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屿》宅家听雨

26、番外二

　　火车启动的瞬间，周鹤下意识地攥紧手机。

　　屏幕还停留在和王曦遥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消息是女儿发来的：【妈，好好享受旅游】。

　　周鹤给王曦遥回复了【好的】之后，关掉手机，轻轻舒出一口气。

　　这是王曦遥去北京上大学后的第一个假期，也是二十年来周鹤第一次独自旅行。

　　列车员推着小车经过：“饮料、小吃、矿泉水……”

　　周鹤忽然想起上一次坐长途火车还是带着年幼的女儿回老家。那时她忙着照顾女儿，连窗外的风景都无暇多看。

　　而现在，她靠在窗边，看着田野和村庄在眼前铺展，像一幅流动的画卷。阳光透过玻璃，在她手背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周鹤拿起手机，拍下车窗外的照片，此时列车正经过一片竹林，窗外的景色在她的手机屏幕上留下一片绿意。

　　第一站是座山城。

　　青石板路蜿蜒向上，她拖着行李箱，走得很慢。

　　民宿是间老房子，天井里种着桂花树。老板是个沉默的中年女性，只是递给她钥匙，指了指楼上的房间。

　　到了房间放下行李，稍作休息后，她决定去山顶看日落。石阶很陡，她走走停停，汗水浸湿了后背。

　　半山腰的凉亭里，有个年轻女孩在写生。画板上是层层叠叠的屋顶，炊烟袅袅升起。

　　“画得真好。”周鹤忍不住赞叹。看着女孩画画的样子，她想到了王曦遥，王曦遥作画时也是这样认真的神态，全身心地投入到画画当中。

　　女孩抬起头，露出明媚的笑容：“谢谢阿姨，您也是来看日落的？”

　　“是啊，第一次来。”

　　“那得快点了，还有半小时太阳就落山了。”

　　周鹤继续向上爬。

　　山顶的风很大，吹乱了她的头发。夕阳正缓缓沉入群山，把云彩染成瑰丽的红色。她找了个石头坐下，看着天色一点点暗下去。

　　手机响了，是王曦遥发来的视频通话。

　　周鹤接起，屏幕中出现女儿期待的脸庞。

　　“妈，你到哪儿了？看到日落了吗？”

　　周鹤把镜头转向远方的群山：“看到了，很美。”

　　“哇，真漂亮。妈，你要不要叫别的游客帮你拍个照，留个纪念。”

　　周鹤想了想，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她平时很少拍照，也没什么机会拍照，但照片可以记录人生，可以永久地保存当下这一刻。

　　此时山顶上也有几个看日落的人，有三个女孩子聚在一起，手上拿着相机，兴奋地指着远处的落日在说着什么。

　　周鹤拿着自己的手机走过去，问其中一个女孩：“你好，我一个人来的，请问可以帮我拍个照吗？我想留念一下。”

　　那个女孩欣然答应：“当然可以。”

　　女孩抬头环视了一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地方，说：“阿姨，咱们去那里吧，那里角度好，您站在那儿我给您拍。”

　　“好。”

　　到了女孩指定的地方，周鹤将自己的手机递给她。

　　站过去之后，三人中的另外一个女孩在观察她的位置：“阿姨，您往您的左手边走两步，那个角度能拍到好看的落日。”

　　周鹤听从指挥往左边走了两步。

　　接下来这个女孩又教给了她很多拍照的动作，那些动作都洋溢着年轻人独有的朝气。周鹤觉得很新鲜，按照她的指挥一一照做。

　　拍完之后，周鹤过去拿手机。

　　第三个女孩举起相机，说：“阿姨，我刚刚还用相机给您拍了，要不要把照片传给您？”

　　周鹤惊喜地感谢她们：“那真是太谢谢了。”

　　和女孩们告别之后，周鹤看着手机里的照片，选了几张发给了王曦遥。

　　她很快就收到了王曦遥的回复：【太漂亮啦！】

　　【妈，你人漂亮，这拍照的技术也很好，你找谁帮你拍的啊？】

　　周鹤发语音回复：【在山上碰到了三个年轻女孩子，她们帮我拍的】

　　王曦遥回复了三个大拇指：【挺好挺好】

　　下山时天已全黑，石板路被路灯照得发亮，像一条银色的河流。她走得很慢，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山谷里回响。

　　第二天，她去了当地的一个手工作坊学做扎染。教扎染的是个穿着民族服装的姑娘，说话轻声细语。

　　“想染什么图案？”

　　周鹤看着满墙的样品，忽然想起王曦遥那幅《我的勇士妈妈》。

　　“可以染一个骑士吗？”

　　姑娘愣了一下，笑了：“阿姨您真有意思，一般客人都选花鸟鱼虫。”

　　周鹤也笑了：“那就染一片海吧。”

　　她把白布浸入染缸，看着蓝色一点点渗透。就像她的人生，曾经纯白，后来被各种角色染上不同的颜色。

　　但现在，她可以自己选择想要的颜色了。此时此刻，她只是自己，不是谁的女儿，谁的妻子，谁的母亲。

　　第二站是个滨海小城。

　　民宿老板是个爽朗的东北女人，看见周鹤独自一人，热情地帮她拎行李。

　　“一个人出来玩啊？”老板说。

　　周鹤笑了笑：“第一次。”

　　房间有个小阳台，正对着海。她放下行李，没有选择整理衣物，而是坐在阳台的藤椅上，静静地看着潮起潮落。

　　晚饭时间，她循着香味找到一家小巷深处的海鲜面馆。老板娘正在灶台前忙碌，锅铲与铁锅碰撞出熟悉的声响。

　　她选了一个能看到海的座位。

　　面端上来，热气腾腾。周鹤拿起筷子，忽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掏出手机，没有未读消息，没有未接来电。她愣了一下，随即释然地笑了笑，把手机放回包里，专心吃面。

　　第二天清晨，她沿着海岸线散步。潮水退去，露出湿润的沙滩。有个老人在礁石间捡海菜，看见她，热情地招呼：“来旅游的？这个季节正好，人少。”

　　周鹤蹲下来，学着她的样子帮她捡海菜。

　　您每天都来吗？”

　　“三十年了，从前带着女儿一起来，现在自己来，”老人笑出一脸皱纹，“这海啊，看一辈子都不腻。”

　　周鹤想起王曦遥小时候，她也常带女儿去江边。不过那时她总是忙着看护跑来跑去的孩子，从没好好看过江水。

　　回程的火车上，她打开在一家小店买的日记本，开始记录旅途中的点滴。

　　窗外，田野飞快地向后退去。她忽然明白，这趟旅行不是逃避，而是回归，回归到那个在成为妻子、母亲之前就存在的自己。

　　火车穿过隧道，光线明灭间，她看见玻璃上自己的倒影，眼神清澈，姿态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