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的余温》洋芋丝夹馍

11、第11章 无声的压榨

　　2021年的春天踩着细雨的脚步而来。秦书推开主卧的落地窗，带着湿润泥土气息的风扑面而来，她望着楼下嬉戏的孩童，指尖摩挲着窗框上精致的雕花——搬进来已经三个月了，这个曾让她满心期待的“家”，正悄然褪去最初的温馨，露出藏在细节里的尖锐。

　　一月的电费单贴在玄关的置物架上时，秦书刚下班回家，手里还提着给乔尤买的红糖姜茶。乔尤盘腿窝在沙发上追剧，把刚吃完的坚果壳随手扔在茶几上。“电费单下来了，这个月两百八十块。”秦书把姜茶放在乔尤手边，弯腰去捡坚果壳，“我们AA的话，你转我一百四。”

　　乔尤头也没抬地接过姜茶，吸了一口才含糊道：“哎呀，别提了，这个月工资要月底才发，手头有点紧，水电费你先垫一下呗？下个月发了工资就给你。”她侧过身，用肩膀蹭了蹭秦书的胳膊，语气带着惯常的撒娇，“好嘛书书，就当帮我个小忙。”

　　秦书捡坚果壳的动作顿了顿，指尖触到茶几上黏着的果壳碎屑，心里泛起一丝微妙的不适。但看着乔尤带着讨好的侧脸，那点不适很快就散了。“行，那我先交了。”她把果壳扔进垃圾桶，转身去拿手机缴电费，“下个月记得转我就行。”乔尤立刻眉开眼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就知道书书最疼我了！”电视里传来喜剧的笑声，秦书却没心思看，她盯着手机缴费成功的页面，第一次觉得“AA”这两个字，似乎成了自己单方面的责任。

　　二月底发薪日过后，秦书没等来乔尤的水电费转账，反而先等到了她的求助。那天秦书刚做好晚饭，乔尤就愁眉苦脸地坐在餐桌旁，戳着碗里的米饭说：“书书，我爸妈下个月生日，我想给他们买套按摩仪，听说那款进口的效果特别好，就是有点贵。这个月生活费，你能不能先帮我垫一下？等我下个月发了绩效奖就一起给你。”

　　秦书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碗里的番茄炒蛋还冒着热气，是乔尤以前最爱的味道。她想起乔尤父母对自己的客气，上次过年去拜年时，两位老人塞给她的红包还压在抽屉里。“按摩仪要多少钱啊？”她轻声问。“八千多呢，”乔尤叹了口气，“我这个月刚买了新电脑，手头实在周转不开。”

　　“那……好吧。”秦书的声音低了些，乔尤立刻放下筷子，凑过来在她脸上亲了一口：“书书你真好！等我绩效奖发了，给你买上次你看中的那款香水，保证说到做到！”秦书勉强笑了笑，夹了块鸡蛋放进嘴里。她没问，乔尤新换的笔记本电脑，是最新款的高端机型，售价近两万——那笔钱，足够覆盖好几个月的房租和生活费。

　　春夏交替的五月，杭州彻底暖了起来，小区里的香樟树郁郁葱葱，遮住了正午的阳光。乔尤的“忙碌”也跟着季节一起升级，每天下班回来都喊着“累得快散架了”，把背包一扔就瘫在沙发上，再也不提以前“一起分担家务”的承诺。秦书每天比她早下班半小时，既要买菜做饭，还要收拾乔尤前一天留下的狼藉——沙发上堆着的脏衣服、茶几上没洗的咖啡杯、卫生间里散落的头发。

　　有天晚上秦书加班到八点才回家，打开门就看到客厅一片狼藉：外卖盒堆在饭桌上，汤汁流到了地板上，乔尤窝在沙发上打游戏，耳机里传来激烈的厮杀声。“我加班到现在才回来，你就不能把外卖盒收拾一下吗？”秦书的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乔尤摘下耳机，不耐烦地说：“我这局马上就赢了，等会儿再收拾。再说你加班辛苦，我点了外卖等你啊，多贴心。”

　　秦书看着那份早已凉透的外卖，包装上印着的是乔尤最爱的炸鸡店，没有她爱吃的蔬菜沙拉。她走进厨房想烧点热水，却发现水槽里堆着昨晚的碗碟。那一刻，疲惫和委屈像潮水一样涌来，她靠在厨房门上，看着客厅里专心打游戏的乔尤，突然觉得这个“家”，从来都只是她一个人的战场。

　　六月的一个周六上午，秦书正在收拾衣橱的衣服，乔尤突然兴奋地跑过来说：“书书，我大学室友要来家里聚聚，她们早就想见你了！你去菜市场买点菜，做几道拿手菜，给我撑撑面子好不好？”秦书愣了愣：“可是我今天还有方案要做。”“明天嘛，多大点事。”乔尤拉着她的手晃了晃，“我室友们难得来一次，而且其中一个现在开了公司，说不定以后能给你介绍活呢！你做的菜那么好吃，肯定能让她们刮目相看。”

　　架不住乔尤的软磨硬泡，秦书最终还是提着购物袋去了菜市场，买了虾、蟹、排骨，还有各种新鲜蔬菜水果，光是采购就花了近六百块。回到家时，乔尤正敷着面膜在客厅追剧，看到她回来只挥了挥手：“回来啦？快做饭吧，她们大概下午五点半到。”

　　秦书钻进厨房，系上围裙开始忙碌。洗虾、蒸蟹、炖排骨，煎炒烹炸的烟火气弥漫了整个屋子，油烟呛得她直咳嗽。乔尤偶尔走进来拿饮料，看到她忙得满头大汗，也只是随口说句“辛苦了”，从来没想过搭把手。下午五点，乔尤终于收拾好了自己，换上了新买的衣服，抓了好看的发型，对着镜子反复打量：“书书，我穿这件好看吗？会不会太隆重了？”

　　“好看。”秦书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把最后一道清蒸鲈鱼端上餐桌，“菜都做好了，你去把沙发收拾一下。”乔尤瞥了眼沙发，上面还堆着秦书早上没叠完的衣服，却满不在乎地说：“没事，等她们来了再收拾也一样，先给我拍张照发朋友圈。”她拿起手机，在餐桌旁摆了个姿势，把满桌的菜都拍了进去，配文“贤惠女友的爱心大餐，坐等姐妹们”，却只字没提秦书为了这顿饭推掉了工作。

　　下午五点半，乔尤的三个室友准时到了。开门的瞬间，秦书就听到了夸张的惊叹：“乔尤，你这房子也太豪华了吧！市中心的锦园，月租至少要六千吧？”乔尤笑着挽住秦书的胳膊，得意地说：“这是我堂姐的房子，给我们打了九折，才五千。主要是我家书书会挑，一眼就看中了。”她刻意强调“九折”“五千”，却没说房租几乎全是秦书在承担。

　　几个人走进客厅，其中一个穿香奈儿套装的女人扫了眼秦书沾着油烟的围裙，笑着说：“秦书真能干，这么多菜做得真漂亮，比饭店的还精致。乔尤，你可真有福气，找到这么贤惠的女朋友。”秦书刚想开口，乔尤就抢着说：“那当然，我家书书不仅做饭好吃，还特别懂事，家里的事从来不用我操心。”她拉着室友们坐在沙发上，拿起水果盘递过去，“你们先吃点水果。”

　　秦书看着乔尤熟练地招呼朋友。她走进卫生间想洗个手，却听到客厅里传来室友的声音：“乔尤，你现在混得不错啊，听说你谈了个大项目，奖金有十几万吧？”乔尤的声音带着得意：“快成了，到时候请你们去五星级酒店吃饭。其实钱多少不重要，主要是我家书书支持我，我所有的开支都是她先帮我垫着，从不跟我计较。”

　　“哇，秦书也太大方了吧！”另一个室友惊叹道，“我跟我对象AA制还天天吵架呢，你这简直是神仙爱情。不过你也别总让她花钱啊，女孩子也不容易。”乔尤轻描淡写地说：“哎呀，我们都在一起了，分那么清楚干什么？我的不就是她的吗？等我奖金下来，给她买个几万块的包，不就都回来了？”

　　秦书站在卫生间门口，手里还留着泡沫，室友的话和乔尤的回应像针一样扎进心里。她想起自己这个月的信用卡账单，想起没做的策划方案，想起每天跑医院、陪客户喝酒的疲惫——在乔尤眼里，这一切都成了“懂事”“不计较”，成了她向朋友炫耀的资本。

　　吃饭时，室友们还在聊工作的事。穿香奈儿套装的女人说：“我最近公司要采购一批新的医疗设备，预算挺高的，就是找不到靠谱的销售对接。要求比较高，既要产品质量过硬，还要售后响应及时。”秦书眼睛一亮，她负责的品牌正好符合要求，刚想介绍自己的产品和过往的成功案例，乔尤就笑着说：“我家书书是做医疗设备销售的，不过她主要对接小医院的单子，这种大公司的采购项目可能没经验。等她再积累两年，我再把她介绍给你。”

　　秦书端着饭碗的手僵住了，她想反驳，说自己去年接过大品牌的合作，但看着乔尤递过来的眼神——带着一丝警告和不耐烦，她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那天的饭，秦书吃得味同嚼蜡，满桌的佳肴在她嘴里，都变成了难以下咽的苦涩。

　　傍晚九点，室友们终于走了。秦书刚想坐下休息，乔尤就把一堆脏碗碟推到她面前：“书书，快把碗洗了吧，我今天陪她们聊了一下午，累死了。”说完，她就窝在沙发上刷手机，完全没看到秦书苍白的脸色。秦书看着堆成小山的碗碟，看着满地的果壳和纸巾，看着乔尤悠闲的背影，终于忍不住问：“乔尤，这个季度的房租，你是不是忘了给我？”

　　乔尤刷手机的动作顿了顿，猛地抬起头：“你怎么突然提这个？我们都在一起了，分那么清楚干什么？我的不就是你的吗？”她皱着眉，语气里满是烦躁，“我最近在谈那个大项目，天天陪客户喝酒，累得快猝死了，你就不能体谅我一下？等项目成了，奖金下来，我给你买个撑场面的好包包，比你现在纠结这点房租强多了。”

　　“这不是小事！”秦书的声音终于提高了，“从搬进来到现在，你只给过一次水电费，房租全是我在交，生活费也几乎都是我出。我这个月的开支比以前多了好几倍，信用卡都快刷爆了！”她拿出手机，翻开账单给乔尤看，“你看，这是房租，这是水电费，这是买菜的钱，还有你让我给你爸妈买的衣服鞋子，你什么时候给过我钱？”

　　乔尤的脸色变了变，从不耐烦变成了委屈：“书书，你怎么能这么算？我把你当成最亲近的人，才敢跟你开口周转。我爸妈身体不好，我每个月要给他们打钱，还要应酬客户，手头真的很紧。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你从来不会跟我计较钱的事，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秦书看着乔尤委屈的样子，心里的愤怒突然就泄了气。她想起乔尤上次给她买的红糖姜茶，想起两人刚在一起时的甜蜜，想起自己对“家”的期待。“我不是不爱你，我只是觉得……”她的声音软了下来，“我们能不能好好商量一下开支的事，AA制本来就是我们说好的。”

　　“好好好，商量商量。”乔尤立刻换上温柔的语气，走过来抱住她，“等我项目结束，拿到奖金，我们就把账算清楚，我肯定不会让你吃亏的。你看你最近都瘦了，明天我带你去吃火锅，补补身体好不好？”秦书靠在她的怀里，心里的纠结又开始翻涌——也许乔尤真的有难处，也许等项目结束就好了，两人在一起，计较那么多钱的事，是不是真的太伤感情了？

　　那天晚上，秦书还是一个人洗完了所有碗碟，收拾到凌晨才躺下。乔尤早就睡着了，发出均匀的呼吸声。秦书看着身边熟睡的脸，想起乔尤承诺的“火锅”和“包包”，慢慢说服了自己：乔尤不是故意的，她只是暂时遇到了困难。只要再等等，一切都会回到最初的样子。

　　而乔尤，在秦书转身去洗碗时，悄悄睁开了眼睛，拿出手机给父母发了条消息：“爸妈，秦书开始提钱的事了，不过我哄住了。她就是心软，很好拿捏。”很快，父母回复：“做得好。”乔尤看着消息，嘴角露出一丝算计的微笑。她从来没觉得自己在压榨秦书，在她眼里，秦书的“懂事”和“付出”都是理所当然的——谁让秦书爱她呢？她甚至觉得，自己为了秦书抛弃了相恋6年的女友，愿意和秦书住在一起，给她一个“家”的名分，就是对秦书最大的恩赐。

　　七月的杭州进入了酷暑，蝉鸣声从早到晚不停歇。乔尤的“大项目”还在“谈”，承诺的火锅和包包却从来没兑现过。秦书的信用卡账单越来越厚，她开始主动加班跑客户，哪怕是郊区的小医院也愿意跑一趟，每天陪客户应酬到深夜，只为了覆盖日益增长的开支。有天晚上她应酬到十点，浑身酒气地回到家，看到乔尤正在敷着昂贵的面膜，用着她刚买的美容仪。

　　“你这美容仪多少钱？”秦书疲惫地问。“不贵，才三千多，同事推荐的，说效果特别好。”乔尤漫不经心地说，“我这个月绩效发了点小钱，就买了。”秦书的心彻底沉了下去——绩效发的钱，足够支付大半个月的房租，可乔尤宁愿买美容仪，也不愿意把房租转给她。她看着镜子里自己熬出的黑眼圈，再看看乔尤精致的脸，突然觉得很可笑：自己像个陀螺一样不停旋转，只为了支撑这个所谓的“家”，而乔尤，却在她搭建的港湾里，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一切。

　　可当乔尤走过来，抱着她撒娇说“书书你辛苦了，明天我给你煮早餐”时，秦书还是心软了。她看着客厅里两人的合照——那是搬进来第一天拍的，两人笑得一脸幸福，背景是宽敞明亮的落地窗。她还是选择了自我欺骗：乔尤会改变的，等她项目成功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忽略了，乔尤的早餐从来没有兑现过，忽略了那些越来越离谱的借口，忽略了自己心里越来越深的疲惫和委屈。

　　八月的一场暴雨，把锦园小区的香樟树浇得一片狼藉。秦书下班回家时，看到楼下有工人在维修水管，她想起自己这个月的水费还没交，刚想拿出手机，就收到了银行的短信提醒：信用卡还款日期已到，应还金额38652元。她站在暴雨里，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数字，突然就哭了。雨水混着泪水流下来，模糊了视线，她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坚守的“爱情”，或许从来都只是一场无声的压榨，而她，是那个心甘情愿被压榨的人。

　　回到家，乔尤正躺在沙发上看剧，看到她浑身湿透，只是随口说句“怎么不带伞？快去洗澡，别感冒了”。秦书没有说话，走进卫生间，打开热水喷头。热水浇在身上，却暖不了冰冷的心。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眼神疲惫，再也没有了搬进来时的光彩。她知道，自我欺骗的泡沫，快要撑不住了，而那个看似坚固的“家”，也即将在这场无声的压榨中，彻底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