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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来往之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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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一忱预约了一家很有名的私房菜,服务员领路把他们带到包间。古色古香的装潢,进门处挡着一张屏风,桌子是红木制的,连角落摆设的花瓶都是名家的真品。
可江竹允记得裴一忱不喜欢这样的装饰,他不是个能够耐住性子的人,不喜欢安静,也不喜欢拘束。
他们面对面坐着,定制菜单早就已经预约好,没多久服务员就端上了第一道菜。江竹允抬头看裴一忱,后者依然是勾着唇,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愣着干什么,吃饭。”
裴一忱给他夹了一筷子。看着落到碗里的菜,江竹允没推,吃掉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随着时间的流逝,菜一道一道被端上来,很多都是江竹允爱吃的,有几道菜裴一忱下了好几筷子,有几道始终都没动过,江竹允默不作声地记下了。
一顿饭下来相安无事,裴一忱并没有直接问他当年的事,亦或是套他的话,好像今天晚上就是单纯来吃个饭。
但越是这样,越是让江竹允怀疑,毕竟裴一忱跟以前很不一样了,不再是把什么都写在脸上的那个他。
裴一忱能感觉到江竹允在打量他,从某种层面来说,其实他也挺了解江竹允的。比如,他知道,江竹允现在一定很怀疑他为什么没有问话。
他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可对着江竹允,总是能无端生出些过多的耐心。他知道江竹允很敏锐,所以很多事情都急不得。
吃完饭,江竹允说去趟洗手间,实际上去了前台,准备把账结一下,然后被告知钱已经付过了。
江竹允眉头一跳,本来是打算把钱付了的,这样就不算欠他一顿饭。
而裴一忱正是搁这儿等着他呢。
他们一起出来,裴一忱笑嘻嘻地搭着他的肩膀说道:“江先生不会连一顿饭钱都计较吧,下次吃饭的地点也是我定。”
得了,下顿饭是没跑了,下次还得见。
江竹允知道自己这是中了套,有些疲惫又有些无奈,皱着眉头但还是什么都没说。
裴一忱倒是心情愉快,回国以来积累的郁闷消减了很多,连街道旁的路灯都看得顺眼了很多。
接下来的第二天、第三天,裴一忱还是老样子,到程序修正部的办公室蹲他,准时准点。江竹允告诉陈锐以后裴一忱过来不用再通知他。
裴一忱这边是铁了心要跟江竹允纠缠不清,饭回请完后,又“不小心”带走了江竹允桌上的文件。诸如此类有意无意的事情发生了不少,江竹允还真的一时之间无法抽身。
bug的调试工作并不轻松,再加上总部的工作,江竹允一天能休息的时间很少。裴一忱下了班就往这边跑,时不时地打扰他一下,偶尔会给他带杯冰美式。江竹允比较忙的时候裴一忱就坐在旁边等他,看他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着,专心致志,心无旁骛。
裴一忱有时候会想,其实江竹允能走的路多得很,如果江竹允真的想摆脱他,也不是毫无办法,只是他没有这么做。从回国以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来看,江竹允也不是全然不在乎他,只是不知道江竹允心里到底想了些什么。
又一天晚上,江竹允关掉电脑,已经八点多了,裴一忱放下二郎腿,从椅子上起来,伸了个懒腰。
“走吧。”裴一忱揽着江竹允的肩膀走,江竹允推了一下,没推动,也就由着他了。
裴一忱的想法确实有其道理,江竹允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想补偿他,只要不越过界限,范围之内的事,江竹允都不会拒绝。
已经在江氏金融加班了近三周,江竹允的工作接近尾声,剩下的就是交接,留在这里的时间不会太久。
这半个多月来裴一忱与他走近了许多,像是回到了三年前的时候,不同的是,那时他们的关系充斥着不平衡,而现在的他们更像是朋友。
事实上,如果裴一忱没有明里暗里向他试探当年的事,他也挺想心无旁骛地和裴一忱成为朋友。
毕竟,裴一忱的真心永远都拿得出手,裴一忱的真心无人能及。
明明很讨厌他,却还是记得他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明明这番接近是为了试探,却没有强求,没有追问,只等他亲自开口说。
裴一忱还是那个裴一忱。
不管怎么变,再怎么把心思藏好,把面具戴上,他依然是那个,对谁都会捧出一颗真心的裴一忱。
晚上裴一忱喝了点酒,江竹允开车送他回家。裴一忱现在的住处也在市郊,离江竹允家不过2公里,之间路过一家书店,白色的橱窗在路灯下显出几分冷寂,江竹允看到了,裴一忱也没喝醉,但谁都没有提起。
“明天见。”
裴一忱下了车,敲了敲他的车窗。
江竹允点点头,看着他转身进了屋。
点火,驱车,江竹允回了家,没有马上去洗澡,而是在阳台上点了一支烟。
他以前是不抽烟的,至少裴一忱没见过他抽烟,但江竹允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了。
灼热的烟头撒下点点星火,点缀在他冷白的手指间,飘渺的烟雾模糊了他的神色。
江竹允打开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显示出今天的日期,10月12日,从他开始在江氏金融工作开始算,今天是裴一忱来找他的第二十天。
二十一天,足以养成一个习惯。
江竹允想起了小时候自己养过的一条小狗,性子很活泼,总是粘着他,一双眼睛圆溜溜的,很讨人喜欢。
可江净海只许他养二十天,到了第二十一天,他就再也没见过那只小狗。
后来他明白了为什么江净海只许他养二十天,这也导致了江竹允从小就对时间很敏感。
在江竹允心里,有些话分量是很重的,就比如——明天见。
这不是一句简单的客套,亦或是纯粹的告别,而是一个约定,一份承诺。
理智告诉他,他和裴一忱之间,不应该有第二十一天。
江竹允应该做的,是弥补,而不是把裴一忱越拖越深。
他已经不想再影响到裴一忱了。
当年他后知后觉自己做错了,已经太晚了。
是过去那个傲慢而不自知的江竹允埋下了苦果,它已经在过去的某个瞬间被检验,被它改变人生的却不只有江竹允一人。
江竹允想了很多个晚上,也没能想明白,这三年裴一忱到底经历了什么。
磨平了的棱角,脸上虚伪的笑,眼底的清澈也变得幽深一片。以前的裴一忱有很多小脾气,不喜欢穿西装,太拘束的地方待不住十分钟等等,可现在这些小脾气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像是随着裴一忱真心的笑容一起被丢掉了。
江竹允试图补偿他,可好像怎么都不够。
回国后,他本想阻止裴一忱加入角逐,裴家那边他可以替裴一忱摆平,可裴一忱不愿意。
他暗中解决呈宏的事,是不让裴一忱背负骂名。
生日宴上的碰杯,是警告裴成誉不要打裴一忱的主意。
向裴一忱道歉,是希望他放下心结。
江竹允想过,用这一生,去弥补他过去犯下的错。
可裴一忱想要的不只是这些,他还要再进一步,问江竹允是不是喜欢他。
如今的江竹允已经无法判断,他的喜欢与否,究竟哪个,对裴一忱来说才是最好的。
他给不了裴一忱一个答案。
应该和不应该的界限变得暧昧模糊,随时都可能颠倒重置,在第二十一天的钟声到来之前。
江竹允觉得自己该抽身了,趁他现在并不是完全无路可退,趁他们之间还没有彻底纠缠不清。
大不了就是以后永远无法与裴一忱相见。
他会一直保护裴一忱的,就算永远不会被知道,也没关系。
一支烟抽完了,凉爽的夜风把烟味吹散,江竹允的头脑很是清醒,他盯着残留的那点星火,迟迟没有掐灭,他忽然想起了裴一忱的眼睛。
那双执拗的黑眼睛,一旦认定什么就会死咬不放,任何事物都不能使它们转移目标。裴一忱看向他的时候,无论是喜悦的、悲伤的、伪装的、真心的,他仿佛都能从中看见那星星点点的、不灭的火光,是那样赤忱的火光。
他只在裴一忱身上见过那团火,时至今日,依然燃烧在他心上。
被他深埋了三年的那份不舍终究还是钻出了土,露出深扎的根基。
江竹允在阳台上又待了好一会儿,直到闪烁的火点在夜风中终于熄灭,才轻轻吐出一声叹息:
“真是输了。”
……
裴一忱在江竹允那儿试探的时候,也没忘了自己这边的进度。
江竹允说,是因为暴露了身份,所以不能再继续留在A市。
反过来说,江竹允是隐藏了身份才能待在A市的,作为江氏金融的大少爷,作为江承宇不起眼的哥哥。江竹允是特别谨慎的人,裴一忱在他身边待了两年多,也见过他身边的很多人,包括陈宴,包括江承宇。没有任何的细节透露出江竹允的身份有哪里不对。
偏偏是这样的江竹允,因为某些事出现了纰漏。
裴一忱想起了在酒店那天晚上,问题的最后,江竹允的避而不答。
这些事还很有可能跟自己有关。
当年裴老爷子突然改变主意同意他去读艺术系,裴一忱派人查了一下,在他出国后,裴氏集团的市值上涨得很快,裴老爷子显然是得了好处。
但裴一忱又不敢把江竹允的离开和这件事直接挂上联系。
他对江竹允来说,应该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到了最后,随随便便用一个吻,就可以把所有的一切一笔勾销。
江竹允不会为了他这么做。
裴一忱不知道自己更偏向哪一方,相信或者不相信,其根本在于他在江竹允心中的地位,他莫名又掉入了情绪的低谷。
他从来就搞不懂江竹允在想什么,好像不管怎么想都是错的。
说江竹允完全不在乎他吧,可又总是帮他;说江竹允在乎他吧,又总是拒绝他。到头来,现在有意无意形成的“朋友”局面,反倒成了他们目前最合适的距离。
但这不够。
裴一忱并不是很在意自己受过伤,他最无法接受的是,江竹允心里一点儿也没有他,可这一点已经被打破了。
三年的时间让裴一忱变了很多,可他想要抓在手心的东西却是一点也没变,不过是江竹允的一点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