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祭司男友》樾樨

1、镜廊◎惊鸿

　　冰冷的空气里，残留着定型发胶的甜腻香气，与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金属锈蚀又混合了腐朽草木的味道纠缠在一起。

　　潭以深背靠着冰冷的镜墙，缓慢地调整着呼吸。

　　十分钟前，这里还是京市顶级时尚地标“镜廊”艺术中心的后台，充斥着模特、造型师、媒体记者喧嚣的活力，为他的个人大秀做最后准备。此刻，却如同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粘稠的死寂。

　　不，并非完全寂静。

　　细碎的、仿佛指甲刮擦玻璃的声响，从四面八方传来，隐匿在光影扭曲的角落。

　　灯光诡异地闪烁着，时明时灭。当光芒亮起时，无数面镜子里映照出的，是僵立或缓慢移动的人影。他们穿着华服，妆容精致，但眼神空洞，脸上都挂着一种过于用力的、嘴角咧开到极致的微笑，僵硬得如同拙劣的人偶。

　　当灯光骤暗，再亮起时，镜中的影像偶尔会与真人的动作产生微妙的错位——真人明明抬着手，镜中影像的手臂却已垂下；或者，镜中的人影正缓缓转过头，对着现实世界，露出一个更加诡异的笑容。

　　“安娜？”潭以深尝试呼唤离他最近的首席模特。

　　安娜没有回应。她只是站在原地，面朝着镜子，手指以一种非人的频率，轻轻抠抓着镜面上自己的倒影。指甲断裂了，在光洁的镜面上留下几道蜿蜒的、暗红的血痕，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脸上那标准化的笑容纹丝不动。

　　潭以深感到一阵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他不是没有经历过秀场的意外，断电、模特崴脚、服饰破损……但眼前这一切，超出了他理解的范畴。他的大脑告诉他快跑，但双腿如同灌了铅。

　　更诡异的是，在这种极致的恐惧中，他异乎寻常地清醒，仿佛一个被迫坐在第一排观看恐怖片的观众，每一个扭曲的细节都清晰地烙印在视网膜上。

　　他尝试向出口移动，脚下却踩到了什么。低头一看，是一个造型师的工具袋，散落的梳子、剪刀凌乱地扔在地上。

　　他记得这个叫迈克的造型师，是个聒噪但手艺精湛的年轻人。此刻，迈克正蹲在角落，背对着他，肩膀一下下地耸动，发出类似呜咽又似咀嚼的声音。

　　潭以深不敢再看。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不远处的安全出口指示牌上，那点幽绿的光，是这片混沌中唯一稳定的坐标。

　　就在这时，所有的镜面，突然如同水面般荡漾起来。

　　原本映照出的扭曲景象开始模糊、旋转，形成一个又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低语声直接在脑海中炸响，不是任何一种已知的语言，而是混杂着怨毒、疯狂、引诱的噪音，试图钻入他的脑海，搅碎他的理智。

　　“闭嘴……”潭以深捂住耳朵，但却无济于事。

　　他看见一个助理踉跄着走向一面波纹最剧烈的镜子，伸出手，似乎想要触摸镜中的什么。当他的指尖触碰到镜面的瞬间，整个人就像被无形的力量拉扯，猛地向前一扑，身体竟如同融入水面般，一点点地被“吸”进了镜子里，只留下半声短促的惊呼，和镜面上一圈圈扩散开的、更加浑浊的涟漪。

　　恐惧达到了顶点。

　　潭以深背靠的镜面也开始变得柔软、冰冷，仿佛有无数只冰冷的手从镜中伸出，试图将他拖拽进去。他几乎能闻到那股来自镜中世界的、陈腐冰冷的气息。

　　完了。

　　这个念头刚升起——

　　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空气中那股甜腻与腐朽混合的恶心气味，被一种清冽的、带着高山雪松与某种不知名草木冷香的气息取代。这气息拥有奇异的穿透力，瞬间抚平了空气中所有的躁动。

　　扭曲闪烁的灯光稳定下来，恢复了原本明亮柔和的光线。

　　那些如同水波般荡漾的镜面，也在刹那间凝固，恢复了光可鉴人的坚硬质感。镜中诡异的影像消失了，只剩下反射着后台凌乱景象的正常倒影。

　　潭以深僵硬地转过头。

　　镜廊的入口处，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那人身形修长挺拔，站在那里，便自成一方天地。他穿着某种极其繁复的少数民族盛装。深色的底料上，用彩线绣满了层层叠叠、仿佛蕴含着某种规律的图案——起伏的山川、流动的云气、姿态各异的奇异鸟兽。银质的项圈、腰饰和发箍在灯光下流淌着内敛的清辉，几根色泽斑斓的翎羽斜插在发间。

　　他的面容冷峻，肤色是常年不见烈日的白皙，五官轮廓深邃得如同雕刻。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深琥珀色的瞳孔，此刻正扫过全场，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他没有看那些僵立着的、脸上挂着诡异微笑的人，只是抬起了右手，掌心向下，对着虚空，轻轻向下一按。

　　刹那间，那些如同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模特、工作人员，像是瞬间被抽走了所有支撑，软软地瘫倒在地，失去了意识。空气中最后一丝令人不安的气息也彻底消散。

　　后台恢复了它应有的“物理”上的凌乱——倒在地上昏迷的人群，散落的物品，镜面上的血痕——但那种超自然的、令人窒息的恐怖感，已经无影无踪。

　　几个穿着便装的人迅速无声地涌入，开始熟练地检查倒地者的情况，并默契地封锁现场。

　　那人放下了手。自始至终，他的表情都没有一丝变化，仿佛刚才做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转身，准备离开，衣袂间的银饰相碰，发出极轻碎的、如同山泉敲击冰棱的声响。

　　他的目光在即将彻底移开时，不经意地掠过了全场，最后，落在了唯一还站立着的、背靠镜墙的潭以深身上。

　　那目光没有任何温度，也没有探究，仿佛只是在看一个物件。

　　但就在那一瞬间，潭以深清晰地看到了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讶异。虽然那情绪消失得极快，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随即，他漠然收回视线，仿佛潭以深与周围昏迷的人群、与散落一地的物品并无不同。他迈开脚步，在那几个便装人员的簇拥下，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镜廊的入口处，只留下一缕清冷的雪松草木香。

　　潭以深依然靠着镜墙，怔怔地望着那人消失的方向。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剧烈地跳动着，发出擂鼓般的声响。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迟迟涌了上来，让他指尖微微发麻。

　　但比恐惧更强烈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好奇与震撼。

　　那个身影，那双眼睛，那种绝对的力量与极致的冰冷……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那缕冷香。

　　后台的灯光依旧明亮，映照着满地的狼藉与昏迷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