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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风波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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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庭筠在朝堂上那番惊世骇俗的宣言,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冷水,瞬间在整个宸朝上层引发了剧烈的震荡。
消息无法封锁,很快便通过各种渠道传遍了京城的高门大户,继而向着地方蔓延。一时间,街头巷尾,茶楼酒肆,虽不敢明着议论皇帝私德,但暗地里,各种揣测、非议、甚至是攻讦之言,悄然流传。
御史台的奏章如同雪片般飞向萧庭筠的御案。有引经据典、痛心疾首陈述“阴阳调和、乾坤有序”之重要的;有以史为鉴、告诫君王不可沉溺私情、罔顾社稷的;更有言辞激烈者,直接指斥皇帝行为“悖逆人伦”、“有伤风化”,要求皇帝“迷途知返”,甚至有人将矛头隐隐指向了居住在紫宸殿偏殿的沈惊澜,暗指其“蛊惑君心”。
就连一些原本支持萧庭筠的新朝重臣,如文若谦等人,私下里也面露忧色。他们理解皇帝对沈公子的情深义重,但作为臣子,更担心此事会损害新帝的威望,动摇国本,给那些潜在的反对势力以可乘之机。
接连几日,朝会之上,气氛都异常凝重。以礼部尚书周正淳为首的一批老臣,几乎是每日必谏,言辞一次比一次恳切,甚至有人不惜以辞官或跪谏相逼。
面对这一切,萧庭筠的态度却异常强硬。他或是冷着脸不予回应,或是直接以“朕意已决”驳回,对于言辞过于激烈、涉及攻讦沈惊澜的奏章,更是毫不留情地驳斥、甚至罢黜了其中几个尤为激进的官员,手段雷厉风行,毫不手软。
他知道,此事绝不能退让。一旦他表现出丝毫犹豫或妥协,那些压力便会立刻转向惊澜,这是他绝对无法容忍的。
然而,外界的风波终究还是不可避免地渗透到了宫墙之内。
紫宸殿偏殿虽被保护得如同铁桶,但沈惊澜并非全然无知无觉。他能感觉到萧庭筠近日来越发忙碌,眉宇间偶尔掠过的疲惫与冷厉;也能从许寒山偶尔带来的只言片语,以及宫女太监们更加小心翼翼、讳莫如深的态度中,察觉到一丝不寻常。
这日,萧庭筠下朝回来,脸色比前几日更加阴沉,周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他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先去更衣,便径直来到了暖阁。
沈惊澜正抱着花生,坐在窗边看雪后的庭院。见他进来,目光在他紧绷的下颌线条上停留了一瞬,没有说话。
萧庭筠走到他面前,蹲下身,握住他放在膝上的手,将脸埋在他的掌心,久久不语。那姿态,带着一种难得的脆弱与依赖。
沈惊澜任由他握着,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花生的皮毛,目光却落在萧庭筠乌黑的发顶,眸色深沉。
“他们又为难你了?”良久,沈惊澜才轻声问道,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萧庭筠抬起头,眼中带着未散的怒意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像个在外面受了气、回家寻求安慰的孩子。“无非还是那些陈词滥调,什么江山社稷,什么祖宗礼法……聒噪不休!”
沈惊澜看着他眼中的红血丝,心中微微一刺。他伸出微凉的手指,极轻地抚过萧庭筠的眉心,似乎想将那蹙起的褶皱抚平。
“何必动怒。”他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他们所言,也并非全无道理。”
萧庭筠闻言,眼神一紧,猛地抓住他的手:“惊澜!你……”
“但我说过,”沈惊澜打断他,目光平静地迎上他焦急的视线,语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你只能是我的。他们说什么,与我何干?与你何干?”
萧庭筠怔住了,看着沈惊澜那双清冷的眸子中再次燃起的、熟悉的执拗光芒,心中的烦躁与怒意竟奇异地平息了下去。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将沈惊澜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摩挲。
“是,与你何干?与我何干?”他重复着这句话,笑声中带着释然与畅快,“只要你不劝我放手,这天下悠悠之口,我又何惧之有?”
沈惊澜看着他重新亮起来的眼眸,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极浅,却真实存在。
他将怀中的花生放到一旁,倾身向前,主动吻上了萧庭筠的唇。
这个吻不带任何情欲,只是单纯的安抚与占有,如同盖章确认一般。
一触即分。
沈惊澜退回原位,重新抱回有些不满地“喵”了一声的花生,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淡然:“累了便歇歇,无需为不相干的人劳神。”
萧庭筠抚着仿佛还残留着那微凉柔软触感的唇瓣,看着眼前人一副“无事发生”的平静模样,心中最后一丝阴霾也烟消云散,只剩下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柔软与爱意。
“好。”他笑着应道,站起身,“我去更衣,一会儿来陪你用膳。”
萧庭筠的强硬态度,如同磐石般抵挡住了朝臣们一波又一波的劝谏浪潮。在罢黜了几名言辞激烈的官员后,明面上的反对声音暂时被压制了下去,但暗流依旧汹涌,尤其是关于储君人选的问题,成为了新的焦点。
既然皇帝执意不肯纳妃生子,那么从宗亲中择选嗣子便成了唯一的选择。这关乎国本未来,各方势力自然都想插手,希望能将与自己关系密切的子弟推上储位。
然而,萧庭筠并未给这些人太多运作的空间。他雷厉风行地颁布了一道旨意:“朕承天命,抚育万民,虑及国本,已决意从荣国公萧擎岳一脉旁支,择选贤良聪慧之子弟,立为皇嗣,入继大统。着宗人府、吏部、礼部,会同荣国公,即刻对符合条件的宗室子弟进行考察甄选,务求公正严明,择其最优者,报与朕定夺。”
这道旨意,明确了嗣子将从萧擎岳这一脉的旁支中挑选,并且指定了由宗人府、两部重臣以及荣国公本人共同负责甄选,极大地限制了其他派系插手干预的可能。尤其是让萧擎岳参与其中,更是确保了选拔过程不会被轻易歪曲。
旨意一下,那些还想借此机会牟利的势力顿时偃旗息鼓。荣国公萧擎岳的刚正不阿是出了名的,想在他眼皮底下耍花样,难如登天。
而沈惊澜之前提及的那位堂叔之子——七岁的萧煜,自然也进入了考察名单。
接下来的日子,宗人府与相关部门开始了紧锣密鼓的考察工作。萧庭筠虽未明言属意何人,但有意无意间,还是会询问一些关于萧煜的情况。负责考察的官员都是精明之辈,自然明白了皇帝的心思,在对萧煜的考察中也格外仔细。
反馈回来的信息颇为不错。萧煜年幼失怙,由其母独自抚养长大,家境虽不显赫,但家风严谨,其母知书达理,教导有方。萧煜本人聪颖好学,性情温和敦厚,虽年纪尚小,已显露出仁孝端方的品质,在一众宗室子弟中,确属佼佼者。
萧庭筠亲自暗中观察了两次,对这个安静懂事、眼神清澈的孩子也颇有好感。他与沈惊澜商议后,心中已基本属意于他。
月余之后,考察结果呈报御前。综合品性、才智、出身等因素,萧煜确实是最为合适的人选。
萧庭筠不再犹豫,在又一次朝会上,正式颁旨:“咨尔萧煜,秉性纯良,聪慧仁孝,可为宗室仪表。兹恪遵初诏,载稽典礼,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以册宝,立为皇子,暂居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系四海之心。”
尘埃落定。
立嗣之事解决,很大程度上平息了因皇帝不纳后宫而引发的政治动荡。虽然仍有人私下里对皇帝与沈惊澜的关系颇有微词,但至少明面上,再也无人敢以此事公然挑衅。
朝堂的风波,似乎暂时告一段落。
紫宸殿偏殿内,依旧是一片与世无争的宁静。
沈惊澜听着萧庭筠说起立嗣诏书已下,确定了萧煜为皇子,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仿佛早已料到。他抱着花生,靠在窗边,目光落在庭院中悄然绽放的几株早梅上,神情静谧。
萧庭筠走过去,从身后轻轻拥住他,将下巴抵在他的发顶,嗅着那淡淡的药香与自己熟悉的清冷气息。
“惊澜,”他低声说,带着一种风雨过后的疲惫与安宁,“都解决了。”
沈惊澜微微偏头,脸颊蹭到他温热的下颌,极轻地“嗯”了一声。
“等你身子再好些,我们一起去看看那孩子,可好?”萧庭筠柔声问道。
“好。”
窗外,寒梅傲雪,暗香浮动。
殿内,岁月无声,温情脉脉。
这惊世骇俗的感情,终是在血火、权谋与坚定不移的守护中,劈开了一条荆棘之路,于这巍巍宫阙深处,暂时寻得了一隅安栖之地。
然而未来,依旧悬于那微弱的呼吸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