地看了地理司一眼，9mm的空尖手枪弹会在体内造成更大更可怕的空腔，他必死无疑。
拿起酒杯走到窗边，望着三百米外的那幢老式民居慢慢将最后的白兰地饮下，阿姆斯特丹不眠的繁华的代表，不远处的红灯区刺眼的霓虹灯光落在窗前的吞佛童子眼睛里，仿佛有火在里面燃烧，撕扯着夜幕。
……
在第二次扣动扳机的时候，剑雪无名已经听到Wind Rose的成员冲上来的脚步声。
不再观察结果，他用不到三秒的时间将手中那价值昂贵的PSG-1迅速拆解，摘下了耳机捏碎，快速冲向身后的窗台！
两发子弹已经尖啸着来到！
手臂和大腿上同时传来剧痛！
但是他的动作并未因为受伤而有丝毫迟缓，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已先于大脑的思考。
他抬手在窗台上一撑，一跃而下！
黑暗的河面顿时溅起了白色的水花，有人反应迅速地朝水波扩散的中心开了一枪，但是在一片漆黑中什么也看不到，只能收枪作罢，原地等待。
不出十分钟，又有一道脚步声响起，沉稳，规律，优雅。
整洁的白色风衣的领子在风中抖动，吞佛童子一面走来一面仔细观察着这个地方。
剑雪无名挑选的这个狙击位置，是一间暂时无人居住的公寓，面对方才地理司与鬼梁天下交谈的窗口下散落着狙击枪的零件。他走过去，将这些零件再度拼接成一把PSG-1，提在手中。枪管上还残留着子弹出膛后的余热。
这把枪是世界上精确度最高的狙击枪之一，的确适合完成这样的任务。
吞佛童子转身向另一面的窗户走去。
窗户下面就是运河的支系，幽暗的河水已然恢复了平静。
“开了几枪？”吞佛童子头也不回地对身后的下属发问。
“三枪，”其中一个站了出来，“不过不知道有没有打中……而且，让他逃走了……”没有经过特殊训练的他们怎么也没料到那个杀手竟然会跳到河里逃走，现在已经十一月，即便荷兰是个有着湿润的海洋性气候的国家，河水也是十分寒冷。
低头，吞佛童子注意到窗前和窗台上洒落的几滴血，眯了眯眼，不再说话。
……
高耸的钟楼上，时针指向了十二点。
夜风湿润冰冷，一点点从伤口处随着血液的渗出而侵入体内，一寸寸地啃食。
浑身湿透的剑雪无名正仰面躺在一个小码头的游船上，即便中了三枪，血液流失，也仍然维持着清醒巧妙地将自己隐蔽了起来。
当吞佛童子悄无声息地将窗帘拉开一半时，他将枪口微转，下一发子弹的目标已经锁定。
虽然知道Wind Rose的人很快就会追到，但是他有足够的自信，在他们到来之前解决了这个突然多出的目标。
刚才那三枪，一枪穿过了他的左手臂，一枪削下了大腿外侧的半块肉，一枪擦过肩膀。不过他也不敢在水里多待，感染是件可大可小的事。
经受过多年堪比特种部队训练的身体，加上天生特殊的体质，尽管受伤，但是体力已经恢复大半。
转眼，白色游船上的身影又消失不见，只有船边小小扩散的波纹，和寒冷的夜风。
……
河水混着血水一路在身后滴落，昏暗幽深的小巷一条接着一条，悬挂在墙上的微弱灯光将那有些踉踉跄跄的身影拉长。
冰冷，疼痛，潮湿，流失的体力，每一次呼吸都会刺激呼吸道的毛细血管，直到喉头尝到些微铁锈味。
剑雪无名扶着身边的墙，垂着头微微喘息。
这条路线是经过挑选的，偏僻宁静，以小巷居多，但是距离住处也绕得有些远。
他走到小巷的出口，注意到四周无人，冲过街道，却在即将跑入对面那条小巷时，一只手猛然伸出扣住手腕将他拽入！
身体的反应已先行一步，剑雪无名抽出腿袋中的匕首，镀了铬的匕首在黑暗中如毒蛇张开了大口，毒牙生寒。
路灯闪了闪，又忽然熄灭。他看清了那个人的脸。
而那个人却灵巧地躲过这一击，闪电般出手，一瞬间的放松剑雪无名已被迅速锁喉！对方并未收势，突然发力将他逼退，猝不及防，后背猛地撞在了墙上，剑雪无名不由得闷哼了一声。
匕首掉落在地上，声音清脆。
交锋不过是眨眼之间，此时此刻，黑暗中，只能听到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和水滴落在地的声音。
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剑雪无名的意识已逐渐放松、模糊了起来。
但下一秒，在被拥入怀抱的瞬间，他全身一僵，意识也再度清醒，不可置信地微微瞪大眼。
潮湿冰冷的身体感受着从另一具躯体上传来的热度，而且因为他现在的情况，这种热度便如火一般的温暖，甚至是滚烫，令人不自觉想要靠近。剑雪无名慢慢放松了自己。
在黑暗中，一切感官都变得更为灵敏。在对方将头轻轻地搭在他的肩膀时，他也敏锐地捕捉到那白兰地醇厚的香气。
醉了？
也许从未有人想过，其实闻名道上的前任异度“战神”，酒量有点差。
但也从未有人看出他是否喝醉。因为至今也没有人能如此近距离与他接触，更何况是毫无防备的现在。
灼热的呼吸拂过颈间的皮肤，仿佛要燃烧起来了一样。
沉默了几分钟之后，一个低沉动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伤了哪里？”
身上的伤口像是被唤醒一样，疼痛不断叫嚣着存在。剑雪皱了皱眉：“你喝了酒。”
吞佛抬起头，却是更逼近一步，额头抵着剑雪的额头，琥珀色的眸子中目光幽亮。
剑雪迎上他的目光，碧蓝的眸子清澈无波：“……左肩，左臂和右腿。”
而吞佛闭了闭眼，慢慢地离开几分，睁开眼，低头轻轻吻在剑雪的唇角。
那盏路灯在不稳定的电压下闪了闪，最终无奈熄灭，两人的身影又没入昏暗里。
不远处的人群如海水来来去去，各种笑声、骂声、闹声混杂在一起，隔了数条街道传来，汇集在阿姆斯特丹被黑暗笼罩的上空。
蜻蜓点水的一个吻，吞佛很快便分开，然后再度将头搁在剑雪没有受伤的那边肩膀上，闭着眼睛。
气息交织，似乎是白兰地的香气，似乎是梅花的香气，似乎隐隐泛着腥味的河水，似乎是铁锈的血腥味，又似乎有更多，分辨不明，暧昧不清。
唇边残留着一点冰冷，柔软，和白兰地醇厚的气味。
剑雪微微低着眼，黑而密的睫毛在眼底落下一片阴影，湖面平静，湖下暗涌。
再开口时，语气仍然平静和缓：“……你喝醉了？”
“……嗯。”
“我扶你回去。”
“……嗯。”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Chapter 3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