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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

  •   秋意来得极快,仿佛一夜的时间,入目已是叶落。
      关外古驿道上,一辆普通的马车不急不缓地前行着。若是细看,定是要惊奇甚或是惊慌的。马车里也不知有没坐人,但这马车却断然是无人驾驶的。
      一双葱白玉手掀起车帘,露出一张清秀之极的脸,并非绝色,却因为那独有的纯净气质直教人移不开眼去。大抵是第一次见到关外这般奇秀的景色,脸上时不时透出几分赞叹。良久才恋恋不舍地放下帘子,扭头去看随意躺在车厢卧榻上的人。
      满头的青丝随性地散在肩头,双眸因为闭着的缘故,愈发显得狭长,从窗外遗漏进车厢的阳光打在他的眼睫上,影影绰绰。仿佛感受到有人在看,眼睛倏地张开,内里波光流动。他顺着目光看回去,张张嘴,半晌却未听到一点声音。他有些懊恼地掐了掐脖子。
      “我说,关大公子,你再掐,你也说不了话,何必呢?”对面的女子玩弄着自己的手指,笑眯眯地道出事实。
      他闻言,闭了嘴,仍不忘拿眼去瞪她。
      弋堇也不在意,索性把窗帘拉起,兀自挂出半个身子呼吸关外的清新空气。

      呐,关杞柳,如果我告诉你,其实我有一点点喜欢你,你会不会醒过来?
      “啊呸呸,我憋不住了,这鸡血真难吃啊,啊呸呸呸……”
      弋堇从臂弯里抬起头,方才还面无血色的男子正端着不知何时拿在手里的水壶,拼命地灌水漱口。
      “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脸上徒地多了一抹温度。她怔怔地任着眼前的男子温柔地擦去她脸上的泪痕。
      “阿花不要哭,我没事,吓坏你了吗?”
      他说他没事,他还会对着她说话!泪不自觉地越落越多。
      “阿花,你怎么又哭了,不要哭啊,我没事,真的没事。不信你打我两拳,我真的没事。你不要哭了啊。”面前是惊惶失措的他,她却只想牢牢揪住他的衣袖,哭个痛快。
      “阿花,你真的很笨诶。你从来都不怀疑,第一日相遇,我为什么会跟你从同一个方向而来,你从来没有想过,那个方向能去的只有你师父所在的隐楼。”
      “那日,我是去应你师父跟我商讨的对策的。你师父对我说的第一计,就是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玉月公子带回了一个人,还是个女人,那个人便是你。”
      “你一定很奇怪我跟你师父的关系。你也深知隐楼在江湖上本是亦正亦邪的门派,但若隐楼做出承诺,便是用何种手段都会达成的。我本就生了隐遁之意,再加上你师父曾欠我一个人情,于是便想找他商讨。而恰恰,朝廷在此时找上了隐楼。于是,我们原定的计划,只需稍作改动,便可以骗过朝廷和整个江湖。”
      “由隐楼派出人手不管用何种方法,结果就是让天下动容的玉月公子死去。隐楼的信誉是全天下的人都相信的。只需一个必要的见证人,即使朝廷的人怀疑我那时并未死,也不会做太多追究。因为,他们想要的结果,只是从此以后不会再有一个叫玉月公子的人出现在这世间。而江湖中人大半早已视我为眼中钉,我不死,便永远让他们活在我的光环之下,永无出头之日。于是,你就成了这个计策里关键的人物,在我顺利将江湖势力与朝廷势力平衡的时候,便是你毒害我的时候。”
      是了,那日,师父急急忙忙地将一筐早已准备好的药材交付于她,只告诉她此次她的任务是去毒害一个叫玉月公子的人。那时候的弋堇是满腹狐疑的,因为师父从未让她亲自去执行过任务,最多是让她配些毒药和医药。但她是从不疑有他的,况且在隐楼这么久,师兄弟们都有去执行任务的机会,而她请命的时候,师父总以她是女子,行动不便拒绝于她。这次却主动找她让去执行任务,她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想那么多呢?
      “阿花啊,你一定也特奇怪,为什么你师父给你的蛊毒,你都无法解,我却能毫发无损。你可还记得我让你搬到高楼的那盆花草?茜草和蘘荷想混本就是蛊毒的最佳解药。你师父当真是个奇人,给了你毒药,同时又不露痕迹地赠我以解药。”
      “有时候想想,阿花你真的很笨诶。你都没觉得自己做菜的时候,为什么那些菜会凭空出现,而且总会带一滩水。那是我将买回的菜放在山庄外一处冰潭里,以防变坏时留在上面的冰水。还有啊,我不让你进书房,你便真的一次也没来过,如果你早一点进来,也许你就会看到这里的摆设,跟你五岁在江南关家住的那一间房是何其相似。你早一点进来,你也许就会早一点认出我来了。”
      灯光下,唇边笑意微漾,明明在叙说着事实的男子忽地语气一转,“阿花,我方才听到你说你喜欢我哦——”
      脸刷地烫得可以。不用照镜子,弋堇也知道自己的脸定是比那该死的鸡血还要红了。
      “阿花害羞了,阿花害羞了哦——”
      ……
      抬手抚上脸颊,那种热度现在想来还记忆犹新。弋堇呼了一口,感觉有人在拽她的衣角。她回过头去,那个穿了绛紫衣衫的男子,正可怜巴巴地用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她,指指自己的嘴巴又指指自己的肚子。
      这是说他饿了呢。
      自从那日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被耍的可以,那人又死性不改地一直在她耳边吵着问她是不是真的喜欢他,她便发誓此仇不报非女子。于是,某天早上,某人醒来的时候华丽丽地发现自己不能发出声音了。
      弋堇的药不是天下一般二般的药,当然关杞柳也不是天下一般二般的人物。若是这么一个药就能真的让他不能说话,他便不是让江湖为之惊叹,让朝廷为之伤脑的玉月公子了。关杞柳想,其实当回哑巴也挺好的,这可是他一直以来的愿望啊,更重要的是,弋堇一定是被他逼急了才出了这么个下策。由此可见,他的阿花是该有多喜欢他呢。这般想着,他便也乐得做一个哑巴了。
      清香松软的桂花糕入口即化,关杞柳望着蓝衣女子的背影。他其实很想开口问问她,是不是还惦记着一个叫做白楚的人。可是现在她真切地在他身边,能闻到她身上带来淡淡的清香,听到她清脆的声音,那么,白楚是不是在她心里有一定的地位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而这许多的真相被他隐去也愈加显得值得起来。
      他没有告诉她,八岁生日那天,他偷偷溜出府邸,迷路在深巷里,遇见了哭得正伤心的她。他不明白为什么她要哭,只是看着她哭,他觉得自己也好难过好难过。他不知道怎么说话,讷讷地拿出娘亲今日送他的玉铃铛,那是从小到大他收到过的最喜欢的礼物。他想这辈子,他定是都要戴着这个玉铃铛的。可是,他舍不得她哭。八岁的他,看看手中的玉铃铛,看看哭得伤心的女娃,眨眨好看的眼睛,一狠心把铃檐的一个小铃铛取了下来,郑重地在心里发誓说,要护她一生一世。那时候他不懂什么叫做一生一世,只知道这个诺他必是承下了的。她被他领回家,他却遭了娘亲的责骂。再一日醒来,娘亲告诉他,她被家人领回去了。他知道,她是没有家人的。于是耍了小孩子脾气,足足一月未跟娘亲说半句话。
      他没有告诉她,当他在那条路上遇见她,看到她跌落在衣服外的玉铃时,几乎想要跳下马去。可是,一想到她竟是自己计策中的一枚棋子,一想到也许有天,他无法护她一个周全,额际便生生地疼。他喜欢跟她说话,不是因为偌大的月牙山庄唯他一人太过寂寞,而是他好想把这么长时间没跟她说的话,一日一日地说与她听。白楚说,江湖上的人皆知隐楼派出的女子被玉月公子带回了月牙山庄,那么无论从哪方而言,那名女子都无法安然度过余生。他气极,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是这般无用,内心徒生的恐惧,他承载不起,便嘶吼出口了。
      他没有告诉她,为了护她一个周全,他生生替她受了她师父一掌,算是她就此离开师门的条件。他亦没有告诉她,为了护她一个周全,他不惜让原本无懈可击的计策偏漏出让人猜忌的空间。无论天下如何,他定是要带她走的。全天下,他不能负,所以他选择功成身退。自己的心,他不能负,所以他选择带着她远走天涯。
      从此,他不再是玉月公子,而是关杞柳。有点痞,有点无赖,有点无聊的关杞柳。
      弋堇看得有些累了,一转头就触上了关杞柳墨黑的双眸。她看着他,忽地想起他们同床而眠的那晚,关杞柳喃喃的呓语。
      那句话虽轻,她却是字字听在耳中。
      他说,我只愿你一世安好。
      竟温暖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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