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
-
深夜的墨色浓得化不开，白日里车水马龙的大街被寂静彻底吞噬，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像石子投入深潭，转瞬便消散无踪。路灯的光晕在薄雾中晕开一片模糊的黄，映得窗棂上的影子忽明忽暗
池淤平躺在床上，双眼睁得清明，望着天花板上斑驳的霉痕，像在解读一幅无人能懂的地图。窗外的风掠过树梢，发出细碎的沙沙声，他的指尖猛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客厅里，池淤的姑姑池赫正压低声音劝说着池海宇和王智美。“哥，嫂子，你也别太严厉了，淤淤他……”池赫的话没说完，就被王智美轻轻打断。池赫坐在沙发边缘，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泛白，目光却死死盯着池淤的床，仿佛这样就能将力量传递进去。她太懂这种滋味了——那些深夜里挥之不去的噩梦，那些稍有声响就绷紧的神经，那些藏在眼底的恐惧，都是她曾经一遍遍经历过的炼狱。如今，她只想为这个孩子撑起一把伞，挡住那些可能再次袭来的风雨
可池淤真的能睡好吗？
黑暗中，他的呼吸浅而急促，像一只受惊的小鹿，时刻警惕着周围的动静。哪怕是窗外一片落叶飘落在窗台上，发出细微的声响，他的身体都会瞬间僵硬，心脏狂跳不止，冷汗顺着额角悄悄滑落，浸湿了枕巾。那些深埋心底的创伤，早已在他的灵魂上刻下了无法磨灭的烙印，如同跗骨之蛆，无论他逃到哪里，都如影随形。
夜，还很长。而池淤的梦，似乎比这夜色还要漫长
客厅里的低语渐渐平息，池赫轻手轻脚地起身，端着一杯温牛奶走到池淤的房间旁。她没有立刻进去，只是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仿佛能透过墙壁，感受到里面那个小小的、紧绷的身影
池赫轻轻地走进去，她尽可能地放轻脚步，但都是徒劳。池淤的身体立刻像一张拉满的弓，猛地绷紧，眼睛不敢睁开，握紧拳头
“是我，姑姑。”池赫的声音放得极轻，像一片羽毛拂过水面。她走到床边，将牛奶放在床头柜上，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看到了池淤眼中尚未褪去的惊悸和额角的冷汗
池赫仿佛看见了以前的自己，她看着池淤，心疼地说不出话。她在床边轻轻坐下，伸出手，极其缓慢地、带着试探地，将池淤额前汗湿的碎发拨到一边
池淤的身体依旧僵硬，但没有躲开
“喝口牛奶吧，温的，有助于睡眠。”池赫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池淤没有动，只是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那片模糊的阴影，仿佛那里藏着所有答案，又仿佛什么都没有
池赫也不再催促，只是安静地坐在床边，像一尊守护的雕像。她知道，语言在这一刻是苍白的。她能做的，只有陪伴，用自己的存在，一点点驱散那浓得化不开的恐惧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的风似乎小了些。池淤的呼吸，在姑姑无声的陪伴下，终于一点点地、极其艰难地，从急促变得平缓了一些。他的眼皮开始沉重地打架，像挂了铅块
不知过了多久，池赫感觉到身边的身体终于彻底放松下来，呼吸变得悠长而均匀。池赫小心翼翼地探过手，轻轻合上了他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
她站起身，动作轻得像一阵风，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
回到客厅，池海宇和王智美还没睡，看见池赫出来，立马都看向她。池赫对他们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压低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又无比欣慰地说：“睡了。”
三人相视一眼，池赫看见池海宇的眼睛里是不屑，王智美眼里是控制，只有自己的眼里是对池淤的心疼
然而，就在池赫转身准备去洗漱时，她的脚步却猛地顿住了
因为她听到，从池淤那个刚刚安静下来的房间里，传来了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
那声音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瞬间刺穿了客厅里短暂的安宁，也刺穿了池赫刚刚放下的心
她猛地回头，目光再次投向那没有房门的卧室，眼中刚刚升起的一丝光亮，瞬间又被更深的忧虑所取代
她知道，这场与噩梦的战争，远未结束。而她，必须陪他打下去，无论这场战争要持续多久
池赫站在池淤的房间旁，指尖还残留着方才拂过他额发的微凉触感。她闭上眼，那些深埋心底的记忆碎片便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当年自己缩在角落时的恐惧，被忽视时的绝望，还有那些没能说出口的爱好、不敢尝试的食物，以及那个拼尽全力也没能逃离的“地狱”最后只能受父母的志愿，考上了这最不想考的学校，错过了自己的梦想
她睁开眼，目光落在床头柜上那杯几乎没动的牛奶上。她记得池淤不喜欢太甜的东西，刚才冲牛奶时特意没放糖；她记得池淤喜欢看星星，明天天气好的话，或许可以带他去天台；她记得池淤对花生过敏，哪怕是一点点花生粉沾到皮肤上，都会起红疹……这些细碎的小事，她都一一记在心里，如同珍藏着稀世珍宝
她轻轻靠在冰冷的门板上，心中默默许愿。她没能完成的事情，一定要帮池淤完成。她要带他去看遍山川湖海，去吃遍各地美食，去做所有他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情。她要帮他逃离那个困住他们两代人的“地狱”，让他能在阳光下自由地奔跑、欢笑
更重要的是，她希望池淤能找到一个真正懂得珍惜他、陪伴他的人。那个人不需要有多好的家庭背景，也不管是什么性别，只要他能给池淤温暖和安全感，只要池淤喜欢，她就会尽全力去支持。她会像当年渴望被人理解一样，去理解池淤的选择；她会像当年渴望被人守护一样，去守护池淤的幸福
她知道，这条路或许会很艰难，但她不会放弃。因为她是池淤唯一的姑姑，是那个淋过雨、却只想为他撑伞的人
夜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池赫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厨房，准备明天给池淤做他最喜欢吃的西红柿鸡蛋面。她要用自己的方式，一点点温暖池淤那颗伤痕累累的心，让他知道，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人会永远爱着他、陪着他
池赫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心中默念：哪怕是别人，也会有人爱他。她仿佛看到，未来的某一天，会有一个人，像她一样，懂得池淤的脆弱，珍惜他的善良，用耐心和温柔，一点点融化他心中的坚冰。那个人会牵着他的手，告诉他：你值得被爱
这一夜，就由姑姑来陪你吧…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六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