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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Chapter 41 尾声 Epilogu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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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永杰被查出脑部患有罕见病变那天,他还记得是一个很好的晴天。
他坐在全国最权威的脑科医生的办公室里,医生头发花白,看着程永杰的目光称得上是惋惜。
“这个病变国内被发现的也没有几例,在国内的研究几乎为0。”
“你的记忆会受到极大影响,通俗来讲就是失忆或者记忆混乱,也有可能会失掉全部记忆,有时候只是部分,都是随机不可预测的。”
“你的内分泌也会随着病变逐渐开始紊乱。”
……
程永杰很认真很平静地听着,就像是在听另一个人悲痛经历时应当给予的尊重。
“我还能活多久?”程永杰问。
医生扶着眼睛看一下程永杰,很难想象眼前这个看上去正常无比,甚至可以称得上精明强干的人已经患上了无法治愈的疾病。
“最多五年。”医生叹了口气,对患者做出审判,“病变对内分泌功能的影响会加快你的衰老速度。”
夕阳的光辉落在程永杰身上,他看了眼被金黄色的光芒覆盖着的手背,手心,对这名年迈的医生,道了谢后离开。
在回家的路上,程永杰极快地回顾了自己迄今为止的人生。
小镇出身,凭借自己的努力进入国内顶尖学府,毕业后顺利进入塞拉工作,得到赏识后与老板的爱女坠入爱河并最终喜结良缘。
尽管有不少人在编排着他的婚姻,他的目的。
但他知道,他是爱宋章玉的。
哪怕他们第一个出生的孩子姓宋不姓程,他也不在意。
接着是第二个小孩,第三个小孩。
有一点不幸的是,第三个小孩的肾脏出了点问题。
但没事的,只要等,他相信总会等到肾源的。
他和宋章玉,他和他们的孩子会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也会看着他们一个又一个像他们一样找到自己喜欢的人,组建自己的家庭。
可手里的诊断书斩断了他的一切愿景。
年少时期为博出生路而奋起拼搏的决心又猛地反扑上来,这一次是为了能好好活着。
他不甘心,他明明已经拥有了幸福人生该具备的一切,为什么要用一种无法治愈地疾病来告诉他:你该死了,做好准备吧!
凭什么?
怀揣着那一份希望,他开始在网上不断检索着世界范围内的病例。
可界面上寥寥无几的搜索结果让他的心越来越冷,这个病变不只是在国内,甚至是在国外也找不出几例。
直到那天,他在浏览一本不怎么主流的医学外刊时,一则只占了四分之一版面的报道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罗伯特博士研发的记忆芯片已通过动物实验审批,芯片或将成为脑部MS病变综合症治愈曙光。”
他一目十行地看完又一字一句地看了两遍,随后又检索起脑部MS病变,确定报道中所说的就是自己患上的这种后,程永杰立马订了去国外的机票。
也不知道命运是不是真的很喜欢和他开玩笑,当他见到罗伯特并说明自己的来意后,得到的却是研究即将告停的消息。
“动物实验和人体实验差别太大,研究院认为我的研究意义不大,周期太长,况且我们这边人体实验很难获得审批,动物实验阶段结束后这项研究就会终止。”
“我很抱歉。”罗伯特满脸歉意,“我帮不了你,程先生。”
良久,程永杰朝罗伯特伸出一只手。
“罗伯特博士,”程永杰撑着笑接着说:“我愿意做你的实验体,和我回去吧。”
或许是不愿意放弃自己辛苦研究的成果,又或许程永杰强烈的求生欲打动了他。罗伯特接受了他的邀请
可程永杰终归还是怕死的。
他不愿成为第一个人体实验的对象,那样他承担的风险会很大,也可能会成为为这项研究献身的第一个人类。
在这样的害怕、担忧以及人性的良知中,他在国内费了很大的功夫终于找到了和他经历着同样病变的两名患者。
一名是病变已经生效,几乎快要什么都不记得的男人。
一名是刚确诊,但内分泌功能已经开始紊乱的年轻女生。
程永杰找到他们时,已经被多次告知药石无医的家属像是看到了最后希望一样恳求罗伯特一定要救救他们的丈夫、孩子。
本来应该很顺利的,可男人和女生强烈的排异反应让程永杰害怕得不行,他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很可怕的想法:还好他不是第一个做人体实验的人。
明明芯片已经起了作用,可排异反应时间太长,他们根本不能在短时间内找到合适的芯片参数用以抑制排异反应。
不知道是在第几次看见他们因排异反应而面容扭曲,程永杰终于耐心告罄,并对罗伯特发了火。
“你不是说用了仿生材料会减轻排异反应吗?怎么这么多次了,他们的反应怎么还这么大?”
他的声音很大,吼得罗伯特耳中一阵嗡鸣。
罗伯特硬着头皮解释:“动物与人体差异本来就大,人体与人体之间的差异更大,况且这两位患者的性别以及病变程度也不同……”
“那要怎么办?”程永杰烦躁地松了松领口,“我等不了了。”
他等不了了,最近他感觉自己越来越力不从心,记忆有时像断了片一样无法提取。
他只能用备忘录,随身携带的笔记本来重复着自己必须要记住的事。
他不受控制地恐惧着,自己会不会在第二天醒来时会忘掉一切,然后在一无所知里逐渐衰老,最后走向死亡。
他宁愿自我了结也不愿意以这样的方式死去。
“杰,这两个患者的研究结果对你的意义不大。”罗伯特对他说,“要想能把芯片直接移入你的大脑并控制排异反应,得有一个和你身体各项指标数据相差不大的患者来做实验。”
罗伯特这番话的本意是想劝程永杰放弃。
之后,程永杰又从国外带回来一名患者,第五次调试芯片参数后,麻醉效果消失,MS03号试验体的排异反应持续了快半个月。
沉默、压抑的绝望密不透风地压在程永杰身上。
程永杰在艾诺遭受危机时,极为慷慨地给予了很大一笔资助,作为交换,程永杰得到了艾诺旗下所有检测机构的检测数据。
在看到那份堪称完美的检测报告时,他产生了绝处逢生的喜悦。
不得不说林予安是一个非常合适的实验体。
他年轻的身体有着极大的适应力和修复力,在相对较短的排异期结束后,可以为他们节约出更多的时间调试合适的芯片参数。
意外总是发生得很突然。
在他移植MS芯片后的第二年,他的妻子终于发现了他在疗养院进行的秘密研究。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宋章玉如此崩溃的一面。
他有些不明白,自己的妻子为什么要为其他人而哀痛到这种程度。
明明自己才是她的丈夫,自己才是要和她走到最后的人。
他无力再说什么,只得让保镖带她回房间。
实验已经进行到最后的阶段了,最多再有半年。MS芯片就能完全代替掉他脑子里坏掉的那一部分,他终于不用在难以入眠的夜晚胆战心惊地辗转反侧。
“砰”的一声,是重物跌落在地的声音,有温热的液体溅在身上。
他机械地转过身,宋章玉从未受过什么伤的身体倒在血泊中,漂亮的卷发下鲜血汩汩流出。
突然之间,他美好的愿景又被人亲手撕开虚伪的伪装。
他请到疗养院里的医生都是群废物,明明只是从二楼摔了下来,为什么会救不了?为什么要说她已经当场死亡?
都是群没有用的废物。
宋澈冲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副场景:他在血泊中抱着浑身是血的宋章玉。
他的儿子不管不顾地冲上去拉开他和他的妻子,同时慌不择言、怒不可遏地叫着、骂着。
在他的叫骂声中,程永杰的意识又回到身体,他的力气已经远远不及自己正年轻的儿子。
有人急冲冲跑进来告诉他04号实验体被带走了。
程永杰缓缓地站起身,冷眼看着抱着宋章玉痛哭的宋澈。
真的不明白,他真的不明白,自己只是想活着,到底有什么错。
一个月后,宋澈已经瘦了一圈,自那天起,他再也没叫过自己一声“爸”。
宋章玉的死亡似乎带走了他的良知、理智,留下的只是偏执和疯狂。
程永杰看着手机上的配型结果,最后看一眼一言不发的宋澈。
“好儿子,告诉爸爸,你们把那个小朋友带到哪里了?”
回答他的仍然只有沉默。
算了,没了这个儿子,他还有另一个。
肾移植手术后的第二天,宋澈因手术感染引发的器官衰竭死去。
林予安的妈妈方晴很好找,一个歇斯底里的女人。可他又不得不感谢她,因为她在看到自己的孩子排异期间的监控录像时,心甘情愿地做起了艾诺针对MS芯片特制排异药的实验体。
多亏了她,自己在没有04号实验体的情况下,硬生生地靠特制排异药熬过了快五年。
他所有的关于未来的美好愿景全部被他亲手粉碎得稀烂。
从此,程永杰只能带着那份畸形的求生欲在随机丢失的记忆里,在芯片参数调试后的排异反应中苟延馋喘着。
罗伯特交代了一切,关于程永杰、MS芯片的研究。
江彬和程泽从审讯室出来时才惊觉自己的后背冒了层冷汗。
秋风刮过,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一旁是没有什么表情的程泽,他想说些什么去安慰,可想了想他最终选择了沉默。
根据罗伯特的供述,警察在疗养院的地下室里挖出了MS03、方晴和一名保镖的骨骸。
程永杰在第三天醒了过来,他和程清都接到了警察的来电。
程清明确表示不想去之后,警察只好电话通知他并告知程永杰现下情况特殊必须家属前来配合工作。
赶到医院时,虽然程泽已经做好了准备,但见到程永杰时他还是吃了一惊。
“程泽!”程永杰叫他一声后又用疑惑的眼神打量他。
“你不是应该在疗养院吗?怎么到处乱跑?”他像是还搞不清状况。
等程泽稍微走进了些,他又问:“你怎么一下长这么高了?”
程泽的眼中闪过一丝茫然后又被一个自嘲的笑容所替代。
靠坐在病床上的程永杰右手被拷在扶杆上,他挣扎的动作引发一阵哐当声,身旁的警察见状立马按住他的肩。
“老实点。”一名警察厉声道。
程永杰环顾四周,有些不解地问:“程泽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到底睡了多久?”他看上去很着急,“我得回家,我很久没看到章玉了…”
用了不小的力气,程泽迫使自己闭上了眼,他很深地吸了口气,又很重地吐了出来。
“以后不用叫我了,”他朝一旁的警察礼貌地笑了一下,“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我们家属都没意见。”
他说完,不再理会程永杰在他身后又说了什么,离开了医院。
程永杰最终因为非法进行人体实验、非法进行器官移植等医疗操作、非法绑架等罪名,数罪并罚判处了死刑。
塞拉也为此支付了一笔很大的罚金,相关报道发酵后,业内名声跌落谷底。
艾诺因违反行业法规并违法泄露个人信息等罪名进行了行政处罚,以江柏心为首的参与人员分别判处了15年至6个月不等的刑期。
为了减免刑罚,罗伯特上交了关于MS芯片研究的一切成果。
在程泽询问是否能够取出祝初脑中的MS芯片时,罗伯特在他的注视中摇头了。
“最后一次打开联接时,我已经检查了他的芯片情况。”
“仿生芯片已经被瘢痕覆盖了,强行拆除只会损伤他的大脑。”
程泽的手握得很紧,指节有些发白。
“现在仿生芯片和他的大脑组织已经是一个整体了,”罗伯特观察着程泽的表情,试探性地说,“他醒来之后芯片和大脑会同时生效,不会再失忆了。”
“如果你们不放心,”罗伯特垂下头,“我可以帮他把芯片上的信号接收装置摧毁掉。”
“这样他的芯片就再也不会受到控制了。”
程泽接受了这个提议。
祝初在第五天醒了过来,他像是做了一场大梦,很长很真实,让他觉得自己好像怎么也醒不过来。
床边似乎还站着一个人,眨了好几次眼,视线才终于清晰起来。
“华…华哥。”他哑着声音叫了一声。
“嗯。”谢远华凑近了些将他扶起来,“感觉怎么样?”
祝初靠坐在床头,认真想了会说:“饿、渴、累。”他顿了一会又接着说:“还有点头晕。”
等祝初吃完饭有了力气后,谢远华才终于将心中的疑问托盘而出。
“你都想起来了吗?”谢远华犹豫地问。
祝初的双眼黯淡一瞬,在谢远华的注视下,下巴轻轻点了一下。
“嗯。”祝初笑了笑,“都想起来了。”
“那太好了。”谢远华笑着说。
罗伯特的信息接收装置摧毁手术进行得很顺利。术后,祝初被要求需要留院观察一周。
自从知道自己脑中有那么一个芯片后,祝初总是睡得不踏实,医院的病房每晚定时熄灯后他也不能立即睡着。
迷迷糊糊之间他总觉得有人在床边看着他,他不敢睁眼,怕那人消失,又怕只是自己的幻觉。
出院前的一天,他遵循自己的内心,抗拒着沉睡本能睁开眼时却什么也没看到。
门上的小玻璃窗透一点走廊上的光,显得整个病房更加寂静。
他调整姿势准备接着睡觉时,指尖却在床沿摸到几点潮湿,还是温热的。
出院后的第二个星期,他收到了来自国外一家艺术学院的录取邮件和谢远华送来的护照和签证。
他什么也没问,就像住院期间那个人也什么也没说一样。
离开的前一天,祝初最后一次站在702的阳台低头看向那盆他在今年春天种下的那盆月季。
月季已经开了。
因为他没有听取夏颖让他适量剪枝的建议,月季的枝条有些杂乱,淡粉色的花蕊还有些瘦弱,看上去参差不齐,营养不良。
他蹲下身,细细嗅着月季的香味。
跨境航班掠过天际驶向大洋彼岸时,宁市疗养院立着的最后一堵墙也被推倒在地。
尘土飞扬的废墟里,程泽一直望着一个方向,尽管他只能看到蓝天和白云。
但他知道,他的爱人就在那里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