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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惊庭语 ...

  •   春寒料峭,太极殿内却因一场激烈的争议而显得气氛凝重。年关已过,新朝步入昭熹二年,百废待兴之势稍缓,一些被战乱和清洗压抑已久的“规矩”与“礼法”,便开始悄然抬头。

      今日大朝会,议题本是关于漕运疏通与春耕事宜,然而,当这些政务性议题商讨得差不多时,一位年逾花甲、须发皆白的老臣,手持玉笏,颤巍巍地出列,正是新任礼部尚书,前朝遗老,以恪守古礼著称的周正淳。

      “陛下,”周正淳声音洪亮,带着老臣特有的固执,“国不可一日无君,君不可无后。今陛下登基,励精图治,江山初定,然中宫虚悬,后宫空置,此非国家之福,亦非宗庙社稷之幸也!老臣斗胆,恳请陛下下旨选秀,充实后宫,早立皇后,诞育皇嗣,以固国本,安天下臣民之心!”

      此言一出,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块巨石,顿时激起层层涟漪。

      立刻便有数名官员出列附和。有言“陛下春秋鼎盛,当广纳淑女,开枝散叶”的;有言“后宫空置,有违祖制,恐招非议”的;更有甚者,隐晦提及“陛下常居紫宸殿偏殿,与那位沈公子过从甚密,虽知其有功于社稷,然终究于礼不合,长久以往,恐损圣德”……

      一时间,劝谏选秀、早立皇嗣的声音占据了朝堂主流。这些官员,有的是真心为江山传承考虑,有的则是想借此机会将自家女儿或族中女子送入宫中,以图外戚之荣,还有的,则是单纯遵循着千百年来固有的伦理纲常。

      御座之上,萧庭筠冕旒垂面,看不清具体神色,但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却让殿内原本喧哗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待议论声稍歇,萧庭筠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众卿之意,朕已知晓。然,选秀之事,不必再议。”

      周正淳闻言,顿时急了,上前一步:“陛下!此乃关乎国本之大事,岂可……”

      “周爱卿,”萧庭筠打断他,目光透过晃动的玉旒,落在老臣焦急的脸上,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一丝冷意,“朕之心意,已决。”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下众臣,清晰而缓慢地说道,每一个字都如同沉重的磐石,砸在每个人的心头上:“朕,心中已有所属,亦唯有此人,可占据朕之心神,再无余地容纳他人。”

      殿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落针可闻。所有人都惊愕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望向御座。

      萧庭筠仿佛没有看到那些震惊、疑惑、甚至是不赞同的目光,继续说了下去,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坚定,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中:“紫宸殿偏殿所居之人,并非寻常功臣。他名沈惊澜,乃前朝太傅沈文远之子,朕之故交,亦是朕倾心相爱、愿以江山共托之人。”

      “朕之深情,系于他一身。此生,除他之外,朕不会立后,不会纳妃,更不会有其他子嗣。”

      这番话,无异于一道惊雷,在太极殿内炸响!所有人都被震得心神俱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皇帝竟然在庄严的朝堂之上,公然承认自己倾心于一个男子!而且还是前朝罪臣之子!虽已平反,但终究是敏感身份!这简直是骇人听闻!悖逆人伦!有违礼法!

      周正淳气得浑身发抖,脸色涨红,指着御座,声音颤抖:“陛下!您……您怎能……此乃昏聩之言!悖逆纲常!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如何对得起天下百姓!那位沈公子纵然于国有功,可终究是男子之身,如何能母仪天下,如何能延绵皇嗣?!陛下三思啊!”

      不少官员也纷纷跪倒在地,叩首劝谏:“陛下三思!”
      “此风不可长啊陛下!”
      “请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

      面对群情汹涌,萧庭筠依旧端坐如山,只是周身的气息愈发冰冷。他缓缓站起身,明黄色的龙袍在殿内光线下流转着威严的光泽。

      “朕,并非与尔等商议。”他声音冷冽,带着帝王的绝对权威,“朕,是在告知。”

      “朕之心意,天地可鉴,不容置喙。至于皇嗣……”他目光如电,扫过下方跪倒的众人,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朕会在萧氏宗亲之中,择选品性端正、聪慧仁孝之子弟,悉心栽培,定为宸朝储君,承继大统,必不使江山无继,社稷动摇!”

      “此,乃朕之决断。若有再敢妄议后宫、非议惊澜者——”他话音一顿,杀意凛然,“以动摇国本论处,绝不姑息!”

      说完,他不等众臣反应,拂袖转身,留下满殿惊惶失措、面面相觑的文武百官,径直离开了太极殿。

      朝堂之上,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以及那番惊世骇俗之言带来的、久久无法散去的震撼与余波。

      紫宸殿偏殿,暖阁如春。

      沈惊澜刚服过药,正靠在榻上闭目养神,许寒山坐在一旁,为他行针巩固心脉。花生趴在窗边的软垫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殿内一片安宁,仿佛与外界隔绝。

      行针完毕,许寒山收起金针,看着沈惊澜苍白依旧的脸色,冷硬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沉默地收拾着药箱,并未像往常那般立刻离去。

      沈惊澜缓缓睁开眼,察觉到许寒山的异常,轻声问道:“先生,可是有何事?”

      许寒山动作顿了顿,抬眸看他,眼神复杂。他本不是多话之人,更不愿掺和这些世俗纷扰,但此事关乎沈惊澜,他无法全然漠视。

      “今日朝堂,”许寒山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言简意赅,“群臣催逼皇帝选秀立后。”

      沈惊澜闻言,长睫微微一颤,面上却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淡淡地“哦”了一声,仿佛事不关己。

      许寒山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暗叹,继续道:“皇帝当众拒绝了。”

      沈惊澜抬眼看向他,静待下文。

      许寒山与他对视,缓缓说出那句石破天惊的话:“他言,心中唯有你一人,此生不立后,不纳妃,不会有其他子嗣。并承诺,会从宗亲中择选储君。”

      话音落下,暖阁内陷入一片沉寂。

      沈惊澜脸上的平静终于被打破。他瞳孔骤然收缩,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握着狐裘边缘的手指微微收紧。那双沉寂如古井的眸子里,仿佛投入了一块巨石,激荡起汹涌的暗流。

      萧庭筠竟然在朝堂之上,公然说了出来?为了他,不惜与满朝文武对立,不惜背负“昏聩”、“悖逆”的骂名,甚至断绝了拥有自己血脉子嗣的可能?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震惊、悸动、酸楚与某种隐秘欢愉的情绪,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冲垮了他一直以来努力维持的冰封外壳。

      他以为,萧庭筠对他的执着,是深宫之内、两人之间的私密情意。却从未想过,他会如此决绝地、毫无转圜地将这份不容于世的感情,公之于天下,以帝王之尊,对抗整个世俗礼法。

      许寒山看着他骤然变化的脸色和眼中翻腾的情绪,知道这话对他冲击极大。他不再多言,提起药箱,只留下一句:“你好生歇着,勿要多思。”便转身离开了暖阁。

      殿内重新只剩下沈惊澜一人,以及那只懵懂无知的花生。

      阳光透过窗棂,安静地洒落,空气中弥漫着药香与暖意,却无法驱散沈惊澜心头的惊涛骇浪。

      他独自坐在榻上,许久许久,一动不动。脑海中反复回响着许寒山的话——“心中唯有你一人”、“此生不立后,不纳妃”、“从宗亲中择选储君”……

      萧庭筠为他,做到了如此地步。那他呢?他这副残破之躯,朝不保夕,又能给他什么?

      一种深切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无力感与愧疚感蔓延开来。他应该劝他的,应该让他以江山为重,应该让他遵循这世间的规矩。

      可是心底最深处,那个被牢牢封锁的、属于“沈惊澜”本身的、自私而炽热的灵魂,却在疯狂地叫嚣着,抗拒着。

      他不想把他让给任何人。一点都不想。

      萧庭筠下朝回来时,脸色并不好看。朝堂上那番宣言带来的压力与后续的纷扰,他早有预料,但真正面对群臣的惊骇与反对时,心中亦非全无波澜。只是,这些与失去沈惊澜的恐惧相比,都微不足道。

      他踏入偏殿暖阁,然而,映入眼帘的景象,却让他微微一怔。

      沈惊澜依旧靠坐在榻上,姿势与他离开时并无二致,只是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疏离淡漠的眸子,此刻正静静地望着他,里面翻涌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复杂难辨的情绪,似有千言万语蕴藏其中。

      “惊澜?”萧庭筠走上前,在他身边坐下,自然地握住他微凉的手,语气带着关切,“可是身体不适?还是……”他猜测,朝堂上的风声,或许已经传到了这里。

      沈惊澜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定定地看着他,看了许久,久到萧庭筠都有些不安时,他才忽然开口,声音低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你在朝堂上,说了那样的话?”

      萧庭筠心下了然,果然是为了此事。他握紧了他的手,目光坚定而温柔:“是。我说了。惊澜,这是我的真心话,并非一时冲动。我……”

      他话未说完,沈惊澜却猛地抽回了手,打断了他。就在萧庭筠心下一沉,以为他要出言劝阻或责备时,沈惊澜却做出了一个令他完全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忽然倾身向前,伸出双臂,紧紧地环住了萧庭筠的脖颈,将脸埋在了他的肩窝处。这个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力道,与他平日那清冷疏离的模样截然不同。

      萧庭筠彻底愣住了,身体僵在原地,感受到怀中身躯的微颤与那紧紧缠绕的力度,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不准……”沈惊澜的声音闷闷地从他肩颈处传来,带着一种执拗的、甚至是有些任性的哽咽,“不准你立后……不准你纳妃……不准你看别人……更不准……你有别人的孩子。”

      他一连串的“不准”,如同密集的雨点,砸在萧庭筠的心上,不是劝诫,而是独占的宣言。

      萧庭筠怔忡片刻,随即,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与酸楚交织的情绪,如同火山喷发般从心底涌起,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思绪。他以为沈惊澜会劝他大局为重,却没想到,他竟会如此直白地流露出这般强烈的占有欲!

      这是他的惊澜啊!那个将一切情绪深埋心底、习惯了隐忍与牺牲的惊澜,此刻却像一只护食的幼兽,霸道地宣告着所有权!

      “惊澜……”萧庭筠的声音因激动而沙哑,他猛地回抱住怀中清瘦的身体,手臂收得极紧,仿佛要将他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我不会!我发誓,我绝不会!我的心里,从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人!从前是,现在是,未来,直到我生命终结,也只会是你!”

      他捧起沈惊澜的脸,迫使他抬起头来。只见那双漂亮的眸子里氤氲着一层水汽,眼尾泛着薄红,不再是平日的死寂,而是燃烧着一种鲜活而炽烈的光芒,那里面有不安,有委屈,更有不容置疑的执着。

      “庭筠……”沈惊澜看着他,声音依旧低弱,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意味,“你是我的……这辈子,下辈子,都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是!我是你的!只是你一个人的!”萧庭筠毫不犹豫地回应,低头吻去他眼角的湿意,那吻轻柔而珍重,带着无尽的怜爱与承诺。

      激烈的情绪波动耗尽了沈惊澜本就微弱的力气,他靠在萧庭筠怀中,微微喘息着,但那双紧紧抓着萧庭筠衣襟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

      过了好一会儿,待两人激荡的心绪都稍稍平复,沈惊澜才再次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沉稳:“宗亲之中择选储君,是稳妥之法。”

      萧庭筠低头看他,有些意外他会主动提及此事。

      沈惊澜迎着他的目光,继续道:“萧家并非只有你一支。我记得你有一位堂叔,早年外放为官,家风清正,其幼子萧煜,年方七岁,听闻聪颖仁厚,可堪造就。或许可以留意。”

      他竟连人选都替他考虑过了。萧庭筠心中更是震动,他原以为沈惊澜不会在意这些,却没想到,他在用自己的方式,为他分担,为他筹划。

      “好,”萧庭筠握紧他的手,眼中满是动容,“便依你之言。我会派人仔细考察萧煜,若果真品性能力俱佳,便定他为嗣子,接入宫中好生教养。”

      沈惊澜轻轻点了点头,将脸重新埋回他温暖的胸膛,低声道:“嗯。”

      殿内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彼此交融的呼吸与心跳声。方才那一番激烈的情绪宣泄与占有宣言,仿佛耗尽了沈惊澜所有的精力,却也奇异地打破了他心外那层坚冰。

      萧庭筠拥着他,感受着怀中人难得的依赖与主动,心中被巨大的幸福与怜惜填满。

      他知道,前路依旧艰难,朝堂的非议不会停止,惊澜的身体更是最大的隐忧。
      但至少在此刻,他们心意相通,彼此拥有。
      为了怀中这人,即便与全世界为敌,他亦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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