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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过去从未消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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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餐结束,深夜的凉意渗入衣衫。街对面的霓虹灯牌在陈早眼底调高高斯模糊的参数。张迟蹲在路边的台阶上,眼神游离,很显然他在愣神。
“那我也走了,狗土你早点回家,别出去鬼混了。”程好提着小礼盒,走路都轻快了许多。
陈早的指尖微微发颤,呼吸似乎有些许的不自然:“知道了。我什么时候鬼混过,这简直就是对我的污蔑。女生一个人回去好像不太安全,要不要我送你?”
“少他妈装绅士了狗土,我比你能打,药罐子。”程好鄙夷的皱眉,打开了车门,“我走了嗷。”
“好。路上小心。”陈早回过头,问蹲在马路边的张迟,“你不回家吗?”
张迟回过神来,才反应自己刚刚在发呆:“回家,肯定回家。”
“那你可得快点了,在这里蹲这么久,我以为你想蹭我的小电驴呢。”陈早的表情看起来很耐人寻味,他勾起嘴角,“张警官。”
“okok,谢谢提醒哈哈哈。”张迟挠头,“今天太累了,刚刚有点出神。”他走向自己的公路自行车,“陈顾问你也快点回家吧,今天也不早了。”
回家?
刚刚的挣扎似乎更加猛烈了些,指尖的震颤也变成了手臂的发抖。
他抬起头,张迟那张被路灯镀上暖色的笑容,和记忆中被闪电照成惨白的勉强笑脸惊恐重叠,暖黄色的灯火熊熊燃烧,吞噬了他的面庞,从头顶留下潺潺血液。
“快点回家吧,陈早。”
程好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视距的尽头,在陈早的眼眶中没落。欢笑声,打闹声,好像都跌落世界之外,自己什么都听不见了。
又是一阵耳鸣,随即跟来的是海浪吞噬耳孔的声音,沉闷,密不透风。
他又回到了那个雨夜。
“没事的,早早。”冼渺琪的脸无力地支起一个笑容,“没事的。”
那天的雨下得很大,从冼渺琪清瘦的身躯上一点点冲掉他的灵魂。到处都是血,冷的,热的。
“早早,快点回家吧。我应该回不去了。”
“替我回家。”
陈早什么都听不见了,只看冼渺琪身上止不住的血,不断的不断的渗入他的四肢百骸。
好痛苦,好痛苦。
每一次记起,都是你的血液在爱抚我的心脏。
我不舍挣扎,直到心脏停搏。
“我妈妈是个老实人,我知道你有钱,这些钱对于你而言不算什么。能不能。”
“替我照顾好我的家人。我的母亲,我的弟弟。”
“替我回家。”
冼渺琪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再也没有了动静。
你知道吗?
“冼渺琪。”
那天死去的是你,实际上死的是我。
你为什么…
“陈早!”
要替我抗下那一刀呢?
“陈早!你怎么了!”
陈早像一条溺死的鱼,被人从水里打捞上岸,面色惨白,脖颈上青筋暴起,剧烈的咳嗽都牵扯着全身的肌肉痉挛,仿佛身体要从内部撕裂开来。
张迟手忙脚乱的架着陈早,感觉手里的重量轻飘飘的。陈早把全身的重量都压了过来,三十七八度的天,他身上居然冰凉。
张迟手臂用力,稳稳地托住他,转身又推开了那家烤肉店厚重的门。
店内正在打扫,灯光暗了一半。前台背对着店门口,正在举着小化妆镜试刚刚陈早送给她的口红。听到有人进门的风铃声,她飞快的收起手上的物件,转过身去:“您好欢迎光临La Cène,我们已经到打烊时间了请下次再——怎么回事!”
前台的声音受惊而变调,看见面色惨白、全靠张迟支撑的陈早时,脸上的笑容瞬间被惊慌取代。
“麻烦给杯温水。”张迟的声音不高,没多解释,只是用眼神传递了情况的严重性。小姐姐会意,立刻转身去倒水。
张迟把陈早小心翼翼地扶到等候区的沙发坐下。陈早靠着沙发,脖颈绷出弧线,呼吸又浅又急,额发已经被冷汗浸湿,贴在苍白的皮肤上。
张迟蹲在他面前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安慰的话,却发现脑子里一片空白。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双手,用力地、快速地搓热自己的掌心,轻轻覆在陈早冰冷微颤的手背上。
陈早的瞳孔稍微恢复了一点,“你。”
“你怎么了?”张迟抓住他的手,一点一点搓热。
陈早的指尖蜷缩了一下。
温水很快送来。张迟接过,试了试温度,然后才递到陈早唇边。“如果不愿意说就喝点水吧。”
陈早就着他的手,小口啜吸着。温水似乎稍稍熨平了他体内剧烈的痉挛,他闭上眼,长长地喘出一口气,像是刚从溺水的边缘被拉回。
“好了点吗?”过了一会儿,张迟低声问,语气小心翼翼。
陈早点了下头,用沙哑的声音轻轻报了一个地址。
“我想回家。”
张迟有些许的错愕,“能走吗?”他问。
陈早试图撑起身体,却还是晃了一下。张迟立刻伸手扶住,然后在他面前转过身,半蹲下来。
“上来。”他说,“我送你回家。”
陈早心脏再次抽动,刺的胸腔生疼。
回家?
看着眼前这个宽厚坚实的后背,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妥协,伏了上去。
张迟稳稳地将他背起,一步步走向店外。陈早的头无力地枕在他的肩颈处,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皮肤。
有点痒痒的。很新奇的感受。
张迟打到了车,把店员送的毛毯给陈早裹上,塞进车后座,自己也跟着坐了上去。
“师傅,去这个地址。”张迟报出陈早刚才说的位置。
车窗外的街景开始流动,霓虹灯光怪陆离,在陈早苍白的侧脸上滑过。他靠在车窗上,闭着眼睛,呼吸微弱,长睫毛随着车辆的轻微颠簸而颤动,整个人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白净易碎。
司机透过后视镜好奇地瞥了他们一眼,但在张迟沉默的注视下,明智地收回了目光,专注开车。
车很快到了目的地,是一个看起来很高级的小区。张迟付了钱,再次搀扶着陈早下车,走进电梯,上楼。
他跟着陈早打开房门,里面是一间极简风格的小公寓。冷灰色的墙面,落地窗外是城市的夜色。
室内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物件,只有一整面顶到天花板的书墙,散落各处的地毯抱枕,还有几本看了一点反扣在地上的书,安静得像一个与世隔绝的洞穴。
他把陈早扶进家门,陈早却摁住他的胳膊:“谢谢你。”
张迟一愣,“没关系——”
“我不太喜欢别人进我家,不好意思,真是麻烦你了。”陈早抓住门把手,借力倚靠在门上,“请回吧。”
张迟还没说完,陈早就关上了门。
“好。”张迟低声说,明知对方听不见。
陈早没有回应。
张迟乘电梯下楼,夏夜的闷热重新包裹了他,与刚才在小公寓里的阴冷判若两个世界。
他摊开手掌,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陈早皮肤的冰凉,以及自己搓磨后留下的可悲的暖意。
“陈早……”他无声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你是不是……
他深吸一口气,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口袋里的手机像算准了时机一样,疯狂震动起来。
屏幕上跳动着“唐朗”的名字。
张迟划开接听,还没来得及开口,唐朗惯常带着笑意的声音荡然无存。
“迟儿,不管你在哪儿,在做什么。”唐朗的语速很快,“立刻回市局。”
“现在?”张迟下意识地回头,望向陈早那扇已然漆黑的落地窗。
“对,现在。”电话那头,背景音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模糊的指令声,唐朗的声音沉了下去,一字一顿:
“出大事了。”
“死者名叫王兴,是鹊阳大学的天文系博士。”唐朗的GLC带着张迟和睡眼惺忪的彬汾在高架桥上飞驰。
夜幕诡变,楼房上的红色灯光在窗外凝结成线,压抑的缠上张迟的咽喉,不敢多说一句话。
“法医痕检他们已经在路上了。大晚上才吃完饭,打扰皇帝就寝了知道吗?”唐朗有些许的抱怨,从副驾上捞起自己的手机,点按几下拨通了电话免提:“喂?”
“帅哥~”裴荨在电话那头谄媚:“这么晚给人家打电话干什么呀~我在四季酒店办了VIP,你需要的话我随叫随到~”
张迟坐在车后排虎躯一震,透过后视镜看到唐朗翻了个肉眼可见的白眼,直接打断了裴荨,“四季酒店哪里能办VIP,少叫唤了,知不知道男人再穷也不能卖!”
“我一片真心对你,你就这么糟蹋!”裴荨故作心痛的叫唤。
“别废话了,你到地方了吗?”唐朗把手机丢到手机支架上。
“到了。我算是看透你们这群狗男人了,眼睛里面只有对案子的渴望。”裴荨语气遗憾,“现场警戒线已经拉好了,还有多久到啊皇帝。”
“三分钟。”唐朗脚踩油门,从扶手箱里掏出一盒薄荷糖丢到后排,张迟手忙脚乱的接住。
“给彬汾塞一颗,每次到晚上就困的和醉鬼一样,你自己也吃一颗醒醒脑。”唐朗吩咐,“这薄荷糖还挺好吃的,你尝尝看。”
“好。”
张迟打开盖子,从小盒子里倒出一颗方形的白色糖果,里面还有很多黑色小颗粒。他尽职尽责的掰开彬汾的嘴,往里面塞了一块,又拿了一颗丢进自己嘴里。
?
好吃?
张迟面色古怪,嘴里的味道翻江倒海,冰凉的薄荷味先是拆掉了自己的上颚,又拆掉了自己的下颚,舌头已经感知不到具体位置了,只觉得自己吹两口气,车里的制冷空调都能被冻坏。
彬汾反应更是激烈,舌头接触到薄荷糖的那一刻就从手边抽出一张餐巾纸,像喷泉一样吐出了一缕口水,用纸包住了。
“我操,你又给我吃这个!迟儿你就这么配合这个暴君吗?”彬汾对着唐朗指指点点,又给张迟塞过去一张餐巾纸,“不喜欢就吐掉。”
唐朗哈哈大笑,“好吃吗?迟儿?”
张迟五官扭曲在了一起,“真难吃啊我操。这是什么东西?”
“荷氏午夜风暴,我觉得还不错,挺提神的,但是他们都说难吃。”唐朗笑眯眯的,“为了方便我每天都会拆两颗丢在盒子里,这样需要吃的时候就不用拆包装纸了。”
彬汾抄起自己的水杯猛喝两大口,“你放屁,昨天还没有这个习惯呢!天天就变着花样整我!”
“哎呀呀被发现了,其实那个盒子是我昨天去超市顺手买的,后面应该就会有这个习惯了。”唐朗把手伸向后座,“把盒子给我。”
张迟把糖吐到纸里,丢进车载垃圾桶,然后把盒子塞进唐朗手里。唐朗拉开扶手箱,又把盒子丢了进去。
几乎同时,GLC稳稳刹住,车灯无声地映亮着“鹊阳大学天文台”的铭牌。
“行了,都清醒了,给我好好干活嗷。”唐朗率先下车,从后备箱提出勘查箱,动作利落地套上鞋套和手套。
张迟和彬汾紧随其后。方才车内的嬉闹像从未发生般,消失在了脑后。
张迟紧了紧手套,正准备进去,门外传来了派出所小警察的声音:“您好,里面是犯罪现场,正在进行勘察,无关人员禁止进入。”
张迟闻声回头。警戒线外,一个人正单手扶着一辆奶白色小电驴,另一只手举着手机,屏幕上是一个清晰的电子证件——市局特聘犯罪心理顾问:陈早。
他穿着最简单的白色T恤和深色牛仔裤,“这是我的电子证件,可以让我进去了吗?”陈早的声音平稳,和一小时前发抖的样子完全不同,似乎已经从梦魇中脱离出来。
“自己人。”张迟下对小警察说了一句,目光却无法从陈早身上移开。
“哦哦行,可以了。”小警察退至另一边,给陈早让路。
陈早低头从白色斜挎包里取出手套鞋套,有条不紊的戴上,弯腰穿过警戒线,径直走向张迟。
“好巧张警官。”陈早在他面前站定,“你也怎么也在这。”
“我不应该在这里吗?”张迟反问。
“确实不应该。”陈早回应,语气俏皮。他把四指并拢,在脖子上比划两下,“你知道吗,在小说里面你这种看到大BOSS软肋的人都是要被直接杀头的。”
张迟的眼睛看向陈早,他的眼睛微眯,咬牙切齿,故意做了个凶恶的表情。
“迟儿!你在门口墨迹什么呢!”唐朗的声音从里面传出,空旷的圆形穹顶把声音无数倍的放大。
“张警官方便带我进去吗?我不太认路。”陈早低头,扭捏作态的用脚尖踢张迟的鞋,俨然一副可怜无害的形象。
这人是戏精吧!
张迟无言,勾勾手指示意陈早跟上。