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屿》宅家听雨

25、番外一

　　在一个周六的早晨，颜料的气味第一次出现这个家中。

　　周鹤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敲响了王曦遥的房门，眼含笑意地看着她埋头认真作画。

　　自从那次在家长群里为王曦遥正名后，她开始学着用新的眼光看待王曦遥画画这件事情。从前她认为那是不务正业，但换位思考一下，作为王曦遥来讲，画画是她枯燥学习生活中唯一有色彩的东西。她爱画画，那并没有错。

　　但真正让周鹤下定决心送她去学画，还是在那个下午。

　　那天下午周鹤在家，王曦遥去同学家写作业，出门之前她告诉周鹤有一个快递要退回去，快递员会上门取件，她将取件码告诉了妈妈，让妈妈负责帮忙退回快递。

　　快递员上门时，周鹤报了取件码，到王曦遥的房间里去拿要退的快递。弯腰从地上拿起快递时，她无意间瞥见一本被放在作业本下的素描本。

　　素描本上都是王曦遥画的画。画纸上有铅笔涂抹的黑色漩涡，扭曲的人形在漩涡中挣扎。有一页画满了眼睛，密密麻麻地叠在一起，瞳孔里反射着更小的眼睛，无限循环。还有一页上，一个女孩被藤蔓缠绕，藤蔓上开出的不是花，而是一张张讥笑的嘴。

　　周鹤的手指抚过那些线条，仿佛触摸到了女儿内心深处无人可诉的尖叫。

　　那天晚上，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没有当面去和王曦遥沟通，却把这件事情真正放进了心里。

　　后来当她问王曦遥想不想找个老师正经学画画的时候，她看到了女儿眼中的欣喜若狂，那时她便坚定了想法，只要王曦遥真的喜欢画画，她绝不会再阻止她。

　　现在，她们正站在时光画室的门外。画室藏在一栋老洋房的三楼，木质楼梯踩上去吱呀作响，墙上挂满了学员的作品。

　　王曦遥紧紧抓着画具箱的提手，指节发白。

　　“紧张？”周鹤轻声问。

　　“有点，”王曦遥老实地点头，“我怕我画得不好。”

　　画室的门开了，一个扎着马尾，穿着沾满颜料围裙的年轻女人笑着迎出来：“是曦遥吧？我是陈老师，欢迎来到时光画室。”

　　陈老师的手腕上戴着一串彩色的珠子，随着她的动作叮当作响。她自然地接过王曦遥的画具箱：“别担心，在这里没有画得好不好，只有想不想画。”

　　王曦遥回头看了周鹤一眼，得到妈妈鼓励的微笑后，她跟着陈老师走进了那个五彩斑斓的世界。

　　周鹤在门外站了一会儿，直到听见里面传来轻快的交谈声后才悄悄离开。

　　第一次课结束，王曦遥带回来的不是画作，而是一张涂满各种红色的色卡。

　　“陈老师说，今天不画画，只玩颜色。”她兴奋地指着那些红色，“这是朱红，这是曙红，这是玫红……”

　　周鹤看着女儿发亮的眼睛，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王曦遥刚学会说话时，也是这样指着天空，一遍遍地重复：“蓝，蓝。”

　　原来她的女儿，一直都能看见这个世界最斑斓的模样。

　　接下来的每个周六都成了王曦遥的节日，她开始早早起床整理画具，出门前会仔细检查每一支画笔是否带齐。

　　周鹤注意到，女儿书包里那些被撕得乱七八糟的草稿纸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本越来越厚的素描本。

　　三个月后的周末，王曦遥没有像往常一样急着去画室，而是坐在餐桌前，认真地看着周鹤准备早餐。

　　“妈，今天能早点来接我吗？陈老师说想跟你聊聊。”

　　周鹤问：“怎么了？是有什么事吗？”

　　王曦遥摆摆头：“我也不知道，你去了就知道了吧。”

　　上午十一点，周鹤提前半小时到达画室。陈老师正在指导一个学生修改构图，看见她来，微笑着招招手。

　　她们穿过摆满画架的主教室，来到一间小储藏室。墙上挂着的不是教学示范画，而是学员们的作品。

　　“这是曦遥这三个月来画的。”陈老师指着一组四张的小画。

　　第一张画的是窗外的梧桐树，线条拘谨，颜色保守，第二张开始有了光影的变化，第三张大胆地用了紫色来画阴影，第四张则让周鹤瞬间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幅自画像。

　　画中的王曦遥侧对着观者，眼神直视前方，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最让人震撼的是她的头发，那不是黑色，而是由深蓝、绛紫和墨绿交织而成的流动的色彩，像夜色中的海浪。

　　“她的色彩感觉非常好，特别是对情绪的表达，非常敏锐。”陈老师说：“不过，我更想让你看的是这个。”

　　她打开一个文件夹，里面是王曦遥的速写本复印件。

　　“这是她上周画的。”

　　纸上是一个女人的背影，背着单肩包，微微佝偻着肩。虽然只是寥寥数笔，但那种疲惫而又坚韧的感觉呼之欲出。

　　周鹤认出来了，那是每天下班后从商场回家的自己。

　　陈老师的语气温柔：“曦遥说，她想画一系列身边人的肖像，从你开始。”

　　当天晚上，王曦遥的房门半掩着，周鹤从她门前经过时，听见她在喃喃自语：“铠甲该用什么颜色呢？银色太冷，金色太浮夸……”

　　后来的一天深夜，周鹤起来喝水，看见女儿房间的灯还亮着。她轻轻推开门，王曦遥靠在椅子上睡着了，脸上还沾着橙色的颜料。

　　画板上是一幅几乎完成的油画。

　　背景是暗红色的，像凝固的血。正中央是一个骑着白马的女骑士，她穿着银灰色的铠甲，披风是燃烧的火焰。女骑士的手中握着一把长剑，剑尖指向地面。

　　最让周鹤心跳加速的是女骑士的脸，那分明是她自己，年轻了十岁，眼神锐利如鹰。

　　画面的右下角，有一行小字：“我的勇士妈妈”。

　　周鹤站在画前久久没有移动，她从未想过，在女儿眼中，自己是这样的形象。她不是唠叨的母亲，不是疲惫的单身妈妈，而是一个可以斩妖除魔的骑士。

　　两个月后的画室开放日，周鹤特意请了半天假。她穿上最喜欢的米色针织衫，还涂了点淡淡的口红。

　　画室被布置成了一个小小的画廊，学员们的作品整齐地挂在墙上。家长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讨论着孩子们的作品。

　　王曦遥紧张地站在自己的展区前，不停地搓着手指。

　　周鹤拍拍女儿的肩膀：“别紧张，你很棒。”

　　当家长们走到那幅《我的勇士妈妈》前时，周围突然安静下来。油画被精心装裱在深灰色的画框里，在射灯下熠熠生辉。

　　一位母亲感叹道：“这幅画能让我感受到画中人的力量。”

　　王曦遥的脸红了，她悄悄握住周鹤的手，低声说：“妈，其实我不知道要画你的什么样子，但想着想着，落笔就成了这样。因为在我心里，你就是这样的人，为了保护我，什么都能战胜。”

　　周鹤的鼻子一酸，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用力回握女儿的手，让掌心的温度传递那些情感。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曦遥，周姐。”

　　谢书岚和苏紫捧着花束出现在门口。王曦遥惊喜地跑过去，接过花，然后拉着她们来到自己的画前。

　　“书岚姐，苏紫姐，我也画了你们。”

　　谢书岚被画成一个坐在书堆上的说书人，手中捧着的不是书，而是一盏发光的灯笼。

　　苏紫的肖像则更加绚丽，她被包裹在一朵巨大的绣球花中，手指轻轻触碰花瓣，而那些花瓣正在变成飞舞的蝴蝶。

　　苏紫惊喜地睁大眼睛：“这是我们？”

　　王曦遥用力地点点头：“没错，这是我心目中的你们。”

　　她们四个人站在画前，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为她们镀上一层金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