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反悔 ...
-
那天陶舟花三十块，请陆延吃四食堂二楼的招牌鸭杂砂锅。吃完饭，陆延随口说加个微信吧。
萍水相逢，陶舟觉得并无意义，但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同意了。
大三下学期，陆延约过他几次。
他当时刚刚开始做科普账号，大量时间花在脚本、文案、剪辑的学习上，全部婉拒。
最后一次，陆延回复很慢：学长，你是不是讨厌我？玩就算了，约你吃饭学习都被拒绝。
陶舟回复也很慢：最近事情比较多，对不起。
五月，陶舟的天文系列科普视频第一次有十万播放量，粉丝涨到一万多，开始有广告找上门。
他拿到第一笔广告费1000块时，莫名想到那顿30块的鸭杂砂锅。
蒋尧知道他“红”了后，勾着他脖子，勒令他请客，陶舟欣然答应。蒋尧狮子小开口，要求去小吃街吃串串。
最后，他们在周五晚上，去学校附近一家颇受学生好评的重庆火锅店，选择一楼临窗的位置。
蒋尧开朗健谈，从吐槽没素质的外卖贼偷他午饭到痛斥小组作业分到猪队友，正要倾诉暗恋隔壁班体育委员的少男心事时，忽然停住，大笑出声。
陶舟沿着他的视线，看到火锅店入口处的无障碍设施两旁的栏杆里，卡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
小男孩憋红脸缩着头，想把自己拔出来，旁边的妈妈和围观路人忍俊不禁，拿起手机录视频，逗他：“下次还调不调皮了？等下消防员来了都要刮你鼻子。”
陶舟没有笑，他不知想起什么，眉心微蹙，眼神愈发深沉。大概过去半分钟，他忽然起身向门口走去，蒋尧摸不着头脑，稀里糊涂跟出去。
小男孩这时挣扎得厉害，鼻涕眼泪流了一脸，又哭又闹，妈妈不笑了，停下拍视频的手，伸向男孩的头。
陶舟心脏骤缩，声音急促：“别打他！”
他三两步跨到男孩面前，截住男孩妈妈的手。蒋尧在身后看得目瞪口呆，陶舟脾气好得没边，他从未见过这人如此有压迫感。
小男孩被这一声惊得反而停止哭闹，他妈妈错愕地看着冒出来的陶舟。
陶舟这才反应过来，他松开手，蹲下身，语气变得轻柔，对小男孩说：“别害怕，哥哥跟你玩个游戏，一分钟就能出来，你信不信啊？”
男孩望了眼妈妈，迟疑地含泪说信。
他让男孩侧过身体，带着一侧肩膀和腿缓缓穿过狭缝，另一侧向头的方向挪动，男孩破涕为笑，惊奇地发现自己真的出来了。
男孩妈妈很是感激，连声道谢，解释自己没准备打孩子哈，小男孩乖巧地谢谢哥哥。
陶舟含着歉意说对不起，又说举手之劳。
看热闹的人群散去，蒋尧搭上他的肩，调侃：“人帅心善的陶舟同学，再不回去我们的锅都要被人收了。”
陶舟正准备应下，身后传来一声——
“学长？”
蒋尧比他转身还快，估计发现不认识这人，把脸偏向陶舟等他介绍。
“嗯。”
“刚刚还以为认错了，你们在吃晚饭？”陆延往前几步，梨涡跑了出来，提议道：“不介意的话我们拼个桌吧，一个人吃火锅挺没意思的。”
陶舟想到一千块的广告费，想到那碗鸭杂砂锅，心里泛起涟漪，“我们吃了一半——”
“——那正好，省掉上菜的时间了。”
蒋尧看明白了，这两人都无视他，撇了撇嘴，自己先行一步回餐桌。
结果这两人也没再聊，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走到桌边，蒋尧拧眉惊呼：“诶？你收我们菜干嘛！”
服务员闻声抬头，看清他们后，先是惊喜：“你们还在？”再弯腰道歉：“实在不好意思，我还以为……遇上逃单的了。”
蒋尧想到刚才的话，重重闭上眼睛，抬手在嘴上做拉拉链的动作。
陶舟和陆延齐笑出声，气氛一下轻松起来。
陆延只认识陶舟，自然坐到他这一侧。
在和蒋尧互通姓名后，陆延微微偏过头看陶舟，颇为无辜：“我能叫你陶舟吗？有两个学长了。”
陶舟点点头。
“这我多不好意思，”蒋尧一副占了便宜的模样。
陶舟白他一眼，拆开新的餐具，用热水烫洗，推到陆延面前。
蒋尧告饶，大概是耍贫嘴不好意思，开始吹嘘：“学弟你是没看见，刚才陶舟那叫一个帅！小孩脑袋卡栏杆里，他刷刷刷冲上去，拨拨头弄弄手，一分钟不到，小孩呲溜一下出来了。”
“我看到了。”陆延轻声回答，夸赞道：“陶舟很温柔，”他停顿片刻，似乎意识到男生不一定都喜欢这个词，“我的意思是你很有耐心。”
陆延身体微微偏转，眼里闪着奇异的神采，专注地看着陶舟。陶舟看不见也听不见其他，手指不自觉轻颤，心脏违背意志狂跳不止，他品性平平，却运气极好，被误会成善良温柔耐心的好人。
或许就是在这一刻，在他选择由误解发酵的这一刻，五年后的结局就已注定。
陶舟咽下窒住喉咙的气息，干巴巴地说：“只是刚好学过。”
“是经历过吗？”陆延像是好奇。
“……没有。”陶舟见锅底滚开，捞出熟的菜，把新点的菜往里面下，“快吃吧。”
“吃什么？”陶舟耳边响起蒋尧的声音，将他从回忆中抽离。
他回过神，瞄到蒋尧在翻大众点评，但他只觉得从骨头缝中渗出疲惫，“晚上的更新还没有剪好，下次吧，我先送你回去。”
这是实话，今天是周二，他的视频每期时长在20分钟左右，固定周二周五更新，几年从未变过。
蒋尧欲言又止，只在下车时用力抱陶舟，拍拍他的背。
陶舟回到家也没吃饭，倒头就睡。
树宇科技。
正值饭点，二楼食堂东北角是一处真空地带，两面临着窗，雪景甚美，默认是留给高层的就餐区。
陆延就坐在其中。
他面无表情，气压极低，早上那场会，他先扬后抑，夸了不少人，更批了不少人。
没人想坐他旁边触霉头，他成为真空地带中的真空地带。
李析同端着盘子过来时，看到陆延望向窗外，像在赏景。他对风景不在意，径直坐到陆延对面，像在自言自语：“我还以为你会带个人来吃饭呢。”
陆延扫他一眼，“有话直说。”
得了这话，李析同也不扭捏：“我看你们状态都不太对啊。”
陆延夹菜的手略一停顿，“分开了。”
“什么？”李析同惊疑不定，他原以为只是夫妻闹个别扭，不想陆延用词这么严重，“前些天你不是才……是因为你父母？”
“是我……”陆延顿住，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自作多情。”
李析同摸不清情况，以往陆延倒也生过闷气，但从未说过重话，陶舟一哄，他气就消了，最严重的也不过是陶舟追来公司那次。
他秉持着夫妻吵架不掺和原则，转而聊起新型足形机器人的运动程序优化问题。
陶舟浑浑噩噩过了两天，睡醒就发呆，然后继续睡，窗帘紧拢，分不清白天黑夜。
这天下午陶舟是被饿醒的，胃里一阵抽搐。
打开冰箱，只有前几天没吃完的半碗南瓜粥，他也没热，一口气喝完就去工作。
不过是失恋，他还有房贷要还，总不能没了爱情面包也要丢掉。
他盘腿坐在沙发旁的米白色地毯，电脑支在茶几上，对着脚本剪晚上的视频，来来去去剪了一个小时，成品只有几分钟。
陶舟啪地踢开拖鞋，赤脚踩在地板上，去厨房接了杯冷水，一口灌下去。想到不按时更新要赔付的违约金和可能流失的粉丝，他双手烦躁地抠指甲，冒血珠才回去继续干活。
没过几分钟，手机屏幕亮起来，陶舟停顿片刻拿过手机。一条银行入账短信弹出来，金额是一百万，再往下看，他呼吸一滞。
汇款人：陆延。
彻底刺痛他双眼的，是再下一行备注里，冰冷的房租二字。
陶舟几乎是怨憎地盯着这两个字。
他茫然地摸摸胸口，没有伤，那为什么感觉那里破个大洞，空空荡荡，窗外的寒风穿透玻璃吹进来，搅得五脏六腑都在痛。
五年。
他费尽心思演了五年不贪不图不要，陆延用一百万将他打回原形。
银货两讫，两不相欠。
他没什么特别的，这份感情也是，都是一夜之间痛下决心就可以彻底舍弃的。没有他陶舟，陆延的生活没有一丝变化——不，只会变得更好！
不用委屈求全住在狭窄的老破小，可以拥有门当户对、不拧巴别扭的爱人，去组建俗世意义上最幸福圆满的家庭。
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只有他痛苦！
难道陆延认为他温柔善良，他就真的是吗？
他准备退让放过占座的人吗？他是因为不忍心才救助卡在栏杆里的男孩吗？
这时，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画面。在一起两年时，陆延偶然发现他每月有笔1000元的固定支出，是给爱心午餐的捐款。陆延梨涡漾得极深，拉过他的手放在心口，说爱他，又含吻他的耳垂，将他抱得很紧，像小孩一样撒娇：陶舟哥哥，我也要爱心午餐！
他回抱住，轻声说可以啊。
全然忘记这只是个不到两年的“习惯”。
可笑，演得太久，他竟然也信了。
一百万像一把尖刀，把他辛苦维持的温和假面捅穿。什么主动放手、还他自由、保留美好，通通都是假话！
他现在才明白，比可能存在的厌恶更难以忍受的，是陆延的冷漠。
既然如此——
那他为什么要分手？
就该接下所有礼物，应收尽收。
贪心不足又怎样，哪怕最后得到陆延的恨呢？恨也比彻底忘记好。
或许是终于找到说服自己的理由，陶舟骤然合上电脑，指尖因绷紧用力而发白，却稳稳按下了陆延的号码。
忙音只响一声就被接起，快得仿佛对方一直守着电话。对面没有说话，只有一片沉默的、压迫的呼吸声。
陶舟深吸几口气，压下鼻头涌上来的酸意，带着鼻音一字一句道：“陆延，我反悔了。”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反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