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覆旧庭筠》月亮没睡醒

8、暗潮涌

　　陆文轩一走，偏厅内的气氛陡然变得有些凝滞。

　　沈惊澜脸上的那丝温和瞬间褪去，恢复了惯常的清冷。他肩膀一动，不着痕迹地卸开了萧庭筠的手臂，向后退开一步，与他拉开了距离，眉头微蹙地看着他：“你方才，是何意？”

　　萧庭筠怀中一空，那带着冷梅书香的温热触感消失，让他心中一阵莫名的失落，随即又被一股无名火取代。他看着沈惊澜那带着诘问的眼神，想起他方才对那陆文轩的平和态度，醋意混合着委屈一起涌上心头，语气不由得冲了几分：“我何意？我还没问你呢！那陆文轩是何许人？你何时与他这般熟稔了？还留他用膳？我怎不知你如今这般好相与了？”

　　他一连串的问题砸过来，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不加掩饰的焦躁与独占意味。

　　沈惊澜被他问得一怔，随即眸色沉了下来：“萧庭筠，你这是在责问我？”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冷意，“我与何人往来，留何人用膳，何时需要向你禀明了？”

　　“我……”萧庭筠被他噎住，一时语塞。是啊，他以什么身份责问？挚友？总角之交？可即便是挚友总角，也管不到对方与谁往来。可他就是心里不痛快，极不痛快！那种自己的珍宝被人窥视、而珍宝似乎还对那人展露了不同一面的感觉，让他烦躁得想寻个由头发作。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那股无名火，但看到沈惊澜那副清冷自持、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模样，火气又“噌”地冒了上来。他逼近一步，几乎与沈惊澜鼻尖相对，灼热的气息拂在对方脸上，声音压低，带着几分危险的意味：“我不需知晓？惊澜，我们之间何时这般生分了？你对着那姓陆的都能和颜悦色，为何对我却这般冷语相向？”

　　他靠得极近，沈惊澜能清晰地看到他眼中翻涌的、复杂的情绪，有恼怒，有委屈，还有一种他看不懂的、深沉的灼热。那目光太过直接，太过具有侵逼之意，让沈惊澜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再次失序。他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被萧庭筠猛地扣住了手腕。

　　“你松开！”沈惊澜手腕被攥住，那力道极大，捏得他骨节生疼，他试图挣脱，却撼动不了分毫。萧庭筠的掌心滚烫，那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清晰地烙印在他的皮肤上，带来一阵阵陌生的战栗。

　　“我不松！”萧庭筠执拗地瞪着他，另一只手竟揽住了他的腰背，将他整个人往自己怀里带。两人身体瞬间紧密相贴，隔着数层衣物，都能感受到对方胸膛下剧烈的心跳，以及那蒸腾的、属于年轻男子的热意与力量。

　　“萧庭筠！你失心疯了！”沈惊澜彻底慌了，他从未与萧庭筠有过如此逾矩的肢体交缠。那强健的手臂箍在他的腰侧，滚烫的胸膛紧贴着他，鼻息间全是对方身上阳光、汗水和青草混合的、极具侵逼意味的气息，将他周身那清冷的书墨香都搅乱了。他用力推拒着，指尖抵在萧庭筠坚实的胸膛上，却如同蚍蜉撼树。

　　“我是疯了！”萧庭筠看着他因挣扎而泛红的脸颊，那平日里清冷的眸子此刻氤氲着水汽，带着惊惶与无措，比任何时候都要生动，都要引人。他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所有理智都在这一刻燃烧殆尽。他猛地低下头，额头抵住沈惊澜的额头，鼻尖几乎相碰，呼吸交融，声音沙哑而压抑，“我看到你对别人笑，看到别人用那种眼神看你，我就疯了！惊澜，你告诉我，我为何会如此？”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痛苦的困惑，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藏的渴望。

　　沈惊澜被他禁锢在怀中，动弹不得，额头顶着他滚烫的额头，呼吸间全是他的气息，整个人仿佛被投入了一个巨大的熔炉，浑身都烧了起来。萧庭筠的话语如同惊雷，在他耳边炸响，震得他心神俱颤。他为何会如此？自己又为何会心跳如擂鼓，浑身发软？

　　两人都没有答案。这超乎友情的亲密，这汹涌而陌生的情潮，让他们都感到恐惧与迷茫。

　　挣扎推拒间，肢体不可避免地剧烈摩擦。萧庭筠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他近在咫尺的、线条精致的耳廓上，那薄薄的耳垂透着淡淡的粉，如同初绽的樱花瓣，在细微的颤动间，仿佛无声的牵引。

　　鬼使神差地，或许是那跳动光影的蛊惑，或许是心底某种压抑已久、连自己都未曾明了的情愫骤然作祟，萧庭筠在那电光石火的一瞬，竟鬼迷心窍般地微微侧首，极快、极轻地，用温热的唇瓣触碰了一下那微凉的、柔软的耳垂。

　　触感如电流般窜过四肢百骸。

　　时间仿佛骤然凝固。

　　两人同时僵住了。

　　萧庭筠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瞬间松开了手，猛地向后踉跄了一步，脸上血色尽褪，眼中充满了震惊、慌乱与无措。

　　沈惊澜也愣住了，一股巨大的羞赧与恐慌席卷了他，让他脸颊绯红，一直红到了耳根脖颈，连指尖都在微微发抖。他不敢再看萧庭筠，猛地转过身，背对着他，宽大的袍袖下，手指紧紧攥成了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偏厅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两人粗重而混乱的呼吸声，以及角落里竹篮中，那小奶猫偶尔发出的、细弱呜咽，提醒着时间并未停滞。

　　良久，萧庭筠才像是找回自己的声音，干涩而艰难地开口，带着前所未有的仓皇：“对……不住……惊澜，我……我并非有意……我……” 他语无伦次，恨不得寻个地缝钻进去。

　　沈惊澜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他，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见：“……我此刻不想见到你。”

　　萧庭筠看着他清瘦而僵直的背影，心中充满了懊悔与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痛苦。他想解释，想告罪，却不知从何说起。最终，他深深地看了那背影一眼，如同逃一般，转身大步离开了偏厅，连那张他珍爱的黑漆弓都遗忘在了地上。

　　听到脚步声远去，沈惊澜才缓缓松开攥紧的拳头，掌心的月牙状血痕清晰可见。他脱力般地靠在一旁的柱子上，闭上眼，剧烈的心跳依旧无法平复。腰间、手腕仿佛还残留着那滚烫的触感和力道，如同烙印，挥之不去。

　　他睁开眼，目光茫然地落在竹篮里那只终于饮饱了羊乳、蜷缩着安然睡去的小猫身上。这小小的、脆弱生命的安宁，却难以抚平他内心翻江倒海的混乱。

　　方才发生的一切，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将他一直以来平静无波的世界搅得天翻地覆。他与萧庭筠之间，那层窗纸，似乎被捅破了一个洞，窥见了其后汹涌的、令人心惊的暗流。

　　而这暗流，将把他们带向何方？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