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青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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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阳光透过宿舍窗户，带来一丝初秋的暖意，驱散了夜晚的凉气。
光线在书桌一角投下明净的光斑，空气中的微尘在光柱里缓缓浮动。
苏晚醒来时，意识还有些朦胧，然后他先看向对面那个空了一夜的床铺。
深灰色的床单平整如昨，但椅子上搭着的外套不见了，书桌上的金属台灯旁，放着一个眼熟的黑色保温杯。
而陆寒州本人，正坐在书桌前，背对着他，低头看着手机屏幕。
晨光勾勒出他宽肩窄腰的轮廓，短发有些凌乱，却带着一种随性的利落。
他回来了。这个认知让苏晚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又恢复正常。
看来昨晚的“失踪”只是暂时的。
听到苏晚床帘拉开的窸窣声和起身的动静，陆寒州转过头。他的神色如常，甚至比前几天更平静了些。
眼底那片翻涌的暗色被很好地收敛起来，只剩下近乎温和的专注。
他看向苏晚，目光在他因为刚睡醒而显得柔软蓬松的头发和还带着惺忪睡意的脸上停留了一瞬。
然后移开，指了指苏晚的桌子，声音平稳：“给你带了早餐。”
苏晚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自己的书桌上放着几个印着熟悉logo的浅棕色纸袋打包盒，旁边还有两份，显然是给赵锐和李明轩的。
纸袋口微微敞开，隐约能看到里面小巧精致的蒸笼和保温盒。
“哇！陆哥！你也太够意思了吧！”赵锐刚好洗漱完从卫生间出来，一边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眼就看到了早餐，眼睛瞬间亮了，几步窜过来，“这可是‘陈记’的小笼包和粥！他家最近的连锁在城西，离咱们学校可远了，而且每天限量，要排好久的队！”
他拿起属于自己那份，深深吸了一口香气，表情陶醉，“苏晚你快尝尝，他家味道绝了，皮薄馅大汤汁鲜！我以前去过一次，排队排到绝望就再也没去过了。”
苏晚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不重，却让胸腔微微发麻。
“陈记”。
这个熟悉的名字像一把钥匙，“咔哒”一声打开了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盒子。
那是他们高中校外隔了两条街的一家老字号早餐店，门面不大，生意却极好，每天早上都排着长龙。
他那时候很喜欢他家的鲜肉小笼包和桂花糖粥，但自己总是起不来那么早去排队。
陆寒州就经常在早自习前溜出去，翻过学校后墙那道低矮的栅栏，穿过两条街，排上十几二十分钟的队。
买好了再翻墙回来，赶在第一节课铃响前，带着一身清晨的微凉露水和食物温热的气息，把还烫手的打包盒塞到他手里，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说一句：“快吃，凉了腻。”
有时候包子汤汁溅到他校服袖口，陆寒州会皱着眉用纸巾擦掉，嘀咕一句“麻烦”，下一次却还是会去。
那些清晨，教室里弥漫着书卷和早餐混杂的气味，他低头小口吃着包子。
陆寒州就坐在旁边，一边假装看书，一边用眼角余光瞄他，看到他嘴角沾了点汤汁，会极其自然地抽出纸巾递过去。
回忆的片段清晰得仿佛就在昨天，连包子的香味和陆寒州校服上洗衣粉的味道都似乎能重新闻到。
苏晚的指尖蜷缩了一下。
他看向陆寒州，对方已经转回了头，正低头摆弄着手机，侧脸线条在晨光中显得冷硬而平静，似乎并没在意这边的动静和赵锐的夸张赞叹，仿佛这只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但苏晚知道，这绝不平常。从Q大到那边，打车不堵车也要近四十分钟，还要算上排队的时间。
陆寒州得多早起床？
沉默了几秒，苏晚拉开椅子坐下，打开属于自己那份包装精致的打包盒。
包子的热气混合着记忆里熟悉的面香和肉香扑面而来，瞬间氤氲了他的视线。
每一个包子都小巧玲珑，褶子均匀，薄皮几乎透明，能看到里面微微晃动的汤汁。
他用筷子小心地夹起一个，吹了吹，送入口中。
汤汁鲜美滚烫，肉质鲜嫩，味道几乎没变，还是记忆中的样子。
温热的感觉从舌尖一直蔓延到胃里，带来一阵奇异的熨帖。
他低着头小口吃着，轻声说：“谢谢。”
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清晨宿舍里格外清晰。
陆寒州滑动屏幕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指尖在冰冷的玻璃屏幕上停留了半秒。
他没有抬头，只从喉咙里发出一个低低的单音节：“嗯。”
听不出什么情绪，但苏晚注意到，他原本有些紧绷的肩线，似乎微不可察地放松了一点点。
苏晚继续安静地吃着早餐。
心里的那点波澜，被他强行压了下去。包子的味道很好，但此刻尝在嘴里，却多了几分复杂的滋味。
经过昨天在墓园的情绪沉淀，他觉得自己的确没必要再把陆寒州当仇人或者彻底的陌生人对待。
那样显得自己很幼稚，很放不下，也很……在意。
就当是久别重逢的普通朋友吧。
保持适当的距离和礼貌，不刻意疏远，也不过分亲近。
时间久了，那些尴尬和不自在总会慢慢淡去。
他这样想着，决定找个合适的机会，和陆寒州简单地说清楚。
以后正常相处就好，他不会躲避，陆寒州也不要像之前那样步步紧逼。
然而，让苏晚有些意外的是，接下来的一整天，陆寒州都像是换了个人。
他依旧会出现，但不再像之前那样亦步亦趋，存在感强到令人窒息，而是保持着一个恰到好处的，让苏晚既无法忽视又不好直接驱赶的距离。
上午的《古典文献学》在文学院楼的小教室。
苏晚进去时，陆寒州已经在了，但他没有坐在苏晚旁边，而是选了另一个窗边的位置。
上课时，他的目光依然会时不时落在苏晚身上，但不再像之前那样一盯就是一整节课。
而是看一会儿，就移开视线，低头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仿佛真的在认真听课。
下课时，苏晚收拾东西，陆寒州也起身，但没有立刻走过来，而是等苏晚走出教室门。
他才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隔着三四个人，一起走向下一节课的教室。
中午去图书馆，苏晚习惯性地走向三楼靠窗的固定位置，那里已经有人了。
他找了个不远处的空位坐下。没过多久，陆寒州也来了，他没有坐到苏晚对面或旁边，而是在斜后方隔了两排的位置坐下，拿出笔记本电脑，戴上了耳机。
下午没课，苏晚去琴房练琴。
透过琴房玻璃门上的磨砂条纹，他能隐约看到外面走廊上靠墙站着的一个高大身影轮廓，但没有推门进来。
这种被精心控制过的距离感，让苏晚原本打算在合适时机说出的“我们正常相处就好”的说辞，莫名地有些无处安放，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对方退后了，保持了礼貌的距离，他反而不好再主动去划清界限，那样会显得自己小题大做，耿耿于怀。
“保持距离”的模式，一连持续了小半个月。
秋意渐浓，梧桐叶黄了大半，风一吹就簌簌落下。
论坛上那个关于“文学系两大男神”的热帖热度稍减，沉了下去，但关于两人关系的讨论依旧在私底下暗流涌动，各种猜测版本层出不穷。
这天上午是《中国古代文学史》，在大阶梯教室。
陆寒州依旧坐在那个靠窗的老位置，与苏晚隔了三排。阳光透过窗户，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镀了一层淡金。
苏晚既然打定了主意“想开”，便努力将他当作背景板的一部分，专注地听着讲台上那位以风趣著称的老教授分析《诗经》中的爱情诗篇。
笔记本上字迹清秀工整，摘录着“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的注解。
只是偶尔，当教授讲到“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时，他能感觉到那道来自斜后方的视线变得格外灼热，像是要在他背上烧出两个洞来。
握着笔的指尖会微微用力，在纸页上留下稍深的印记，但他强迫自己不要回头，不要反应，只是将背脊挺得更直一些。
课间休息时，周围的窃窃私语依旧细碎。
“他们俩到底什么情况啊？感觉不像吵架，也不像很熟。”一个女生小声对同伴说，眼神往陆寒州那边瞟。
“陆寒州好像没之前跟得那么紧了，但眼神还是……”同伴压低声音，“你发现没，他看苏晚的时候，眼神跟看别人完全不一样。”
“苏晚好像完全不受影响诶，该听课听课，该记笔记记笔记，果然是高岭之花，定力十足。”另一个男生感慨。
“我觉得没那么简单，苏晚之前对谁都挺礼貌的，但对陆寒州……那种冷淡很明显。”最初的那个女生分析道，“肯定有故事。”
这些议论飘进苏晚耳中，他已经能比最初平静许多。
只要不涉及他的底线，别人的目光和议论，他学会了尽量屏蔽。
而坐在窗边的陆寒州，看似随意地转着笔，目光落在窗外飘落的梧桐叶上，实则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前方那个清瘦挺拔的背影上。
他能感觉到苏晚态度的细微变化。
至少不再像最初那样，浑身都竖着冰冷的尖刺，仿佛靠近一步都会被刺伤。
那种紧绷着的随时准备逃离的防御姿态，在这半个月若即若离的“陪伴”下，似乎缓和了一些。
这让他沉寂了半个月的心，又克制不住地蠢蠢欲动起来。
像蛰伏已久的野兽，闻到了猎物放松警惕的细微气息。
中午，苏晚独自去食堂。
正是用餐高峰，食堂里人声鼎沸，各个窗口前排着长队，空气里弥漫着各种饭菜的味道。
他打了一份青椒炒肉片，一份番茄炒蛋，二两米饭。然后找了个靠墙的四人空位坐下。
刚拿起筷子，一片阴影笼罩下来。
陆寒州端着餐盘，极其自然地坐到了他对面的位置。
餐盘里也是简单的两荤一素和米饭。
“……”苏晚抬眸看了他一眼，筷子停在半空。
陆寒州面色不变，目光平静地回视，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空着的座位，语气寻常得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这里没人吧？”
苏晚沉默了一下。
食堂座位紧张，拼桌是常事，他没法说出“这里有人”这种明显的谎话。
而且，想着终究还是要谈开的，现在人多眼杂不合适，但一起吃个饭，或许是个缓和的信号？
总比一直僵持着好。
于是他摇了摇头，轻声说：“没有。”然后重新低下头，用筷子拨弄着餐盘里的米饭。
两人沉默地开始吃饭。
食堂的嘈杂成了他们之间最好的背景音，掩盖了无声的尴尬。
苏晚餐盘里那份青椒炒肉片，青椒切得细长，翠绿的颜色在酱色的肉片中很显眼。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用筷子将里面翠绿的青椒一块块仔细地挑出来，动作熟练，堆到餐盘角落的空处。
这是他从小到大的习惯，不喜欢青椒那个口感，却喜欢那股青草味，炒在肉里，只吃肉片不吃青椒。
他正专注地挑着，心无旁骛，没注意到对面陆寒州的动作。
一双筷子却更快地伸了过来，动作熟稔至极，精准地从他餐盘里夹走了最后几块他还没来得及挑出的青椒。
同时，陆寒州将自己餐盘里那份同样是青椒炒肉，但已经仔细挑干净所有青椒的肉片，用筷子拨了一大半过来，放到苏晚餐盘空出的位置。
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自然得仿佛做过千百遍，没有任何犹豫和停顿。
苏晚愣住了，筷子尖还悬在半空。他抬起头，看向陆寒州。
对方做完这一切，神情自然，甚至微微蹙了下眉，像是嫌弃他挑食的动作太慢，耽误吃饭时间。
然后他收回筷子，夹起自己餐盘里从苏晚那里“交换”来的，带着酱汁的青椒，面不改色地送入口中，咀嚼，吞咽，仿佛那只是再普通不过的蔬菜。
记忆的闸门再次被这股熟悉的照顾方式狠狠撬开。
以前，陆寒州总是这样。
一边皱着眉头说他“挑食”、“难伺候”，一边却又动作迅速地把所有他不爱吃的东西从碗里挑走，然后把自己碗里好的部分换给他。
吃鱼帮他挑刺，吃虾帮他剥壳，吃水果帮他切好……那些细致入微的照顾，曾经渗透在每一天的日常里，成了某种不言而喻的习惯。
但……那都是以前了。
是陆寒州不告而别之前，是苏晚还会理所当然接受这些照顾，甚至偶尔会恃宠而骄的以前。
苏晚抿了抿唇，握着筷子的手指收紧。他看着自己面前那堆被陆寒州“清理”过，只剩下酱色肉片的青椒炒肉，又看了看旁边那堆被自己挑出来的，翠绿的青椒，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将那盘被换过来的肉片往旁边推了推，推到餐盘边缘。
然后，他夹起旁边的番茄炒蛋安静地送入口中，慢慢地咀嚼。
鸡蛋的滑嫩和番茄的微酸在舌尖化开。
他没有看陆寒州，但是用这种无声的方式，拒绝了这份越界的“照顾”。
陆寒州伸出的筷子还停在半空，准备去夹下一口菜。
他看着苏晚沉默的侧脸，微微低垂的眼睫和那个明显回避的动作，看着被推开的肉片，眸色一点点暗了下去，像是被乌云遮蔽的夜空。
他读懂了苏晚无声的拒绝。
那不是客气，而是一种清晰的，带着距离感的界限划分：我不需要你再这样照顾我。
我们不再是那种可以随意分享食物，互相挑拣菜的关系。
心里像是被那些青椒堵住，又涩又闷，还带着一种尖锐的刺痛。
他怕自己再进一步，再尝试任何一点逾越的举动，又会惹他不开心，又会看到那双浅褐色眼眸里重新筑起的冰墙。
最终，陆寒州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地收回了僵在半空的筷子。低下头，默默地吃着自己餐盘里，那几块原本属于苏晚的青椒。
青椒的味道其实并不难吃，但此刻嚼在嘴里，却只剩下满口的苦涩。
食堂依旧嘈杂，人声鼎沸……。
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照进来，在两人之间的餐桌上投下一道明晃晃的光带，却照不亮彼此之间那道无形的鸿沟。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青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