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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 65 章 ...

  •   “没事,我只是想抱一会儿,一小会儿就行。”
      仿佛我提出要与我亲密接触是什么无理的要求,需要层层严格审核才可获得批准答应。
      我迟钝的意识到刚才那句自诩理性的发言与行动引起了不必要的猜忌,以一种审判的口吻,让她下意识地退缩了。

      “嗯,姐姐怎么样都行。”
      类似一种纵容,一张无限期的通行证。

      虚张声势推开的动作,实则是恰到好处地握住手腕。
      她的嘴唇贴着耳朵抚弄,一点点往下,在发丝上蹭出细碎的声响,喘息逐渐加重,穿插着暧昧的吮吸,在皮肤上留下酥酥痒痒的触感,手从小腹的位置不安分地滑动,毫不掩饰想要探入的欲望。

      “可以吗?”
      沉溺其中,却明知故问。

      “不可以,”我用不轻不重的话点醒了色令智昏的人,“今天不行。”
      手上的动作霎时僵住,晃荡的眼波顿时归于平静。
      “为什么?”
      “生理期,”我眨眨眼睛,“第一天。”

      喻舟晚愤愤地呼出一段微小而急促的气流,在我的肩膀上轻轻敲了下。

      “今天白天你接了好几个电话,而且每次都聊好久,是有工作上的事情?项目推进不顺利?”
      洗完澡,我坐在床上望向吹头发的人,丢出了压在心里的问题。
      隔着反射灯光的阳台门玻璃,黑色的剪影放下手中的吹风机,所有的动作都停滞住。

      “你看上去不开心,一整天都在想事情,”我替她把乱糟糟的头发一绺绺理顺,“是某个不能告诉我的原因吗?”
      需要去避免过分强调事实导致忽略感情的词汇,好比在拉扯项圈前进时不能用生冷的蛮力撕扯。
      “姐姐,我想要听你诚实回答。”

      “如果我说了,你会不会不高兴?”
      问句,夹杂着的不是疑虑,而是讨巧的撒娇。
      她试探着踩在台阶上,安稳地交付摇晃不稳的重心,然后往前走了一步。
      “是特别重要的事吗?”我为了避开潜在的争执转向间接问询,“如果是你说你又要出差好多天不回来,可能我会有那么一点点。”

      “姐姐,是对我诚实的,对吗?”

      “她要我回去一趟,”喻舟晚把脸埋进我的头发里,身体微弱地抖动,“回一趟临州。”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为什么回临州这件事变得这么禁忌,需要在百般诱哄下才能容许我看见一角。

      “可意,我怕你听到我这样说,会觉得是我胆小,觉得我还能被轻而易举地拿捏住。”喻舟晚贴在我耳朵边说话,香气和发丝同样柔软,若有若无地扫着脸颊,上半身纯情的神色与下半身的迷乱糅合在一起。

      “什么时候回去?”
      “过两天,也有可能是明天,看具体什么时候可以请到假。”
      喻舟晚说出每个词都会观测我的反应,微微露出一角脆弱的内里。
      我明白了她的意思,却忽然松了口气。
      “需要我跟你一起吗?”
      我尽量避开某些容易产生误解的情绪波动。
      并没有变成预料的那样,一提到这个城市就陷入反应过激中。
      事实上,我同样惊讶自己的无知无觉,似乎自己在这里只和喻舟晚是连在一起的,所以会狠心切割掉了与过去的联系,只有越过喻舟晚才能旁观停留在过去式的人物,从他们的背影里捡起许多虚无缥缈的泡沫。

      只有想到在火光中飞舞的画纸碎片才会泛出酸楚。

      “可意,你相信我,我回去是因为……我妈妈她说要见我,她生病了。”

      喻舟晚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距离去陈述她口中的事实,她起身,却被我摁回被窝里。
      接下去就没有后文,我躺在那里发呆,抽出湿巾纸擦拭手上干涸的□□,喻舟晚背对着我,我以为她睡着了,过了会儿,她才慢慢地说:
      “我妈妈她得了胆囊炎,需要住院动手术,姥姥她们都在,我需要回去一趟。”
      “好啊。”我轻描淡写地打印,喻舟晚刷的转过身,对我的干脆利落略显讶异。
      “我这么多年没有怎么和他们联系过,我想,回去一趟见个面,把所有的事情都解决掉,不用担心。”

      “会担心,不可能不担心的,”我不接受她的定心丸,“喻舟晚,我不会放你走的。”

      “我跟你一起去。”

      喻舟晚赤裸着趴在我腿上,允许我在稀薄的夜灯下抚摸细小的疤痕,发出微小的轻哼。

      我摸清了喻舟晚的脾气——她害怕意料之外的未知,要先确定不会遭遇危险才敢迈出下一步。
      我想,我是不是应该信任她,至少需要营造一种做出任何选择都是无关对错的氛围。

      “如果你不想,也可以拒绝我。”我说。

      “没有,我的意思是……”她挪了挪,让下巴搁在我膝盖上,“你不用特意为了我请假陪着,你……又不会想看见他们。”
      好吧,原来我才是那个不稳定因素。
      “那你要去几天?”
      “最多两天就回来,我保证,公司也不允许请太长时间的事假。”
      我尽量不去纠结弯弯绕绕的千万种可能性。
      “我和你一起。”

      事实上虽然坚持要陪她,我并没找到安置自己的合适位置,在路途中我头脑里都是杂七杂八的事,直到眼前略带熟悉感的景物逐渐排布密集,才迟迟地感到紧张。

      这份紧张来源于和临州的格格不入,在记忆越清晰的部分越找不到属于自己的落脚点,每走一步都是踩在柔软的尖钉上,即使是喧哗都不能麻痹。

      医院里空调温度有些低,喻舟晚脱了外套罩在我身上,嘱咐我在外面等。
      随即,她拧开了门锁。

      住院部的走廊长期处于死寂状态,偶尔会有提着水壶开关门进出的家属,捏着嗓子交流对话的声音沙哑而虚浮,细听会感觉浑身不自在。
      陆续有人出来,中老年的样貌,我忍不住猜想他们与那个人是否会有联系。
      说话的声音模糊到我分辨不清音节,紧了紧披在身上的外套,溢出的香气在空气中破裂消散,被消毒水和清洁剂的味道侵蚀。

      手机屏幕弹出同门实习群的消息,通知强调了一边最终汇报的时间,我刚想回复个例行公事的”收到”,屏幕上端弹出电量不足的警告,我这才发现用了一路的充电宝早没电罢工了。
      还想下楼走走的,走廊的椅子坐着可不舒服,现在为了不和喻舟晚失联,只能在同一层楼四处楼,看到许多形色各异的“人”,浑身不自在,又回到原处坐下。

      耳朵里有飘渺的嗡鸣。

      我闻到桂花的香气。
      脚步在恍惚中落地,脚步不受控制地往前走。
      这里大概是一座墓园。
      我蹲下来用手擦了擦墓碑上的照片,很干净,没什么灰尘。
      照片上的人像分明不模糊,然而我怎么都想不起她是谁,甚至惊慌中把她当作自己,抓起用于祭祀花束,它在手心里瞬间枯萎,痛苦涨潮至最高点,在霎那间又变得稀薄,摇摆不定,来回撕扯,我身处其中无法挣脱,身体越来越重。
      不断有熟悉的我叫不出名字的人来回游弋。

      意识与躯干剥离,我清醒地观测自己的动弹不得,花了许久才恢复知觉。
      过分沉重的梦,
      “喻可意?”
      ……
      “喻可意?”
      ……
      终于费力地让眼皮撕开一条缝。
      不是温和自然的日光,而是顶上的灯,在瓷砖与白墙上来回反射,没有被削弱,反而刺眼得过分。

      “醒了?”
      喻舟晚捡起滑落在地上的衣服,掸了掸灰尘颗粒。

      飘摇不定的注意力慢慢凝聚。
      电子钟红色的灯条上清晰地记录着当下的时间——睡了接近三个小时。
      难怪腰酸背痛。
      我慢吞吞地坐直身体,拉着喻舟晚的手,深呼吸了数次才调整好麻木的肌肉。
      肩膀后面那一块肌肉还是痛得发直。

      “不舒服吗?”
      “嗯,让我坐一会儿缓缓。”
      “累了?”
      “还好,刚才一直在发呆,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我转过僵硬的脖子,病房门虚掩着,喻舟晚和我说的每一句话都会顺着门缝落入其中。
      “走吧。”
      不得不承认,这时候我还是想当逃兵,在面对不愉快的嫌疑时选择当缩头乌龟。
      喻舟晚一路上没有说话,我有些好奇石云雅得的到底是什么病,好奇心与嫌恶打架分不出胜负。一个声音说:喻可意你现在不会想听见喻舟晚提起关于石云雅的,你为什么要拿好奇心折磨自己?
      而另外一个声音则毫不避讳地宣扬恶毒诅咒的心理:喻可意,你不觉得她现在落得如此境地是咎由自取吗?你想不想亲自见证她痛苦的样子?

      “所以是怎么了?”
      喻舟晚偏过头,医院门口夹杂着碎石颗粒的风吹得她半眯起眼睛。
      “我的意思是,她生了什么病呀?”
      “一颗肿瘤,良性的,已经动手术切除了,”喻舟晚语气平淡地陈述事实,“饿不饿?要去吃点什么?还是先休息?”
      “我都行。”
      “那坐地铁去市中心,好吗?”
      她问问题时语调上扬,带着某种轻盈的希冀。

      我打了个喷嚏,临州降温比宁城要快不少,在太阳落山后的晚上穿单衣有点儿凉。
      “嗯,好啊,我现在不怎么累,刚才睡得挺好的,”我顺势把手塞进喻舟晚的口袋里,“你不打算今晚留下来陪她吗?”
      突然的亲近让正低头思考的喻舟晚身体不自然地一抖,她停下来看向我,过了片刻才握住那只越界取暖的手。
      但我直觉地认为更像是在索取某种无形的依赖。
      “姐姐?”
      “嗯?”
      喻舟晚面色平静地站在原地,在行走的过程中却借着人群的拥挤与我贴得更紧.
      “她跟你说了什么?”
      隔着衣物清晰地感受到身体随着呼吸起伏的节奏以微弱的幅度起落,类似风吹过草地时涌起的波纹,类似飞鸟在手心里停滞落脚的跳动震颤脉搏,广阔与渺小、冷与热——诸多毫不相干甚至截然相反的联想,都指向鲜活的、正与我十指相扣的人。
      “没说什么,只是我不想留在那里。”
      “所以喊你回来就是想单纯想看看你吗?”
      喻舟晚掐了一下我的手,对我毫不收敛的追问表示不满。

      不带入感情且冒犯的连环追问让她有些窘迫。
      “当然不是,”喻舟晚拉着我上地铁,“走吧。”

      地铁窗上倒映出两个人的影子,我凝视着它的轮廓,玻璃在隧道中穿梭,不时被广告牌的灯箱照亮,每次回归黑暗却总能看到同一张带着审视的脸——与记忆中第一次跟喻舟晚坐地铁时并没有发生什么石破天惊天差地别的变化,非要说的话……大概会和旁边的人多了那么一丁点相似,不过也可能是玻璃的重影导致的幻觉,总之我肤浅地认为某些不起眼的突兀的线条柔和了许多。

      倒影里的喻舟晚抬起手整理耳边的碎发,随后我感觉到耳廓上传来一阵瘙痒。
      “她问我说之后打算做什么,要一直留在这边?是不是要……一直这样跟你在一起?”
      我当然不相信石云雅的语气会这么委婉,这不过是某人刻意转述美化的版本,甚至我希望她向我大吐苦水倾诉,可又怕强行揭开伤疤会适得其反,所以我转头问她:
      “那你想吗?”
      地铁骤然停下,人群来回交叉穿梭,下班高峰期的尾声让狭窄的过道更加拥挤,我与身后的人紧贴着,所以她能轻而易举地枕在我肩膀亲昵地耳语:
      “我想。”

      “如果不能以恋爱的方式在一起,那可意还是我的妹妹,对吗?”
      也许是因为人太多了,我觉得这里热的过分。

      下了地铁就是商场负一层的步行街,耳朵瞬间被纷至沓来的声音塞满,过分吵闹与拥挤,我不假思索地挽住喻舟晚的手臂,生怕被人群冲散。
      “想吃点什么?”喻舟晚貌似已经对我的动作习以为常,“这里我以前上学时经常来。”
      “那推荐一下有什么好吃的啊,姐姐?”
      喻舟晚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小时候都不让吃这种的。”
      浅显的谎言从她狡黠的表情里毫不掩饰地显露出来。
      “那我就随便买咯。”

      我左顾右盼地审视两旁的店铺,之前上学时只和同学在外围走过一圈,原来里面竟然有这么多这么多五花八门的铺子,出口近在眼前,我决定在离开前还是决定要给这趟出行留下不一样的东西。

      见喻舟晚还在排队,我凑到她耳边小声地说了句等我会儿,没等她答应就转身钻进旁边卖花的店里拿了一小束花。

      “姐姐你看,”我得意地把花束放到她面前,“是洋甘菊。”
      喻舟晚茫然的回过头,眼里的慌乱顿时一扫而空。
      “去哪里了?”喻舟晚紧张地抓住我的胳膊。
      “去给你买花了,之前都是姐姐给我买,还没有好好地给你送过。”
      喻舟晚低头不语,虽然接过了花,但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欣喜,低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无论我怎么追问,却一直被拒绝告知其中的直接原因。

      “顶楼有一家挺有意思的书店,要不要去逛逛?”喻舟晚岔开了话题,手里依然仅仅攥着花束。
      书店占据了两层,没有完全做成贯穿,中间有一个架空层,几条木质楼梯的线条穿插其中,吊顶是浅褐色的玻璃,抬头,鹅绒黄的灯光里清晰倒映出每个细节,不同的区域用各色墙体隔断,需要再下一层楼然后找到另外的通道上来,可以说是体验性大于实用性,对于第一次踏入的人及其难猜到下一个转角会进入哪里,我被喻舟晚带着走才不至于迷路。

      比起楼下的喧闹,楼上显得过分寂静,有不少人穿行其中,大家无一例外都保持缄默或是低声交谈。

      “可意,我想给你拍照,”喻舟晚戳了戳我的手臂,“这里是几年前改建的,算是一个知名的打卡点,拍的照片都很好看。”
      我无意中瞄了眼喻舟晚的手机屏幕,她点开相机的动作迅速,我只看到了一闪而过的色块——它们的排布很熟悉,我肯定在哪里见过……

      喻舟晚指挥我坐到台阶上,她轻快地从旁边的楼梯上去,然后在我回头看她时,举起手机按下拍摄键。

      “姐姐,轮到我给你拍了。”

      我伸手要抢手机,喻舟晚对我心里的小九九浑然不觉,主动地递过来之前还不忘解开锁屏。

      趁她寻找合适的角度,我悄悄地划了一下手机底端退出了相机。

      “怎么了?”
      见我呆呆地立在原地没动作,她用口型和我比了个表达困惑的问句。

      “没什么,姐姐笑一点会更好看,待会可以去那个窗边拍一张吗?那边的夜景很好看,还有……”我放下记录了数张照片的镜头,说出了自己的愿望,“姐姐,今天我想和你合照。”

      后置镜头定格的瞬间过于干瘪,连续拍了十好几张单人照都没有眼中看到的那样灵动,我开始怀疑是不是我不会拍人像,明明切换镜头举起手机想抓怕一张自以为最合适的定格合照,最终呈现的效果却始终没有按下快门时那么满意。

      我忍不住举着照片和本人比对,脸是一样的,可始终找不到细微的差别来自何处。

      喻舟晚接过手机随便翻了翻,对照片没进行多余的评价,唯独在看到合照时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回去吗?”
      “回去,”我走到收银台,蹲下身把充电宝插回柜子里,“我们回哪里?”
      余光瞥见地砖上一团亮色的倒影,抬头,发现是一团绣球花形状的金属徽章。
      喻舟晚还没来得及开口,手机上突然弹出来电通话的界面,我以为她要转身走到一边接电话,结完账打算找个位置坐下来等,可旁边的人没有走开,而是拉起我的手。

      “姥姥,”她这么称呼对面的人,“怎么了?”
      “嗯,在外面。”

      我担心专注接电话的人分不出心思来看路,牵着她下楼找电梯。
      ……
      “没啊,我不是一个人出来逛的。”
      “等会儿吧,我们现在路上。”
      ……
      “我不回医院,有什么事情等她出院再说。”
      ……
      “知道了。”
      “嗯。”
      对面肯定是一连串说了特别多的话,因为喻舟晚过了很久才嗯一声作为应答。
      我左顾右盼地找正门,被拽了一把,才发现写着出口的标志就在头顶上。
      “我?我明天下午就回去了。”
      喻舟晚被我拽着等红灯过马路,我摸到她手上渗出的汗水,让湿热的手心更加柔软。

      “不用,您太客气了。”
      她后来又和对方寒暄了几句,然后挂掉了电话。

      虽然没听见清楚那位“姥姥”在电话里说了什么,不过我直觉地感到了一丝不适。
      这家人话里话外一种貌合神离的生疏,过分礼貌与客套——像盒子里的一整套锡兵玩具,来自同一套生产模具的流水线,每一件成品外观与细节没有丝毫瑕疵,必须都是摸上去冰冷且了无生气的存在。
      我枕在她的腿上,脑袋里有一连串没来源的想法。
      “我们回去吧,”我起身,主动伸手抱住坐在长椅上发着呆陷入沉思的人,“如果你在犹豫今天是不是要回那个家,那我陪你一起回去。”
      “嗯。”
      过了许久我才听到喻舟晚开口,带着克制不住哽咽的鼻音,从这里开始,情绪的缺口被一点一点的撕裂,某种强行维持镇定的药效逐渐褪去。
      她把脸埋在我的身体里悄悄地哭,看上去似乎是睡着了。
      然而我感觉到温热的眼泪在不断渗出,取代上一秒才褪去提问彻底冷却的水渍,在呼吸换气时肩膀微弱地抽动,我清晰地摸到一颗小小的锡心在跳动。

      “我是不是把你的头发弄脏了?”她摸到我垂下来的散发,湿成一绺。
      管它呢,反正我会把它剪掉的,我心想。
      我清楚地记得小区里的路,要走到哪里拐弯或直行,包括某几棵树之后亭子的形状,以及花坛里连那多长出的一枝,我都记得。
      正是这些从未更改的细节让某种不适逐渐蔓延至全身。
      只存在于梦境中的记忆与真实的直觉过度完美地重叠,丝毫不差。

      喻舟晚习惯性地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在电梯停下之前又放回去,感应灯亮起,她按亮了电子锁上的门铃。

      与这个年纪该有的苍老不同,面前的女人除了脸上多了几道象征年龄的皱纹,从外表上完全看不出老态。

      “回来啦,”她笑得慈祥,“我洗了西瓜,吃不吃?”
      “不用了,我刚吃过晚饭。”
      “那个小姑娘呢?”她问我。
      我摇头。
      “切好的也不吃吗?”她笑眯眯地问。
      ……
      喻舟晚从没提起过她血缘关系上的姥姥,我努力让打量的视线不要那么直白和锐利。
      “你妈妈怎么说的?”她热情地给我们倒上水。
      “没说什么,”喻舟晚拽了拽我的袖子让我和她坐到一起,“我没跟她聊这些,怕刺激到她,不利于恢复,医生说要静养的,对吧?”

      我竖起耳朵听着,感觉这个问句的语气貌似有点儿像我。
      “唉……”对面的人叹气,“大的小的,都不让人省心,你和这个小姑娘是什么时候有的事?”
      我这才反应过来她们的话题中心是谁。

      “很早以前。”说着,喻舟晚看向我。
      “大学认识的?”

      喻舟晚噎了一下,点头说嗯。
      无意中的小动作及其人员暴露出谎言的肤浅,连我都能轻易勘破,当然在对面人眼中自然不成立。
      “那是高中?”
      “差不多。”
      “你妈妈知道吗?”
      “知道。”
      “她反对?”
      “嗯,之前是。”
      “现在应该也不赞同你这么做吧?”

      沉默。

      “你为了这件事情和她硬生生僵持了这么久啊?”
      “跟你妈妈当年一样的。”

      “其实……”
      “我知道,不只是这个,你能跟她闹掰,还有其他的事。”她及时阻止喻舟晚自揭伤疤,“你俩都瞒着我不说,那我也不问。”
      她叹气,这时候才终于有操心家务事的老人的模样了。
      “是我们家生出的孩子都这样么?还是别人家也这样?我以为你妈妈平时管教你那么严格,你会跟她年轻时做的事情不一样呢?”

      虽然说话的语气有意在营造亲切的氛围,然而从对方的衣着和举止,以及发问时周身散发出的气场,不难从中窥测日常工作的影子。
      我逐渐理解喻舟晚回避一切的性格成因——无论是谁,每天回家都像接受审判似的回答一连串汇报,再热络的心思都会被消磨殆尽,变成冷冰冰的样子。
      所以某种残缺和不入流未尝不是一种获得解脱的入场券。

      能感受到姥姥没有石云雅的性格那么尖锐,的确在有意地弯下腰和小辈对话,可惜她习惯了高高在上的对话方式,无论如何都无法让人百分之一百卸下防备把心事和盘托出。

      奇怪,我并没有经历过喻舟晚的人生,可第一反应是站在她的视角去审视问题。

      “可能各种原因都有吧。”
      我猜她是在拖时间,等这场漫长的问话结束。
      就和每次面对石云雅的态度是一样的。
      当然这只是随便猜测,因为我粗略地通过喻舟晚细微的表情判断她对姥姥的态度比对妈妈的态度稍稍好转了一丁点。
      “至少你比你妈妈当年好,你还愿意跟我开口,你妈妈那时候为了让同意她结婚,那叫一个犟啊,”她慢条斯理地吹着不再冒热气的水杯,“后来她还是瞒着我们把你生下来了,那时你都已经会走路能小跑两步了,我和你姥爷才知道有你。”

      “我妈没跟我说过这些。”
      我从喻舟晚脸上没看出惊讶,原来这是一种承接话题的客套用语。

      “那现在你听我说了,估计你妈妈她也不会主动告诉你的,小雅这孩子从小就好面子,她跟我们撕破脸的那几年可吃了不少苦头,”姥姥一副过来人看破万事的淡然态度,“那时候我问你妈妈,为什么一定要吃这么大的苦把孩子生下来呢?你猜她怎么说?”
      喻舟晚摇头,而我在思考她什么时候坦白了我和她的事。
      “她信誓旦旦地说,你是她自己的孩子,养孩子是她一厢情愿,我们家又不是穷到养不起。”说到这里,她气急反笑,“现在你还这么觉得吗?”

      喻舟晚沉默,不表示否认。

      “晚晚,你妈妈她的态度,我们都知道,她都没让你随她的姓,分明生你就是为了让那个男的回心转意,结果把好好的人生也毁了。”姥姥说到这里忽然整个人泄气似的松垮下来,舍不得女儿又管不住她,虽然一家人最终住在了同一个屋檐下,但早就彼此积累了怨懑互相失望至极。
      “那你想过以后的生活没有?如果到时候再出现之前那种紧急的情况,姥姥以后走了,谁来帮你啊?”

      什么紧急情况?全程当透明人的我急于开口,喻舟晚抓住我的手示意我别说话。

      “姥姥,我现在不考虑那些,只要我不走妈妈之前的路就可以了。”
      “你和你妈妈当年本质上有什么区别呢?只是从男的换成女的而已。”她并表示不理解。
      “至少不会多出来一个孩子,”喻舟晚轻笑。
      “这是什么很值得骄傲的事情吗?”老太太面色一沉。
      “可……”
      喻舟晚把放在我膝盖上的手紧了紧,让我不要说话。

      我试着转换视角,大概在这个老太太的眼里这两代孩子都病得不轻,不仅没有按照正常的人生轨迹生活,喻舟晚甚至比她妈妈疯的更厉害。
      可她不能逼着喻舟晚回归社会秩序的正常,回归正常就会本质上是下一个石云雅。
      只要在她面前不惹出大麻烦就行,这一点喻舟晚还是比石云雅强了不少。

      “所以只要操心我一个就行了,姥姥,以后我遇到什么事情都第一个找你。”
      “哎……你这……”她扶额苦笑,“也好,也好,总比什么话都憋在心里强,我当年就是对你妈妈太放心了撒手不管才会有后面的事,”“我的意思,你不为自己的人生打算吗?没有孩子,以后老了会很痛苦的。”

      喻舟晚只是微笑,把脚边的一只袋子递过去:“给。”

      “对了,那个孩子呢?不是说那男的还有一个小孩?”姥姥拆开袋子,里面是颜色鲜亮的蒸蛋糕,她眯了眯眼,神色松弛了不少。

      “我不知道,没见过。”
      正在神游的我忽然被拉扯回现实。
      原来她之所以没有和石云雅一样暴走是因为喻舟晚选择性隐瞒了关键信息。

      “之前那些钱我之后会想办法还。”
      “不用你还,不差这点,传出去给别人知道了多难听,”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一家人说什么还不还的,你缺的话就直接跟我说好了,不要告诉你妈妈。”
      她在说这句话时不住地打量我,仿佛要穿过我的眼睛窥测我心里的想法。
      “只要钱花的地方没错就行。”

      “我知道了,”喻舟晚起身时不忘拉着我,“我去洗澡,早点休息。”
      早知道不用完全隐瞒,一开始喊她一句姥姥,可能还会留个不错的印象。
      大概是因为全程没说上话,此时我闲得发慌的大脑又开始狂轰滥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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